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幼兒園里的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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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兒園出事了
我去接潑猴的時候，看到幼兒園的門口正黑壓壓地圍著一群人，走近一 看，在幼兒園的墻面上掛著一條白底黑字的條幅：還我兒子命來。一位年輕 的母親抓著鐵門沖著里面的保安吼叫：“你們把門打開，我要找園長要個說 法，我兒子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敝車總�人手里都拿著一張放大 了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個模樣清秀的男孩。附近還停了十幾輛車，最醒目 的是一輛小貨車，上面裝著一個花圈，花圈的旁邊是一套音響，里面播放著 讓人聽到后就渾身不自在的哀樂。
接孩子的家長們紛紛交頭接耳地議論到底出了什么事，雖然我從不喜歡 湊熱鬧，但這事發(fā)生在幼兒園，顯然跟作為孩子家長的我有點關系，于是， 我緊走兩步，湊近了人群。
“照片上這小男孩叫小雷，今年才兩歲多，在幼兒園上小小班，一個月 前，中午午睡的時候，老師發(fā)現(xiàn)這孩子尿褲子了，接著怎么也叫不醒，送到 醫(yī)院去，不到半個小時，醫(yī)生就宣布死亡了，診斷結(jié)果是突發(fā)性心臟病加肺 26 27炎�！币晃荒昙o六十多歲的老爺子，給大家講著事情經(jīng)過，條理異常清楚。 看來，老爺子在這之前已經(jīng)講了N多遍了。
好像以前聽潑猴念叨過他們幼兒園出大事了，當時覺得小孩子能知道什 么大事，也沒在意，看來，潑猴以前所念叨的就是這事了。一邊想著，我一 邊繼續(xù)聽老爺子繼續(xù)剛剛的話題。
“小雷的家長接受不了這樣殘酷的事實，他們認為幼兒園有監(jiān)護不力的 責任，于是向幼兒園索賠，而幼兒園的領導發(fā)話：‘這件事情，法院判我賠 多少，我就賠多少�！±椎募议L不想打官司，今天便帶著人到幼兒園門口 來鬧了。”老爺子說完，長嘆了一口氣。
“110來了。”隨著人群中有人提高了聲音，大家的目光轉(zhuǎn)向了緩緩開來 的一輛警車。
車上下來兩個三十幾歲身著警服的警察，其中一人體型壯碩，據(jù)我目 測，身高最少也能達到一米九，略矮的那位也能超過一米八。
高個子一邊揮舞著手里的對講機，一邊走到墻邊，伸手扯下了掛在墻上 的條幅。他遠遠忽略了失去孩子的家長所能爆發(fā)出的能量。
隨著一聲尖利的號叫，原本雙手死死抓住小雷照片的孩子奶奶用頭撞向 了那警察，小雷的媽媽也敏捷地仿佛獵豹般跳了起來，用指甲在警察的臉上 留下了一道明顯的抓痕。
高個子警察顯然一下毛了，或許在他之前的出警經(jīng)歷中，并沒有遭受過 這種“禮遇”。而小雷家所有的女性親屬，更是一哄而上把他團團包圍。
“你們都別胡來。”就在高個子一籌莫展的時候，陪他一起來的那個年 齡稍長一些的警察一聲大喊，替他解了圍。
“就是，千萬別胡來，你們在這里鬧事，放哀樂，已經(jīng)擾民了，屬于違 法�！备邆�子邊掙脫拉扯邊說，而此時一直悶頭站著的小雷爸爸終于爆發(fā)了。
