-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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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寶見他似是在掂量思索,遂繼續(xù)道:
“萬某實知這孽畜今日做的事天理不容,但他年紀尚小,且一直都是乖巧懂事的,這會兒會有如此失態(tài)之舉,容萬某查明真相再給胡幫主一個交代如何?你也知道我們萬家從來不會無故傷人,若錯真在這小畜生,萬某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用讓他也嘗嘗胡幫主的苦楚來懲罰他!若事出有因,你也知道我們萬家可比不上書香門第般高風亮節(jié),滿身銅臭庸俗得很,從不做虧本生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萬倍討回來。”銀寶一字一句說得鏗鏘有力。
那原本疼痛難耐的胡萊聽后渾身一顫,竟是止不住地抖了起來。
萬家啊,連皇上都得忌憚三分,何況他這江湖破落戶,再說這萬銀寶的手段……豈是“殘忍”二字了得。
“戚微,還不快找人扶胡幫主下去療傷!比f銀寶一揮手,門外候著的幾名家丁立即進屋聽候發(fā)落。
那胡萊顯然還沒緩回神,恐怕著實是疼痛難耐,也沒來得及開口再討要啥好處就被抬了下去。
屋內恢復了安靜,銀寶站在屋中央良久,緩緩轉身望向縮在角落的銅寶。
“主子,要不我先帶少主下去冷靜一下,您再過去?”戚微沒有退出屋子,還是有些擔心,攔住銀寶欲上前的身子。
“你下去吧!便y寶還是直直地望著地上的人堅持道。
“主子,當心……”戚微挪了步子。
銀寶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他也只好作罷。
“我就在門外候著。”若是觀察得仔細,就能發(fā)現(xiàn)戚微袖下的手已暴起了青筋,但還是服從地退出門去,順便合上了門。
屋內就只剩下銀寶和銅寶了,靜默,像是要死寂到世界毀滅般。
銀寶踱至離銅寶一丈遠處停住了腳步,銅寶依舊盯著地面不吭聲,一手握著石塊,滿身滿手的血著實駭人得緊。
兩人僵持了一刻鐘,銀寶終是先妥協(xié)了,她幽幽長嘆一聲,繼續(xù)前行至他跟前蹲了下來。銅寶握著石塊的手緊得就差沒嵌進肉里去,呼吸似乎都在此刻停止了般,室內安靜得詭異。
銀寶伸手欲輕撫他的臉,可哪知小娃娃倔得很,迅速扭開,碰都不讓她碰著分毫,又貼著墻縮了縮。
銀寶嘴角微斜,也不惱,柔聲道:“我來接你回家!
我來接你回家!家?哪里是家?天大地大哪還有他柳蘇容身之處?一年前銀寶前來探過他一次,只說了一句話便走了,一走就是一年,不顧他的死活,而那句話簡直就是將他最后的希望也毀滅了。
“你欲害我救你爹的心思我能理解,但我卻不能原諒,你就留在這兒一年還我疼了你半年的債,若一年后你還活著,我便告訴你他們在何處,若你死了,他們也會同你一起消失。”這是一年前銀寶對他說的話。
當年,柳志茂設計欲害死蘇媚被柳諾謙發(fā)現(xiàn)而將計就計,讓蘇媚假死迷惑眾人。柳諾謙早就開始提防他們母子倆,但隨著他的進一步調查,發(fā)現(xiàn)幕后之人的神通廣大后終于開始懼怕,最后走投無路,孤注一擲投靠銀寶保全兒子。
那幕后之人用銅寶的命來鉗制柳諾謙夫婦,再用柳諾謙夫婦的命反過來威脅銅寶,銅寶不知柳諾謙夫婦發(fā)現(xiàn)陰謀決定犧牲他們自己來救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在犧牲救父母,若不是柳諾謙夫婦在銀寶面前以死明志,銅寶恐怕早死了!
而這一切,銅寶如何知曉?他只知恨!
他恨!恨這蛇蝎心腸的女人,抓了他爹娘要挾他,讓他受盡折磨也不得求死,現(xiàn)下又來假惺惺說要接他回家?他相信事情敗露后,萬銀寶一定有辦法從那些人手中奪回他爹娘,但他亦相信爹娘落到她手上也不見得比落在那些人手上好。
“哎,實話告訴你吧,你爹娘早在一年前就死了,墓地你要去的話,我會帶你去。”銀寶轉了幾圈都見不得銅寶真容,這少年真跟她杠上了,扭著身子就是不要面對她。
可當她這話一說完,那別扭少年猛地抬起了頭,不可置信地望向她,似是要望進她心里。
“喂喂,你別瞪我,確實死了,不是我殺的,我還仁至義盡地幫你埋了。”銀寶咽了口口水,好笑地望著終于有了反應的小狐貍,心里默默數(shù)著數(shù),看小狐貍幾時奓毛,還不待數(shù)到十,那廂少年果然奓了。
一年了,終于發(fā)聲了,銅寶若是再不開口,怕是銀寶都要以為他真啞了。
“你騙我!我爹娘才沒死!你這個騙子你這個惡鬼!我爹娘才不會死!我不信!”少年奓了,扔了石頭撲向銀寶,瞬間就與她扭打在一起。
“我沒騙你,確實死了,我萬銀寶多實誠的一個好人,怎么會騙你呢?這時候了我騙你干啥?你要是不信,我這還有一樣東西,你看了就信了,喂喂……別揪我頭發(fā)……喂,我這發(fā)型搞了很久的好不好,你給我松手。”
少年哪聽得進去,銀寶越說他就越氣,邊扯著她頭發(fā)邊伸出一只手捶向她的后背,號著:“你這個騙子,你說過要護著他們的!你說過我活下來就放我走的!你還我爹娘!”
