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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jié) 第三章

我拉起他的手輕搖起來:“每次出園子都帶著好了,我長這么大第一次到這么熱鬧的地方,若不逛個痛快,回山豈不得后悔死。”

他低頭看了一眼被我握著的手,再抬頭,眸子里有種別樣的東西涌出來:“既然不舍得就多留些日子,小蠻,雛鳥長大后都會離開鳥巢獨自飛向遠方,尋找自己的生活,人也一樣!

我不知道心為什么會驟然急跳,更搞不清楚為什么整個人開始慌亂無措,下意識地想抽出手,覺得只要抽出手一切都會回歸正常,只是,我的手還沒有來得及收回,他已迅速反握過來,把我的手握在他的掌心里:“只要你愿意,隨時可以跟我出去。只要你喜歡,也可以隨時找我!

我拼命掩飾內(nèi)心的慌亂,卻不知越想掩飾人就越緊張:“我……你……今天不是要忙生意嗎,我今天就不跟著了,我先回去……”

韓世奇緊緊握著我的手,輕聲問:“今日想去哪里?”

娘親和鬼叔叔常牽我的手,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心里怦怦直跳,我理不清思路,也不知該做什么:“宇文宏光……有沒有回來?我得……趕緊回山,出來很久了,我娘肯定想我了!逼鋵,心里想說的并不是這些。

韓世奇面色平靜,臉上仍有淡淡的笑容,聲音卻冷了許多:“好,我親自帶你過去。”

“我……”

“走吧。”他邊說邊放開了我的手。

我心中悵然若失,猜不出他突然渾身清冷的原因:“你先忙你的生意,忙完后若時間還來得及就陪我去趟王府,若來不及就改日再去!

“今天的事必須我親自過去處理。時間不會太長,應該來得及!

他聲音里無一絲情緒,我想了想忍不住問出了口:“你為何不高興?”

“你不知道?”

我搖頭不語。

他靜靜地凝視我的眼睛,就如剛才般,他眼里又涌出我不明白的東西,我再次心如鹿撞,無法與他對視,想扭頭望向別處,他卻扳住我的肩:“小蠻,看著我。”

我“被迫”與他對視。他目光深情:“你真的是急于回山才想去王府?”

我陷在他眼里拔不出來:“自然是!

他盯著我看了許久,突然粲然一笑:“該怎么辦才好,希望你開竅得早些,可又害怕你太早開竅!

我聽不懂他那些前后矛盾的話,卻知道他恢復了正常,有心問問那些早呀晚呀的竅是什么,可他似乎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顧左右而言他,無奈的我只好壓下疑問:“今天是去糧鋪嗎?”

他輕頷下首后向我住的院落望了一眼:“小風不是去找你了嗎?”

“他有些事,今天估計不能跟你出去了!

“何事?”

“還是回來問他吧!被位伍L年不動,身子雖笨拙,可如影隨形跟蹤人一天的本領還是有的。

韓世奇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他不跟著也好!

我無端臉熱,一時不敢接話,默默跟著他出了園子。一路無語,來到刊家糧鋪,這是燕京總店,不只規(guī)模比賀糍鎮(zhèn)上的大百倍,店內(nèi)擺設和伙計穿戴也很是不同,這陣子去哪兒都覺得新鮮的我第一次對周圍視而不見,心里一直在琢磨韓世奇剛才的話,他想我開什么竅?直到穿過前堂,走進內(nèi)院廳堂,被兩個老人四只眼睛盯著看,我才回了魂。

兩位老者坐于廳堂桌子左右兩側(cè),左首那位錦服華袍的年約五旬,目光炯炯,不怒而威。右首的須發(fā)皆白,白眉斜入雙鬢,看似老邁卻霸氣十足,估摸不出實際年齡。

見韓世奇現(xiàn)身,錦服老者溫言責怪:“你這孩子怎么來這么晚!

韓世奇坐在錦服老者下首,淡淡微笑:“在商言商,如果我能調(diào)齊這么多糧食,不用父親前來,我也會盡力備齊,只是去年農(nóng)人收成不好,今年還不到收成的季節(jié)。糧鋪存糧不多,雖想掙這份錢,卻也是有心無力!

我心微動,兩位老者中竟有一人是韓世奇的父親。

白發(fā)老人凝神盯著韓世奇,分辨他話中真假。韓世奇微微笑著與他對視:“況且,晚輩這里有條不成文的規(guī)定,就是不與官家做生意!