“操你媽！”他先是狠狠罵了一句粗話。
“這時候你跟我講違法！我兒子不明不白死了，我來要個說法就是違 法？敢情死的不是你兒子！”他兩只眼睛里迸出火來一般地沖向了那高個警察。
“小子，怎么給我扯下來的條幅，怎么給我掛上，否則今天你走不了， 你要不信就試試！”他用手指著孩子的照片，用一種發(fā)狠的語氣說，“我兒 子死了，我能豁出命去，你能嗎？”
在他這種氣勢之下，兩個警察抽了個空子，鉆上了警車，絕塵而去。哀 樂的聲音更響了。
看完這一幕，我心里有股說不出來的感覺。
孩子是家長的心頭肉，孩子在幼兒園死了，這種悲劇當家長的不能承 受。但是，從純粹的法律角度，法醫(yī)已經(jīng)給出了檢驗結(jié)果：疾病致死。說極 端點，這個跟幼兒園沒有什么關系。
這樣一種情理矛盾的狀況，直接導致了一個雙輸?shù)慕Y(jié)果—沒有絕對的 對錯，只有切實的無奈。
從保安把守的小門里走進去，一路上腦子里是空白的。想馬上就見到我 兒子潑猴的念頭催促著我的腳步。
“老師，今天我兒子表現(xiàn)怎么樣？”我一進門就急切地問他的班主任。
“除了吃飯少點，其余都挺好的。今天中午吃雞腿，他對我說把雞腿給 別的小朋友吧，他吃多了油膩會吐�！崩蠋熞贿吔o他穿上外套，一邊說。
“好孩子，越來越懂事了�！蔽以谛睦锓Q贊著，等到老師把他交給我的 時候，我使勁在他臉蛋上親了一口。
出幼兒園大門的時候，小雷的家屬們還沒有散去。
“二師兄，這么多人在這趕集嗎？”潑猴不合時宜的問話，讓我對他狠 狠地瞪了一眼。他趕忙低下頭，默不作聲地跟著我加快了腳步。
我原本以為小雷家長的這種極端索賠手段支撐不了多久，因為，每次來 回十幾輛車、每天二十幾個人圍攏在學校門口，這些需要時間、需要錢，而 事實證明我錯了。
小雷的家長每天在清早大家送孩子上學和下午接孩子放學的時間段， 堅持著讓哀樂在方圓一公里的范圍內(nèi)回響，而且，他們采取了更加極端的 28 29方式。
小雷的家長趁著保安不注意，沖進了幼兒園，砸壞了幼兒園所有教室的 玻璃，而且，接送路途較遠孩子用的校車也被砸壞了。
“二師兄，我有點害怕了，今天有個叔叔拿著鐵棍沖進了我們教室， 轉(zhuǎn)了一圈又走了。好多小朋友已經(jīng)不去上幼兒園了�！蓖砩�，潑猴臨睡覺之 前，摟著我的脖子撒嬌。我知道他一定希望我說：“潑猴，既然這樣，那這 幾天你也別去了�！钡�，我不能這么說，因為自從老魯走后，我的工作更 忙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忙成了一個陀螺。如果潑猴不去上幼兒園，我簡直不敢想 象，我應該怎么處理這件事。
“聽話，潑猴，這件事情很快就會過去，小雷的家長對幼兒園有意見， 但是跟你們沒關系，他們不會傷害你的，爸爸忙完這段時間，一定帶你好好 玩玩�！蔽疫B哄帶勸，終于讓潑猴進入了夢鄉(xiāng)，而讓我沒想到的是，僅僅過 了半天，我所擔心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
剛剛吃過午飯，正想在椅子上瞇一會兒，旁邊格子間的斯琴敲了敲隔 斷的板子，我轉(zhuǎn)過頭去，斯琴示意我靠近她，于是我便站起身子，趴在隔板 上。斯琴把嘴巴湊近我輕聲地說：“麒麟哥，你準備請客吧，老板要提你當 創(chuàng)意部經(jīng)理�！�
“靠，我才不干呢，你以為這是美差？現(xiàn)在這樣多自在，咱兩人穿一 條褲子�！蔽腋骨匍_了個不咸不淡的玩笑，但我的話是真心話，給個空頭 銜，錢也不多拿，我才不想當傻子被老板耍呢！
“麒麟哥，這次不一樣，老板要是找你談話，你千萬可別推，要不咱們 兩個就都死定了。”斯琴竟然臉上露出著急的神色。
“你個包打聽，又聽到什么風聲了？”我問。我知道斯琴對于公司里的 變化異常敏感，她準是又聽到了什么風吹草動。
“咱們老板的前妻正式把老魯挖過去了，而且給老魯?shù)拇鍪沁@邊的兩 倍，還讓老魯組建了創(chuàng)意部，來跟咱們搶單子。聽業(yè)務部那邊反饋過來的消 息，有很多咱們的客戶答應給老板前妻的公司一個機會，跟咱們進行比稿，誰的稿子好跟誰簽。咱們老板也得到消息，聽說氣壞了，打定主意不能丟這 面子，正命令人事經(jīng)理招人補充咱們的隊伍呢。你資格最老，當然是你當經(jīng) 理了。”斯琴看我沒說話，繼續(xù)說，“麒麟哥，我知道你不喜歡管人也不愿 當官，可你要把這事推了，來個新經(jīng)理，誰知道什么德性，騎在咱們頭上欺 負咱們，咱們多虧��！”
我想了想，斯琴的話也不無道理，雖然我比較清高，還有些大大咧咧， 但真來個外人對我指手畫腳，我還真咽不下那口氣。
“斯琴，要是老板找我談，讓我當經(jīng)理，我就當�？扇绻习宀徽椅遥� 我也沒辦法，來個新經(jīng)理，我也是大頭兵。說實話，跟老魯拼創(chuàng)意，還真有 點意思�！蔽蚁肫鹨郧拔腋萧敾ハ噍^勁，每個人拿個平面廣告創(chuàng)意讓客戶 挑，輸?shù)哪莻�請另外一個和斯琴吃盒飯，比來比去，我們兩個棋逢對手。
“親親的我的寶貝，我要越過高山……”手機鈴聲響了，聽到這鈴聲， 我身子一震，這是我專門設置的潑猴幼兒園的電話鈴聲，這才下午一點多， 莫非潑猴出事了？可下午還有個關于緊急避孕藥的廣告要設計交工呢。
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接通了電話。
“周鐵涵家長嗎？從今天起，我們幼兒園準備休園了，請您下午兩點之 前來接孩子�！贝螂娫挼牟⒉皇菨姾锇嗬锏睦蠋煟犅曇粢稽c感情色彩都沒 有，而且不容我答話，電話就已經(jīng)掛斷了。
“越忙越添亂�！蔽易炖镟絿佒�，臉色不怎么好看，因為，老板特別交 代過，下班之前讓我務必把那個緊急避孕藥的創(chuàng)意初稿拿出來，客戶會派人 過來進行交流，可潑猴這邊的事又不能不管，急得我掏出面巾紙開始擦汗。
“麒麟哥，你是不是家里有事？有事你就說話�！彼骨僬酒饋�，沖我眨 眨眼。
我把心一橫，說道：“斯琴，我還真有事，我兒子幼兒園出事了，讓我 兩點前去接孩子，可下班前我還有個作業(yè)要交，拉不開栓了�！�
“沒事，麒麟哥，你去接孩子吧。什么創(chuàng)意，我替你做，你回來直接開 討論會就行了。”斯琴這番話說得很誠懇。“嗯，斯琴，謝謝你。哥欠你個人情，以后補你�！�
“別客氣了，快走吧，老板要問，我就說你去藥店找靈感了�！彼骨偬� 我鋪好了后路，于是，我急匆匆地趕往了潑猴的幼兒園。
“周鐵涵爸爸，實在對不起，我們老板找不到了，沒有他的簽字，任何 費用都申請不下來，現(xiàn)在幼兒園連孩子晚飯的費用都沒有了，我們老師的工 資也拖著沒發(fā)呢，所以，只能請您把孩子領回家了�！卑嘀魅螡M臉的歉意， 從她臉上我看出她也很無奈。
“那我們交的學費怎么辦，我們可是交了一年的，這才半年不到呢�！� 我猛然想起，還牽扯到學費的問題。
