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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四爺趙虎出了廟門，便將老道交與伴當(dāng)，自己接過驢來。忽聽后面婦人說道：“那南上坡站立那人，仿佛是害我之人�！本o行數(shù)步，口中說道：“何嘗不是他!”一直跑至南上坡，在井邊揪住那人，嚷道：“好李保呀!你將樂子勒死，你把我的四百兩銀子藏在哪里?樂子是貪財不要命的，你趁早兒還我就完了。”只聽那人說道：“你這婦人好生無理!我與你素不相識，誰又拿了你的銀子咧?”婦人更發(fā)急，道：“你這個忘八日的!圖財害命，你還給樂子鬧這個腔兒呢!”趙爺聽了，不容分說，便叫從人將拴老道的絲絳那一頭兒，也把李保兒拴上，帶著就走，竟奔開封府而來。

此時祥符縣因有狀元范仲禹，他不敢質(zhì)訊，親將此案的人證解到開封府，略將大概情形回稟了包公。包公立刻升堂，先叫將范仲禹帶上堂來，差役左右護(hù)持。只見范生到了公堂，嚷道：“好狗頭們呀!你們打得老爺好!你們殺得老爺好!”說罷，拿著鞋就要打人。卻是作公人手快，冷不防將他的朱履奪了過來。范仲禹便胡言亂語說將起來。公孫主簿在旁，看出他是氣迷瘋痰之癥，便回了包公，必須用藥調(diào)理于他。包公點頭應(yīng)允，叫差役押送至公孫先生那里去了。

包公又叫帶上白雄來。白雄朝上跪倒。包公問道：“你是什么人?作何生理?”白雄稟道：“小人白雄，在萬全山西南八寶村居住，打獵為生。那日從虎口內(nèi)救下小兒，細(xì)問姓名家鄉(xiāng)住處，才知是自己的外甥。因此細(xì)細(xì)盤問，說我姐夫乘驢而來，故此尋至東山口外，見小榆樹上拴著一花驢，小人以為是我姐夫騎來的。不料路上遇見個山西人，說此驢是他的，還合小人要他哥哥并銀子，因此我二人去找地方。卻見眾人圍著一人，這山西人一見說是他哥哥，向前相認(rèn)。誰知他哥哥卻是婦人的聲音，不認(rèn)他為兄弟，反將小人說是他的兄弟。求老爺與小人作主�！卑�公問道：“你姐夫叫什么名字?”白雄道：“小人姐夫叫范仲禹，乃湖廣武昌府江夏縣人氏�！卑�公聽了，正與新科狀元籍貫相同，點了點頭，叫他且自下去。

帶屈良上來。屈良跪下，稟道：“小人叫作屈良，哥哥叫屈申，在鼓樓大街開一座興隆木廠。只因我哥哥帶了四百兩銀子上萬全山南批木料，去了一夜沒有回來。是小人不放心，等城門開了，趕到東山口外，只見有個人拉著我哥哥的花驢。小人問他要驢，他不但不給驢，還合小人要他的什么姐夫，因此我二人去找地方，卻見我哥哥坐在地下。不知他怎的改了形景，不認(rèn)小人是他兄弟，反叫姓白的為兄弟。求老爺與我們明斷明斷�！卑�公問道：“你認(rèn)明花驢是你的么?”屈良道：“怎的不認(rèn)得呢!這個驢了有毛病兒，他見驢就追�！�

包公叫他也暫且下去，叫把屈申帶上來。左右便道：“帶屈申!帶屈申!”只見屈胡子他卻不動。差役只得近前說道：“大人叫你上堂呢!”只見他羞羞慚慚，扭扭捏捏，走上堂來，臨跪時先用手扶地，仿佛裊娜的了不得。兩邊衙役看此光景，由不得要笑，又不敢笑。只聽包公問道：“你被何人謀害?訴上來�！敝灰娗�申稟道：“小婦人白玉蓮。丈夫范仲禹，上京科考。小婦人同定丈夫來京，順便探親。就于場后帶領(lǐng)孩兒金哥，前往萬全山尋問我母親住處。我丈夫便進(jìn)山訪問去了，我母子在青石之上等候。忽然來了一只猛虎，將孩兒叼去。小婦人正在昏迷之際，只見一群人內(nèi)有一官長，連忙說‘搶’，便將小婦人拉拽上馬，到他家內(nèi)，閉于樓中。是小婦人投繯自盡①�；秀雹谥�間，覺得涼風(fēng)透體。睜眼看時，見圍繞多人，小婦人改變了這般模樣�！�

包公看他形景，聽他言語，心中納悶，便將屈良叫上堂來，問道：“你可認(rèn)得他么?”屈良道：“是小人的哥哥�！庇謫柷�申道：“你可認(rèn)得他么?”屈申道：“小婦人并不認(rèn)得他是什么人�！卑�公叫屈良下去，又將白雄叫上堂來，問道：“你可認(rèn)得此人么?”白雄回道：“小人并不認(rèn)得�！焙雎犌�申道：“我是你嫡親③姐姐，你如何不認(rèn)得?豈有此理?”白雄惟有發(fā)怔而已。包公便知是魂錯附了體了。只是如何辦理呢?只得將他們俱各帶下去。

只見愣爺趙虎上堂，便將跟了黑驢查看情形，述說了一遍�！八�有一下人犯，俱各帶到。”包公便叫將道士帶上來。道士上堂跪下，稟道：“小道乃是給威烈侯看家廟的，姓葉名苦修。只因昨日侯爺府中抬了口薄皮材來，說是主管葛壽的母親病故，叫小道即刻埋葬。小道因目下禁土，故叫他們將此棺放在后院里。”包公聽了，道：“你這狗頭滿口胡說!此時是什么節(jié)氣，竟敢妄言禁土!左右，掌嘴!”那道士忙了，道：“老爺不必動怒，小道實說，實說。因聽見是主管的母親，料他棺內(nèi)必有首飾衣服。小道一時貪財心勝，故謊言禁土，以便撬開棺蓋，得些東西。不料剛將棺蓋開起，那婦人他就活了，把小道按住一頓好打。他卻是一口的山西話，并且力量很大。小道又是怕又是急，無奈喊叫‘救人’，便見有人從墻外跳進(jìn)來，就把小道拴了來了�！卑�公便叫他畫了招，立刻出簽，拿葛壽到案。道七帶下去。

叫帶婦人。左右一疊連聲道：“帶婦人!帶婦人!”那婦人卻動也不動。還是差役上前，說道：“那婦人，老爺叫你上堂呢!”只聽婦人道：“樂子是好朋友，誰是婦人?你不要玩笑呀!”差役道：“你如今是個婦人，誰和你玩笑呢!你且上堂說去�！眿D人聽了，便大叉步兒走上堂來，咕咚一聲跪倒。包公：“那婦人，你有何冤枉?訴上來�！眿D人道：“我不是婦人，我名叫屈申。只因帶著四百兩銀子到萬全山批木頭去，不想買賣不成。因回來晚咧，在道兒上見個沒主兒的黑驢，又是四個牙兒，因此我就把我的花驢拴在小榆樹兒上我就騎了黑驢，以為是個便宜。誰知刮起大風(fēng)來了，天又晚了，就在南坡上一個人家尋休兒。這個人名叫李保兒，他將我灌醉了，就把我勒死了。正在緩不過氣兒來之時，忽見天光一亮，卻是一個道士撬開棺蓋。我也不知怎么跑到棺材里面去了。我又不見了四百兩銀子，因此我才把老道打了。不想剛出廟門，卻見南坡上有個汲水①的，就是害我的李保兒。我便將他揪在一同拴了來了。我們山西人千鄉(xiāng)百里，也非容易。樂子是要定了四百兩銀子咧!弄的我這個樣兒，這是怎么說呢?”

包公聽了，叫把白雄帶上來，道：“你可認(rèn)的這個婦人么?”白雄一見，不覺失聲道：“你不是我姐姐玉蓮么?”剛要向前廝認(rèn)，只聽婦人道：“誰是你姐姐?樂子是好朋友哇!”白雄聽了，反倒嚇了一跳。包公叫他下去。把屈良叫上來，問婦人道：“你可認(rèn)得他么?”此話尚未說完，只聽婦人說道：“噯喲!我的兄弟呀!你哥哥被人害了，千萬想著咱們的銀子要緊。”屈良道：“這是怎的了?我多久有這樣兒的哥哥呢?”包公吩咐一齊帶下去，心中早已明白是男女二魂錯附了體了。

又叫帶李保上堂來。包公一見正是逃走的惡奴，已往不究，單問他為何圖財害命。李保到了此時，看見相爺?shù)耐��?yán)，又見身后包興、李才俱是七品郎官的服色，自己悔恨無地，惟求速死，也不推辭，他便從實招認(rèn)。包公叫他畫了招，即差人前去起贓，并帶李氏前來。