白發(fā)老者突然大笑,笑過之后轉(zhuǎn)臉笑對錦服老者道:“韓兄,不對,應該稱隆運兄。你這兒子是好樣的,燕云十六州的糧食,除了王族所用和軍糧外幾乎全在刊家糧鋪里。你兒子既然調(diào)不齊,那就沒有人能調(diào)得齊?磥硪院笪覀兇蟊迸梢稣添n兄,又說錯了,是隆運兄了。”

錦服老者是韓世奇的父親,我禁不住多看了幾眼。

韓父眸中戾氣一閃,但隨即如常,也大笑道:“我這兒子不爭氣,只會做些生意,對仕途不感興趣,不如于越,兒孫皆英勇,又都是我大北奴驍將。祖孫三代受大王倚重,不說我,就是放眼我們大北奴也沒人比得上。我本姓韓,蒙主不棄賜名隆運,也是前生修來的福!

我大驚,曾無意中聽娘親和鬼叔叔說起過,北奴官拜“于越”的大將只有宇文休哥,也就是宇文宏光的爺爺。而更驚的是韓世奇的父親竟然是韓德讓,韓世奇居然是北奴重臣之子,難怪水潤月妝的掌柜見我與他同行時面帶驚色,也難怪那日北奴車夫會對他如此謙恭。

北奴先帝景宗去世后,宇文隆緒以弱冠之年繼位,當時只有十二歲,而當時攝政王太后蕭綽也只有三十歲,且蕭綽父親早死,也無其他子嗣,使得蕭綽無外戚可以依靠。而諸王宗室趁機擁兵自重,意圖控制朝廷,對宇文隆緒的王位造成很大威脅,當時,蕭太后當機立斷,重用韓德讓和宇文休哥參決大政,撤換大批大臣,并嚴令諸王不得相互宴請,要求他們無事不得出門,并設法解除了他們的兵權。南鴻欺宇文隆緒年少,欲北伐,以奪回燕云十六州,蕭綽便將南面軍事委派給宇文休哥,宇文休哥不負眾望,其所帶之師也是百煉悍卒,迎敵之時橫厲無前,使燕云十六州穩(wěn)若泰山掌握在宇文隆緒手中。

所以說,我眼前的兩位老者竟是北奴的擎天支柱,可這一文一武的兩人之間卻貌合神離,不只言語之中互相較量,還暗自詆毀對方有不臣之心。宇文休哥為什么暗諷韓德讓父子掌握了北奴的大部分糧食,是與韓德讓政見不合,還是韓世奇的行為確實讓北奴王室忌憚?如果是后者,韓世奇豈不是很危險。我袖中雙手不自覺緊握成拳,擔憂地向韓世奇望去。

韓世奇臉色淡淡,眸中無一絲情緒,顯然并不在意宇文休哥的話:“于越大人言重了,我父親和我,他做他的官,我做我的生意,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如果今日不是于越大人前來,我根本不會在糧鋪中接待父親!

韓德讓微微頷首,笑對宇文休哥道:“世奇這話不假,在府里,我是他老子,他是我兒子。在生意上,我和他的關系就是商家與顧客,我雖是他老子也不例外。前年糧荒,幾個同僚托我向他買糧食,我這兒子根本不買我的面子,最后還是我遣家中奴仆排隊購買的。今日若非于越大人開了金口,我是不會來糧鋪找他的。”

察覺我一直望著他看,韓世奇扭過頭朝我淺淺一笑,用目光安撫我不用害怕,我了然地點頭,示意他不必為我擔憂。

韓德讓好像這時候才注意到我,視線在我和韓世奇身上游移一瞬后目光慢慢由驚疑轉(zhuǎn)為溫和,最后竟朝我微笑著頷了下首。我先瞅韓世奇一眼,然后朝他微微一笑作為回禮。

宇文休哥重重地一拍桌子,起身大笑:“既然如此,我也不為難這孩子,有多少調(diào)多少,我現(xiàn)在就進宮面圣,讓大王吩咐國庫準備銀錢!

韓世奇眉頭一皺但瞬間舒展,只是放在膝頭的手慢慢握起:“容世奇十日,十日之后大人可派人前來提糧!

宇文休哥冷冷一笑:“十日后我令宏光前來!

我心中微愣,宇文宏光什么時候回來的?為什么韓世奇派往于越王府的人回報一直說宇文宏光并未回來?我納悶地朝韓世奇看去,韓世奇與韓德讓一同起身送宇文休哥向外走去,邊走邊狀似無意地問道:“小王爺已經(jīng)回來了?”