按照國家教育部門的規(guī)定，幼兒園的學費應該按照月度交，但是這家幼 兒園比較有辦法，一次交一年的學費，可以優(yōu)惠，而且優(yōu)惠幅度還很可觀。
現(xiàn)在，有必要介紹一下我當年跟許霞一致同意為潑猴選擇的這家幼兒園 了。這家幼兒園是家雙語性質(zhì)的私立幼兒園，實力非同一般。這個幼兒園里 的孩子，在各類諸如英語比賽、舞蹈比賽的少兒活動中，拿獎拿得手發(fā)軟， 一度成為了本市最熱門的幼兒園之一，因此，其收費標準也較高。幼兒園推 出的年度交費的優(yōu)惠，對于像我跟許霞這樣在收入上比上不足比下余想讓孩 子不輸在起跑線上的家長來說，頗有誘惑，因此，我們都是按照年度交費， 核算下來，半年的學費也有五千多塊。
“關于學費問題我真不是很清楚了，我也是打工的，我能幫你的是我可 以給您寫個孩子自從今天起就因幼兒園費用原因停止來上課的證明，如果真 正到了以后，需要打官司，我會出庭給大家作證明�！卑嘀魅蔚倪@番話不單 是對我說的，因為，此時來接孩子的家長都圍攏在了一起。
“你們老板為什么失蹤了，誰能找到他？”有家長這樣問。
“還不是因為小雷的家人天天鬧，他們砸壞了東西，據(jù)說我們老板還受 到他們的威脅，感覺人身安全缺乏保障，所以才跑了的�！卑嘀魅蔚恼Z氣中 對小雷的家長顯然有著怨恨。
“就是嘛，這家人真討厭，法醫(yī)鑒定結(jié)果都出來了，還在這里鬧，結(jié)果把幼兒園鬧垮了，這下他們高興了�！�
“高興什么啊，這下幼兒園更不給他們錢了�！�
“哎呀，幼兒園不開了，讓我們孩子上哪里去啊，現(xiàn)在都過了幼兒園的 招生期了，其他的雙語幼兒園知道咱們這里倒了，不使勁抬高價格才怪�！� 有位家長的話讓我渾身一震，他所擔心的也正是我一直害怕的局面。
潑猴怎么辦？暫且先不想明天的事情，就是今天下午，我該怎么辦？ 雖然斯琴答應替我完成那個創(chuàng)意方案，但方案完成了，客戶要給意見，要修 改，要定稿，如果客戶不滿意，要返工，這些都需要時間。而且，做我這 行，必須要沉下心來才能做創(chuàng)意，難道我從此之后每天帶著潑猴去上班嗎？ 想到這里，我的頭仿佛要爆裂般地疼起來。
渾渾噩噩拉著潑猴走出幼兒園大門，迎面看到小雷的爸爸正指揮著其他 人“收攤”。
“行了，以后再也不用來鬧了�！蔽铱吹剑f完這話輕嘆了一口氣。 而此時有股沖動在我體內(nèi)升騰，我拉著潑猴走到了小雷父親的面前。
“哥們，你這樣鬧有意思嗎？你知道不知道，現(xiàn)在這個學校二百多個孩 子都沒幼兒園上了，這就是你的目的？”說話間我的言語激動起來，曾經(jīng)對 他的同情一絲不剩。
“拿不到錢我就讓他開不成。不過，你們也都夠傻的，還以為是我鬧的 結(jié)果，其實這幼兒園老板都拖欠房租好幾百萬了，老早就想著走人呢，我一 鬧，他就借著由頭，正好圈著大家的學費跑了。我賠上了我兒子的命，你們 賠上錢，還把矛盾轉(zhuǎn)移到我身上來，這招是不是很高明？”小雷的爸爸很理 智也很冷靜，他并沒有被我的煩躁情緒感染，很平靜地說出了這番話，還用 眼睛打量了一下跟我站在一起的另外幾個孩子的家長。
我一時語塞，眼睛掃過他的面龐，赫然發(fā)現(xiàn)他下巴上的胡子楂已經(jīng)是白 色，而他的眼中布滿了血絲。
“你們應該慶幸這樣的幼兒園早倒閉，否則還會發(fā)生悲劇�！毙±椎陌� 爸把小雷碩大的黑白照片塞進了別克車里，接著鉆進車子絕塵而去。“我們不能這么辦，要么我們?nèi)蟀赴桑變簣@老板失蹤了，核算下來 咱們二百多個家長，涉案金額一百多萬呢。”有個家長提議。
