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盤熱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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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吐蕃在這一地區(qū)行使統(tǒng)轄權(quán)的第一位將軍叫做盤熱。
他是吐蕃王室宗親。他的城堡建在嘉絨地區(qū)的中心地帶,今天的馬爾康縣松崗鄉(xiāng)。城堡名叫查柯盤果。我曾數(shù)次前去踏勘過這個城堡的遺址。從阿壩州政府與屬下馬爾康縣政府所在地馬爾康鎮(zhèn)順大渡河上源之一的梭磨河而下15公里,到松崗鄉(xiāng),再從左岸直波村對面的山梁步行上山,約一個小時后,穿過蘋果園和一片片玉米地,終于上到山梁上長著白樺與核桃樹的草坡上時,就可以看到盤熱建于一千多年前的城堡舊址了。
歲月無情,世事滄桑,當年的顯赫與輝煌都已化為荒草;牟葜幸廊患ぐl(fā)著我們回想一個鐵血時代的,是隱約起伏的最后幾線石頭殘墻。石頭,是地球上所有文明都采用了,想要存之久遠的建筑材料,終于還是被時間之手肆意傾圮,被荒草與塵埃深深地掩埋。
我分別在夏天,秋天,春天與冬天之間去過那個遺址。那真是一個風景優(yōu)美雄奇的所在。
梭磨河自東向西在河谷中奔流,寬闊的谷地兩邊,群山列列,巍然聳立。一南一北,群山又夾峙出兩條山溝兩股溪流,一條叫其里,一條叫莫覺。在松崗匯人梭磨河。一大兩小的三條溪流在沖刷,也在淤積,造就出群山之間一塊塊面積不一的肥沃土地。地理學(xué)上,叫做河谷臺地。這是嘉絨所在的大渡河流域,岷江流域耕作區(qū)的一個縮影。這些地質(zhì)肥沃的臺地,依海拔高度的不同種植玉米、小麥、青稞、胡豆、豌豆、蕎麥、麻、藍花煙、洋芋、白菜、蔓菁、金瓜和辣椒。點綴在農(nóng)民石頭寨子四周的則是果樹:蘋果、梨、櫻桃、沙果、杏、核桃,還有一種廣為栽植的樹不是水果,在當?shù)厝松钪幸卜浅V匾夯ń贰?
我在不同的季節(jié)去那個地方,看到農(nóng)人們耕作、鋤草和收獲。除了收獲下來的谷物用拖拉機運輸,基本的方式與吐蕃統(tǒng)治時期并沒有根本性的變化。耕作的時候,兩頭犏牛由一個小孩牽引,兩頭牛再牽引犁,扶犁的是一個唱著耕田歌的健壯男子,后面是一個播撒種子的女人,再后面又是一個往種子上播撒肥料的女人。夏天,女人們曼聲歌唱,頂著驕陽鋤草時,遠山的青碧里,傳來布谷鳥悠長的鳴叫聲。
四周的山峰則高峻而險要。越是山峰的高峻險要處,更聳立著高高的歷經(jīng)千年不倒的石頭碉堡。遙想當年,盤熱和他的大軍就這樣扼險守要,并從這種高峻的險要中,虎視著君臨了的這些河谷。
任何人都明白,無論在任何時候,那種高峻處強大的君臨者,都是暫時的,無法永恒。只有那些臺地上的土地、村莊與人民才是真正久遠的存在。而軍事的征服與鐵血的統(tǒng)治總是一種暫時的現(xiàn)象。最強大的也最脆弱。當?shù)?
任何人都明白,無論在任何時候,那種高峻處強大的君臨者,都是暫時的,無法永恒。只有那些臺地上的土地、村莊與人民才是真正久遠的存在。而軍事的征服與鐵血的統(tǒng)治總是一種暫時的現(xiàn)象。最強大的也最脆弱。當?shù)赜幸痪渲V語,其大思就是說,最高大的東西,最容易連根倒下。
眼前的情景也正是一種生動的寫照,一個在歷史書上,在傳說中聲名赫赫的城堡消失于荒草之中,而未見于歷史與傳說的尋常民居卻依然存在于這些曾被一次次君臨的和風吹送的峽谷之中,并且日益星羅棋布了。
盤熱的煊赫的存在是短暫的,之前與之后,都有過很多短暫的存在。我之所以在這里反復(fù)提到他,是因為他和他所統(tǒng)領(lǐng)的軍隊,
使嘉絨地區(qū)終于在吐蕃統(tǒng)治時期融人了藏族文化這個整體。
盤熱是一個軍人。作為軍人,他帶來了戰(zhàn)爭,以及戰(zhàn)爭之后的和平。他也是一個行政長官。作為行政長官,他從吐蕃帶來了兩部成文的法律。這是嘉絨地區(qū)有成文法律的開始。
公元7世紀中葉,盤熱統(tǒng)一了嘉絨,結(jié)束了這一地區(qū)長期的部落混戰(zhàn)的局面,在一種較為安定的環(huán)境下,實施他帶來的兩部法典。
其中一部藏語稱為“尼稱”,類似于現(xiàn)在的刑法。
這部古代刑法分為九律共八十一條。這部刑法用金粉書寫,以示其尊貴與重要。
其九律依次為:遞解法庭律;重罪極刑律;警告罰款律;殺人命價律;狡狂洗心律;盜竊追賠律;親屬離異律和奸污罰款律等。
另一部法律用銀粉書寫,藏語稱為“芒登稱侖”,類似于今天的民法。
這部民法共有十六律一百零八條。其十六律分別為:敬信佛法僧三寶;救修正法;報父母恩;尊重有德;敬貴尊老;利濟鄉(xiāng)鄰;直言小心;義及親友;效仿上流,遠矚高瞻;飲食有節(jié),貨財安分;追念舊恩;及時償債,秤斗無欺;慎戒妒嫉;不聽邪說,自持主見;溫言寡語;勇?lián)厝,肚量寬宏等?
他又結(jié)合嘉絨當?shù)氐膶嶋H情形,起草了一部類似于今天的訴訟法的《聽訴是非律》,頒布施行。這部法典得到吐蕃王朝的重視,后來頒布到吐蕃全境施行。
正是因為上述原因,在深人故鄉(xiāng)群山的時候,我采用了一條反向的路線。既然我將這些群山看成通向高處的階梯,但卻沒有一級級向上,直到海拔最高處,然后,四顧來路的漫漫與去路的蒼茫。
反而先從拉薩,從青藏高原的腹心,順著大地的梯級,歷史的脈絡(luò),拾級而下。
順著一條軍事的征服之路。
也是順著一條文化傳播的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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