哭了,這回真哭了,哭得驚天動地,哭得山崩地裂,哭得人心肝膽肺俱疼。
好端端一個家,莫名其妙來了對二娘母子,莫名其妙恩愛的爹娘開始憂心忡忡,莫名其妙來了個穿著黃馬褂的大人物,莫名其妙卷入這本該與他毫不相干的陰謀陽謀里……
“好好,我是騙子行了吧?我讓你揪頭發(fā)行了吧?你別哭,別哭啊,你一哭我就煩躁,別哭了別哭了,都過去了,以后我再也不丟下你了可好?”銀寶一邊躲閃著他的拳頭,一邊還想護著頭發(fā),可還是被掄了幾拳,她也不敢加大力氣還手,轉念一想,還是讓他哭吧,這一年實在是委屈他了,哭出來也好,她也幫不上什么忙,誰叫他柳家樹大招風齊齊被他們看中呢。
“你說你騙我,你說我爹娘就在門外等我回家,你說啊!”這樣糾纏了好一會兒,銅寶哭喊著漸漸也掄不動拳頭了,累慘了般,整個人窩進銀寶懷里哭,“你讓他們進來接我,我走不動了,說柳蘇想回家,說柳蘇不要好吃的好穿的,只要和爹娘在一起,再苦再累柳蘇也不怕,嗚嗚……”少年縮在銀寶懷里邊抽著氣邊喃喃道,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銀寶低頭將下巴抵住他頭頂,輕嘆一聲,收緊了手臂:“好,師父接你回家,咱們再也不分開了。”
“我不要你,你還我爹娘。”銅寶低聲啜泣,確實累了,一年了,他真是累壞了。
“你爹娘死了,真的死了,死了對他們來說未免不是解脫。你要乖,我發(fā)誓,有我萬銀寶在一天,就絕不會再讓你被人欺負!”
“我不要你……你還我爹娘……”少年低聲哭著。
銀寶將他額前的亂發(fā)掃到耳后,輕輕拭去他滿臉的淚,可是拭不干啊,那淚跟不要錢似的一個勁地往外淌。銀寶心疼,她也沒有親人了,自從決定收銅寶為徒的那一日起,在這世上她就只有他了,他是為了爹娘才背叛她,那就原諒他一次吧,但,絕不會有下一次。
她騰出一只手向袖管里掏去,掏了一會兒手上竟握著了一根木釵子,她把釵子伸至銅寶面前。
釵子很普通,質地和雕工也平凡得很,素素的一根沒有任何墜飾,可就是這么一根不起眼的釵子,銅寶見了卻立馬止住了哭,跟找著了命根子般,他迅速奪了過來捂在胸口處輕輕地揉,半刻鐘后,哭聲又響起,此時他已不再說話,只是哭……
銀寶搖了搖頭道:“你爹說,他和你娘先走一步了,釵子留給你,這是他們倆的定情信物,沒有它指不定這世上就沒有你了,人生稍縱即逝,不要輕生,活下去,不要辜負他和你娘的一片苦心……”銀寶摟著銅寶,一年了,少年也長高長大了許多,她不再能輕易抱住,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邊拍著他的背為他順氣邊勸解他。
少年持續(xù)哭了一陣,漸漸地也穩(wěn)住了心神,靠在銀寶懷里,攥著木釵輕輕啜泣,任銀寶輕拍他的背晃著他身子哄。
……
屋內,一大一小兩個癡兒,就那樣有一搭沒一搭地哄著哭著絮絮叨叨,門外的男子面具下千年不變的臉竟露出一絲苦笑。
銀寶在汀州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銅寶才剛清了毒,渾身的傷還未痊愈,這兒又沉悶得讓人窒息,對銅寶的恢復不利,遂在汀州休整了幾日便備了馬車準備離開。那胡萊得了比原本多十倍的好處,雖說是丟了手臂但也不敢太囂張,畢竟那是萬家少主,也只好憋屈著一口氣憤憤離開。
經過這一年,銅寶似乎徹底被打垮了般,整個人沉寂下來,沒事的時候就一個人默默地呆坐在一旁一聲不吭,銀寶只道是這傷心地不宜久留,等過一陣子緩回了勁就好了。難得回一次中原內地,手上一攤子的事等著處理,也無暇顧及那么多,得趕在離開前盡量多處理一些棘手的要緊事,所以雖說是來接銅寶的,但也成天早出晚歸,早晨出門銅寶還未醒,晚上回來他已經睡下,兩人倒是難得見上一面,銀寶也錯過了銅寶的一些細微變化。
再過一日便可起程,銀寶手上的事情也處理得十之八九,戚微被派往白云城辦事,整個府邸也比平常祥和了不少。
自從銀寶回了汀州,這府邸里的家奴跟變臉似的對銅寶那叫一個好,原先醫(yī)毒的事本就是保密的,連那治毒的胡萊也不曉得,何況那些個雜役們,這廂看萬當家的意思,銅寶少主之位算是穩(wěn)固了,挨個的都狗腿得不行。
但銅寶似乎皆不為所動,成天就一副面癱臉呆坐在書房,也只有那一年來同蹲牢房的教書夫子前來探望時才能扯動一絲表情。
黎明前的天是最黑的,同樣,在暴風雨來臨前,這個世界都是出奇寧靜的。
有時候,往往撥開了云霧才能看見真相,但云霧不是人想撥就能撥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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