“告他什么？”有人問。
“告他詐騙�！比巳簝�(nèi)響起一聲很響亮而渾厚的聲音，放眼過去，一個 外形高大、身穿藍色上衣的男士一副義憤填膺狀，大家都把目光聚集在他的 身上。
“這幼兒園老板太缺德了。我頭一天交了一年的學費，第二天小雷的 家長就來鬧了，我立即找到他們園長要求退錢，他們說讓我明天再去，第二 天推第三天，一直推到今天，可憐我那孩子，一天學都沒上，白搭進去一萬 多�！痹挼阶詈�，我看到他明顯地捏緊了拳頭。
“那咱們現(xiàn)在去報案吧。”
“好。”
家長越來越多，大家確定了分管幼兒園這個片區(qū)的公安局經(jīng)濟偵查處的 地址離此處并不遠，于是領著孩子浩浩蕩蕩地走了過去。
我的手機響起了滴滴的聲音，這是短信提示，我一看是許霞發(fā)來的， 意思是詢問我潑猴是不是好，我靈機一動，決定借著這個機會看看是不是能 平緩地讓許霞把孩子接過去，畢竟孩子的姥姥和姥爺身體健康、年齡也不太 大，能幫著照看一下潑猴。
“我跟兒子現(xiàn)在正準備去公安局報案，你也一起來吧，人多力量大�！� 我回復了一句，把公安局的地址也一并發(fā)了過去，接著把手機關機了。我知 道依據(jù)許霞的做事方式，電話一定會立即跟過來，而電話里說不清的事情， 我也沒必要多啰唆，我關機，許霞必然會趕到公安局。
“你們這屬于民事糾紛，所以，我們不能立案�！焙坪剖幨幍年犖榈搅� 經(jīng)濟偵查辦公室的門口，就被人家一句話擋回來了。
“如果這都不屬于詐騙，或者攜款潛逃，那什么樣的案子你們才立？” 面對這樣的質(zhì)疑，公安局的同志嗤之以鼻，以揮揮手之后的沉默作答。
“走吧，沒權(quán)沒勢的老百姓，誰肯為咱們出頭�！庇腥藝@口氣搖搖頭，我領著潑猴跟在人群后面，轉(zhuǎn)身往回走。
“公安同志，我們來這里，你不能用民事糾紛來打發(fā)我們，即使這事是 民事糾紛，你也應該告訴我們，如果幼兒園老板始終不露面，我們應該怎么 辦，我們走哪個途徑，而不是以這不是你們的職責來敷衍我們�！闭敶蠹� 情緒低落時，冷不丁地聽到這樣一段振奮人心的話，于是，大家的情緒又高 漲了起來，而說這番話的人對我來說是無比地熟悉，她就是潑猴的親媽，許 霞—許霞延續(xù)了她一貫的強勢。
我循聲看見許霞正眼睛不眨地盯著接待我們的公安，等待著對方的 答復。
“這位同志，你別激動，你們來報案，手里連個材料都沒有，就這一群 人在這里七嘴八舌的，我也不能聽你們一面之詞對不對？你們至少要遞交個 材料吧。”接待員來了個順水推舟，人家摸準了我們雖然人多，但顯然沒什 么充分的準備。
“你們回頭準備好材料再來，我們看看是否能立案，如果不能立案，再 告訴你們民事糾紛怎么解決。”接待員說完，低頭喝水，不再搭理我們。
“是呀，咱們也沒個材料，要不準備好材料再來吧�！庇腥说吐暷钸吨�。
“大伙等等，今天要是這么走了，就沒戲了，咱們都要上班，誰也沒精 力耗在這事上，咱們的錢就肯定要不回來了。咱們要心齊，今天，大伙都在 這，咱們說話也有分量，材料我現(xiàn)在就先手寫一份，咱們簽字作證明。”我 提高音量，抑揚頓挫地喊出了這番話，然后拉著潑猴走到許霞身邊，把潑猴 的手交給了許霞。
“好。”“你說的對。”“我們支持你�！�
于是，在大家的幫助下，我文思如泉涌般地把整個事情的經(jīng)過寫成了材 料，之后又向接待員借來了尺子，繪制了一張幼兒園應退款的表格，請今天 來的家長在上面簽了名。