宇文休哥絲毫不掩飾臉上的驕傲:“七日后即回。這小子比他父親強,此次出行收獲頗豐。”

韓德讓聽后面露喜色:“這么說,李繼鑌已同意與北奴聯(lián)合反南鴻?”

宇文休哥笑著點頭。

一行人剛跨出廳堂房門,院子里已疾速奔來一人,我抬頭一看原來是賀一,心頭一陣狂喜,宇文宏光雖未回來,可賀一已經(jīng)回來,面具基本上算是有著落了。我記得很清楚,宇文宏光說把面具送往薊州時他是在場的。

賀一看到韓世奇身邊的我,人明顯一愣。

宇文休哥沉聲問:“咄賀一,府中出了何事?”

賀一道:“夫人哮喘發(fā)作,情況緊急,少夫人請將軍回府!

宇文休哥怒道:“來這干什么,請大夫是正事,如果不行讓少將軍入宮請?zhí)t(yī),如果還不行再請薩滿驅(qū)邪!

賀一低眉順眼跟在宇文休哥身邊:“少將軍已請來了太醫(yī),可老夫人自昏厥過去后就一直沒醒過來,少夫人這才讓奴才前來!

宇文休哥腳步匆匆邊疾走邊沖韓德讓抱拳:“隆運兄,老哥要先行一步。”

韓德讓也抱拳:“老將軍休要多禮!

咄賀一隨著離去,臨出門時猛地回頭,神色復雜地望向我。

我向他揮手:“我的面具……”

咄賀一像沒聽見般,目光移向韓世奇,一瞬后快步離去。

韓德讓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正要開口詢問,韓世奇已開口道:“爹爹,李繼鑌要反南鴻,消息是否屬實?”

李繼鑌與其族人世居銀、夏、綏、宥、靜五地,南鴻太祖趙光輝繼位,遣使進西越,封其為太尉,令其帶領族人遷到南鴻境內(nèi)。李繼鑌以虎不可離山、魚不可離水為由,拒不入南鴻,與南鴻貌合神離,宇文隆緒適時封其為夏國王,不要求其離開故土。李繼鑌就這么在南鴻與北奴之間左右搖擺,名副其實的依強凌弱,誰弱攻擊誰。

韓德讓面無表情:“宇文宏光年齡雖小,行事卻沉穩(wěn)異常,從不做沒有把握之事,既然傳回這個消息,就不會有假!

韓世奇眉宇輕蹙:“這安生的日子才過幾年,如今又要生靈涂炭,今年將要收獲的糧食不知能不能幸免。”

想想城門外的那片綠,我心中有些惋惜,居然脫口說道:“其實各在各的領地內(nèi)過安樂富足的日子,不好嗎?再說了,治國大要并不一定非要搶掠領土,內(nèi)修政事才是主旨,內(nèi)政修明,百姓自然來歸,否則,百姓之心不在,難保不會有人領頭糾結(jié)民眾犯上作亂,即使你的領土夠廣夠闊,你禁得住叛亂四起嗎?禁得住百姓受苦,禁不住就得把勞心費力得來的領土拱手送與他人!

韓德讓停步,面露微驚盯著我:“世奇,這位姑娘是……”

韓世奇笑著瞅我一眼,語調(diào)淡淡地道:“一個朋友。爹,朝事再忙也該常回府看看,我娘她這些日子身體不太好!

朋友!他說我是朋友!我心里頭悵然若失,卻又覺得他說的并無不妥。細想起來,我只是機緣巧合下搭了他的車然后再借住他府上的路人而已,說我是朋友,細究起來還是我高攀了他。他父位高權重,他也是舉足輕重的人,而我只是隱于山林的小女子而已。

韓德讓盯著韓世奇的雙眼,想從中分辨什么,但韓世奇目光淡淡無任何情緒波瀾。韓德讓輕輕嘆口氣后笑著對我點點頭,然后拍拍韓世奇的肩膀:“有個朋友也好。孩子,記得我囑咐過你的話,我們祖上雖居南鴻,但現(xiàn)在,我們是北奴人。”

韓世奇眼睛微瞇,似是不贊同,但語調(diào)仍如平日溫和:“小蠻,我們走。”

我辨不出這父子間為何波濤暗涌,但知道再待下去氣氛會更沉悶,于是笑對韓父行了一禮便隨韓世奇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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