剛?cè)蝗ズ�，差人稟道：“葛壽拿到�！卑�公立刻吩咐帶上堂來，問道：“昨日抬到你家主的家廟內(nèi)那一口棺材，死的是什么人?”葛壽一聞此言，登時驚慌失色，道：“是小人的母親�！卑�公道：“你在侯爺府中當(dāng)主管，自然是多年可靠之人。既是你母親，為何用薄皮材盛殮?你即或不能，也當(dāng)求求家主賞賜，竟是忍心，如此潦草完事。你也太不孝了!來!”“有!”“拉下去，先打四十大板�！眱膳砸宦暣饝�(yīng)，將葛壽重責(zé)四十，打的滿地亂滾。包公又問道：“你今年多大歲數(shù)了?”葛壽道：“今年三十六歲�！卑�公又問道：“你母親多大年紀(jì)了?”一句話問的他張口結(jié)舌，半天說道：“小人不……不記得了。”包公怒道：“滿口胡說!天下哪有人子不記得母親歲數(shù)的道理!可見你心中無母，是個忤逆之子①。來!”“有!”“拉下去，再打四十大板�！备饓勐犃�，忙道：“相爺不必動怒，小人實說，實說。”包公道：“講!”左右公人催促：“快講!快講!”惡奴到了此時，無可如何，只得說道：“回老爺，棺材里那個死人，小人卻不認(rèn)得。只因前日我們侯爺打圍回來，在萬全山看見一個婦人在那里啼哭，頗有姿色。旁邊有個親信之人，他叫刁三，就在侯爺跟前獻(xiàn)勤，說了幾句言語，便將那婦人搶到家中，閉于樓上，派了兩仆婦勸慰于她。不想后來有個姓范的找他的妻子。也是刁三與侯爺定計，將姓范的請到書房好好看待，又應(yīng)許給他找尋妻子�！卑�公便問道：“這刁三現(xiàn)在何處?”葛壽道：“就是那天夜里死的�！卑�公道：“想是你與他有仇，將他謀害了。來!”“有!”“拉下去打�！备饓壑�忙道：“小人不曾害他，是他自己死的�！卑�公道：“他如何自己死的呢?”葛壽道：“小人索性說了罷。因刁三與我們侯爺定計，將姓范的留在書房。到三更時分 ，刁三手持利刃，前往書房，殺姓范的去。等到五更未回。我們侯爺又派人去查看，不料刁三自不小心，被門檻子絆了一跤，手中刀正在咽喉穿透而死。我們侯爺便另差家丁一同來到書房，說姓范的無故謀殺家人，一頓亂棍就把他打死了。又用一個舊箱子將尸首裝好，趁著天未亮，就抬出去拋于山中了。”包公道：“這婦人如何又死了呢?”葛壽道：“這婦人被仆婦丫鬟勸慰的，卻應(yīng)了。誰知她是假的，眼瞅不見，她就上了吊咧。我們侯爺一想，未能如意，枉自害了三條性命，因用棺木盛好女尸，假說是小人之母，抬往家廟埋葬。這是已往從前之事，小人不敢撒謊。”包公便叫他畫了招，所有人犯俱各寄監(jiān)。惟白氏女身男魂，屈申男身女魂，只得在女牢分監(jiān)，不準(zhǔn)褻瀆①相戲。又派王朝、馬漢前去，帶領(lǐng)差役捉拿葛登云，務(wù)士歸日當(dāng)堂聽審。分派已畢，退了堂，大家也就陸續(xù)散去。

此時惟有地方苦頭兒最苦。自天亮?xí)r整整兒鬧了一天，不但挨餓，他又看著兩頭驢，誰也不理他。此時有人來，他便搭訕著給人道辛苦，問：“相爺退了堂了沒有?”那人應(yīng)道：“退了堂了�！彼麆傄�提那驢子，那人便走了。一連問了多少人，誰也不理他，只急的抓耳撓腮，瞎聲嘆氣。好容易等著跟四爺?shù)娜顺鰜�，他便上前央求。跟四爺�(shù)娜艘娝�可憐，才叫他拉了驢到馬號里去，偏偏的花驢又有毛病兒不走。還是跟四爺?shù)娜藥椭�他拉到號中，見了管號的交代明白，就在號里喂養(yǎng)，方叫地方回去，叫他明兒早早來聽著。地方千恩萬謝而去。

且說包公退堂用了飯，便在書房思索此案，明知是陰錯陽差，卻想不出如何辦理的法子來。包興見相爺雙眉緊蹙，二目頻翻，竟自出神，口中嘟噥嘟噥，說道：“陰錯陽差，陰錯陽差，這怎么辦呢?”包興不由得跪下，道：“此事?lián)�小人想來，非到陰陽寶殿查去不可�！卑�公問道：“這陰陽寶殿在于何處?”包興道：“在陰司地府�！卑�公聞聽，不由大怒，斷喝一聲：“啶!好狗才!為何滿口胡說?”

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①投繯(huán)自盡——上吊自殺。繯，繩索的套子。

②恍惚(huǎnghū)——神志不清；精神不集中。

③嫡(dí)親——血統(tǒng)最接近的親屬。

①汲(jī)水——從下往上打水。

①忤(ｗǔ)逆之子——不孝順父母的人。

①褻瀆(xièdú)——輕慢；不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