做完這一切，我感覺我的頸椎開始發(fā)脹了，這是多年來的職業(yè)病。離婚 之前，每天上床溫存之前，許霞必做的功課就是替我揉捏頸部。我挺直了身 34 35子，抬起頭，目光正好跟許霞碰在了一起。我發(fā)現(xiàn)，許霞正望著我，她此時 的眼神，我感覺到了一種陌生，而在內(nèi)心的最深處卻發(fā)覺，這種眼神其實我 曾經(jīng)很熟悉，只是由于時間的久遠，讓我不敢相信，許霞今天還會用這種近 乎于崇拜的目光看著我。十年前初次看到許霞這樣眼神的那一幕又重新在我 眼前浮現(xiàn)……
我和前妻曾經(jīng)的故事
學校里的階梯教室正在舉辦一場主題為“我的夢想我做主”的畢業(yè)演 講，時間選在了晚上，參賽者大多是會計專業(yè)的畢業(yè)生。
有人可能會奇怪，這類演講比賽的參加者應該以新聞、中文、公關這類 專業(yè)的學生為主，怎么你們學校是貌似呆板的會計專業(yè)唱主角？這里需要解 釋一下。一方面呢，我們這所學校的會計系畢業(yè)生的口碑那在全國都是數(shù)得 著的，還沒畢業(yè)，早就有企業(yè)或事業(yè)單位把人預定了，因此，在入學前，很 多尖子生以及家里有一定背景的學生，都削尖了腦袋往會計系擠，所以，會 計系可謂人才濟濟，學生會的主席、副主席到什么文學院、藝術院的主任， 只要是學生組織，領導者一定是會計系的人；另一方面，除了會計之外，本 校開設的其他專業(yè)都比較偏門，側(cè)重于工科，比如環(huán)境設計，還有人學的是 機電，相對起來，工科學生的個性也決定了主角由別人唱的形勢。
我那時也大四了，雖然沒有報名參加這場被我視為作秀的比賽，但我還 是早早到了前排的位置，無他，寂寞而已。從大二開始談了兩年的女朋友吹 了，因為臨近畢業(yè)，亟須確定在哪里發(fā)展。女朋友家里提出我畢業(yè)后跟隨她 去那座小縣城，她家里是四朵金花，女朋友最小，父母想留在身邊。而我雖 不玉樹臨風，才高最多三斗，可想到我那辛苦把我拉扯大的爹娘，我卻也打
定了主意，寧可不要愛情，也不能不要爹娘。于是，我和她友好地分手了。 而在這個夏季的夜，沒有任何心思閑逛，選擇到階梯教室務一次正業(yè)，自然 可以排遣心中的郁悶。
演講比賽開始了，前三個都是男的，口若懸河，侃侃而談，原本規(guī)定 的每人十分鐘的演講時間硬生生地給拖到了半個小時，打敗了我此前堅信的 “沉默是金”的觀念。
“會叫的孩子有奶吃。”難怪每次評優(yōu)秀畢業(yè)生都是從演講比賽的獲獎 者里面挑選。
也許是跟人家比自卑，也許是同性相斥，總之，我已經(jīng)不想再聽下去 了，準備離開。而恰在此時，一個留著郭富城半西瓜太郎似的發(fā)型的女生登 場了，她開口第一句話就吸引了我：“請準備離開的同學少安毋躁，聽完我 的演講再走也不遲嘛！”我立即讓屁股重新落進了椅子里。彼時，我發(fā)覺她 的聲音實在太好聽了，有一種磁性，不由自主地，我把目光投向她。
她穿著一件碎花的真絲襯衫，搭配一條寶藍色的裙子，到后來我才知 道，她上大學的衣服都是她自己設計自己裁剪縫紉的。
她的演講很有激情，此時她已經(jīng)把自己假定為一名會計。從她的言語 中，我聽出了一種讓人敬佩的東西。
“我們都在說抵制誘惑，可面臨著壓力，誰能抵制誘惑呢？你的老板 讓你做假賬，你做嗎？你不做有人做，第二天，老板說，許霞，你不用來上 班了，倒霉的是誰？是我。對嗎？”她在反問大家，而我知道了她的名字： 許霞。
“對，是我�？墒�，我做不做假賬？我告訴大家，我不做。此處不留 我，自有留我處。我們今天的主題是‘我的夢想我做主’，我的夢想是做一 個清白的、公正的注冊會計師，當然我還需要努力學習�！彼v到這里的時 候，臺下一直鴉雀無聲，或許是已經(jīng)被她所散發(fā)出的氣場震住了，而就在此 時，她背后的幻燈片屏幕滅了，演講臺上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大家被臺上突如其來的黑暗搞得措手不及。停頓了大約幾秒鐘的時間，許霞輕輕咳嗽了一聲。
“各位，剛剛我說了要努力學習，那么，魯迅先生有一句話叫作‘分 秒必爭’，時間通常會在我們的忽略中瞬間溜走，我今天想占用大家一分鐘 的時間，所以，我關掉了幻燈片，想讓大家體會一下，一分鐘的時間，到底 有多長，讓我們閉上眼睛，慢慢感受一下。”許霞在臺上說這番話的時候， 我注意到她輕輕用手摸了一下鼻尖，于是，我快步趕到了臺上，貓著腰走過 去，果然見到她的手正在演講臺后面摸索著。
“你不小心把電源弄掉了，要重啟機器的，一分鐘時間不夠，后面的時 間交給我，你快把投影儀和電腦重新連一下�！闭f完，我忽地一下站起了身 子，看著臺下驚愕的同學們。
“各位，我是許霞同學的粉絲，看到我的偶像講得太精彩，忍不住跑上 來湊個熱鬧。我?guī)砹艘粋�挑戰(zhàn)自己的小游戲，跟大家分享一下。”我手舞 足蹈地擋在許霞前面，吸引著大家的注意力，而許霞此時可以騰出時間來連 接電源和重啟電腦。
有人對我嗤之以鼻，還有人哄我下臺：“下去吧，這是演講比賽，不是 耍猴�！�
我絲毫不理會，提高聲音說道：“你們知道自己一分鐘能拍手多少下嗎？ 給你心里設定一個數(shù)字，我開始計時，我說開始，大家就拍，我說停，大家就 停，看看是不是你的實際拍手超過了你設定的數(shù)字—這叫挑戰(zhàn)極限�！�
三二一，開始�；蛟S是我霸占著舞臺給了大家一些樂趣，或許是十年前 的我的同學們還異常地單純，總之，在我的號召之下，大家竟然真的開始拍 手，而且呱唧呱唧的聲音分外熱烈。
當我感覺身后出現(xiàn)亮光的時候，我知道，許霞已經(jīng)把幻燈片搞定了。于 是等到大家的掌聲停下來，我沖臺下大聲地說道：“謝謝你們給了我一個表 演的機會，下面我們把時間交給許霞�！闭f完，我把話筒遞給了許霞，而她 那時看我的眼神，被我讀出了一種欣賞或者是瞬間的崇拜。
之后，我和許霞的戀愛故事便無比尋常了。救場的當晚，許霞下臺找到我，我們互相留了電話。而吃過幾次飯之后，我了解到許霞跟我一樣，家也 在這座城市，巧合的是我們都是獨生子女，這在七十年代的人中比較少見， 因此我們也有更多的共同語言。而真正能促成我們走到一起的是，許霞也剛 剛跟她那已經(jīng)確定畢業(yè)后出國留學的男友掰了。兩個背景相似的人，兩顆同 樣寂寞的心，可謂干柴烈火自帶汽油，豈有不燃燒之理。
我跟許霞同期畢業(yè)，許霞進了一家國營單位干會計，而我由于專業(yè)不對 口，在數(shù)家廣告公司之間頻繁跳槽。
兩年后，我們結(jié)婚了。又過了一年，潑猴出生了。而許霞那個幾次傳聞 要倒閉的老國企終于倒閉了。于是，她放棄了自己的會計專業(yè)，進入一家大 型私企做起了銷售。此后的幾年許霞幾乎是天天早出晚歸并對我頤指氣使， 而我經(jīng)常看到三更半夜樓下有男人開車送她回來，她噴著滿嘴的酒氣回來后 倒頭便睡，我開始厭惡她這份工作，勸她辭職。
“就你那點錢，辭職后讓我和兒子跟著你喝西北風嗎？”許霞的語氣中 帶著嘲弄。
“你怎么說話呢？我掙得還少？雖然我不能跟人家那些做買賣的比，個 把月進賬十萬八萬的，可就上班族來說，我也不差啊，怎么能說孩子跟著我 喝西北風？”我連用了三個反問，以抗議許霞對我的蔑視。
“這你就滿足了？你還真跟西北風較勁？你實現(xiàn)財務自由了嗎？假如過 幾年孩子長大了，想出國讀書，以你現(xiàn)在的收入標準，能供得起嗎？你知道 ‘上進’怎么寫嗎？”許霞用了四個反問，把我說得心里憤憤不平。
“許霞，我實在是很討厭你現(xiàn)在這種狀態(tài)，你知不知道，我在意的不是 你掙多少錢，而是你為我和孩子付出了多少，你眼里只有你的客戶和你的領 導�！边@樣的話每次在我們爭吵之后，我都要說很多遍，而許霞每次都對我 嗤之以鼻。
“許霞，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有一天夜晚，潑猴已經(jīng)睡了，在許霞 剛進門之后，我終于沒忍住讓自己想了許久卻未曾說出口的話脫口而出。
許霞一下呆住了，而我緊緊地用眼睛盯著她的臉�！镑梓�，我覺得咱們的婚姻走到盡頭了，我不想去正面回答你的問題。 但是我想，既然我很享受晚回家的感覺，那么證明我已經(jīng)不愛你了，而我們 頻繁的爭吵，相信你也厭倦了，不如咱們—”
“停，咱們離婚，明天就辦�！蔽伊⒓创驍嗔嗽S霞的話。
瞬間，我看到了許霞眼眶發(fā)紅，而她竟然強忍住沒讓淚水流下來。她疾 步?jīng)_向了臥室，鉆進了潑猴的被窩，而那天夜里，我在另外一間屋里，聽到 許霞輾轉(zhuǎn)反側(cè)的聲音。
“如果明天她不再提這件事，就當什么也沒發(fā)生，我也不提這事�！碧� 在黑暗中，我暗自下了決心。
第二天一早，我們一起去送潑猴，進入幼兒園之前，我和許霞都沒再 提離婚的事，而當潑猴走進了幼兒園里面，許霞轉(zhuǎn)過身，她臉色很平靜地說 道：“走吧，男人說話要算話，咱們?nèi)ルx婚吧。”
我心里的火一下躥了上來：“你就這么迫不及待地投入別人的懷抱？”
“算是吧，求你放過我，行嗎，麒麟哥？”許霞冷冷地說，她的態(tài)度 頓時激發(fā)了我無比的憤怒，于是，瞞著潑猴，我們一鼓作氣地起草了離婚協(xié) 議。我要了潑猴的監(jiān)護權(quán)，同時我傾囊而出付給許霞一筆錢，把房子也轉(zhuǎn)到 了我名下，每月償還月供。民政局收回了我們的大紅本換成了暗紅色的本， 我們正式離婚了，不再是夫妻。
我那體弱多病的母親在我盡力輕描淡寫地告訴他我跟許霞已經(jīng)離婚之 后，差點犯了心臟病，而我的父親更是四處找棍子，要好好地對我執(zhí)行一頓 家法。在他們看來，我的離婚已經(jīng)是大逆不道了，為了少刺激他們，從此我 鮮登家門。我下決心以至于對著夜空默默發(fā)誓，在我跟潑猴的小窩里，我會 讓他很快樂。而萬萬沒有想到，我的決心跟誓言在現(xiàn)實的生活面前是那么蒼 白，離婚后的這三個月，萬千的不如意找上了我，而以前許霞在的時候，雖 然她忙碌，但潑猴的日子過得卻也是井井有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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