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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jié) 第一章

我進王府已有八日,調(diào)糧期限已過,韓世奇回來了沒有?他如果知道我在于越王府會不會心中不快?會不會前來找我?越想越待不住,越待不住越覺得度日如年,想趕緊回韓府去?勺屛沂謿鈵赖氖,自那日宇文宏光拿走我的吊墜之后就沒回過府,不知去了哪里,我壓根見不著他。

怎么辦?我暗自叫苦,進王府就是為了面具,現(xiàn)在還沒有要回面具,如果先行離開去見韓世奇,萬一我前腳離開,宇文宏光后腳回府豈不可惜。心里惆悵,信步沿著長廊向前行去,一陣微風(fēng)吹過,清涼怡人,不由自主抬頭深吸口氣,不經(jīng)意間看到天上的滿月,心頭忽地酸澀起來,第一次離山這么久,娘親會不會愁壞了?

“你明早走?”

突聞前方宇文宏光的聲音,我心頭一陣狂喜:“你終于回來了!

他靜靜地盯著我。我心中只顧高興的我哪里注意到他神色的細微變化:“我等了你一天。”

他雙眸笑意隱現(xiàn),口氣卻是淡淡的,覺察不出他內(nèi)心的情緒:“如果我不回來,你明天會不會走?”

剛才雖有離開的念頭,可這個問題我還真沒有仔細想過,我被他問愣了,是啊,如果他不回來,我會不會先回韓府?琢磨了一會兒,心頭一震,我內(nèi)心深處的真實想法竟是先回韓府,以后尋機會再來取回面具。這個認知讓我心里不安而無措。心中一直認定取回面具回谷是下山的第一要事,可心里不覺間有了牽掛,怎么辦?

他收笑,神情轉(zhuǎn)冷,雙眸之中一絲情緒也沒有:“這么晚不睡,琢磨的還是怎么在走之前拿到面具吧?”

被猜中心事,我有點兒窘,掩飾道:“天悶,睡不著。你這兩天出府了嗎?一直沒見到你。”

他劍眉一挑,默看我一眼后朝他所住的院子方向走去,我自覺尾隨著,既然他回來了,跟著去拿面具是理所應(yīng)當?shù)氖,他頭未回:“你怎知我兩天未回府?”

我疾行兩步,和他并行:“我前晚去伙房尋了消夜去找你一起吃,你不在;昨日我無意中聽你阿奶說你出府了!

他看我一眼,忽然展顏輕笑:“都知道我出府了,剛才還問我是不是出府了!

我自然不能說剛才是沒話找話,心里發(fā)窘的我掩飾住尷尬:“聽得不真切嘛。蕭嬸她們已經(jīng)學(xué)會熬燉藥膳了,面具是不是能還我了?”

他斂去笑容:“你為何住在寒園?”

“還不是因為你,面具被你拿走后我娘看似無事,其實是在強顏歡笑。我心里著急,只好去纏著鬼叔叔,這才知道面具不僅是我爹留下的唯一遺物,還是和娘親定情時互換的信物。我必須得找回面具,趁鬼叔叔出谷砍柴時瞞著我娘親偷偷出了谷,下山后我才發(fā)覺除了賀糍鎮(zhèn),我不知道哪里還有街市,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知你家在哪兒,連尋你的方向都沒有。還好我碰到韓世奇,他正好要回燕京,我搭著他的車出了賀糍鎮(zhèn),如果沒碰到他,我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你!备鼪]想到,短短幾個月,我的生活竟然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住的院子很大,順著回廊七轉(zhuǎn)八繞走到一處環(huán)境清秀的房子前。他推開門,走到書案前,拿起放在一角的面具遞給我:“那晚后我們并沒有馬上離開,為什么沒再過去找?”

這是間書房,規(guī)模很大,藏書很多,窗前有張碩大的躺椅,物品擺設(shè)很舒適,我接過面具,發(fā)現(xiàn)面具額頭處有條裂痕,心里不禁微怒:“怎么會破了?”

他靠在書案后的椅子上,看一眼生氣的我,語調(diào)懶懶地說:“女子是不是都擅長惡人先告狀?那不是那晚你搶奪的結(jié)果嗎?”

我輕哼一聲:“我手指上的傷口現(xiàn)在還有印呢。”

“給我看看。”

我憤憤地伸展五指在他眼前晃:“難不成我還騙你。”

他抓起我的手,仔仔細細挨個指頭看過后:“這是我在你身上留下的第一個印記!

我愣了,這哪兒跟哪兒啊。

他卻突然笑了:“難道不是?”

我的心突然亂了:“陰險小人,我離開后還派人追蹤。”

他斂了笑,盯著我的眸子:“那怪不得我。救你的那個人發(fā)出的那幾聲鳥鳴太不同于平常,像戰(zhàn)場上偵察敵軍情報時相互溝通的暗語,如你所說,自小生活在山中,你家人又怎么知道用這些來找你?”

我心里一緊,收好面具轉(zhuǎn)身就往外走:“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吧!

我手剛搭在門上,他的聲音便從聲后傳來:“不想知道吊墜的故事嗎?”

我返回,與他隔桌而坐:“想知道!

他坐直身子,兩臂放于案上,盯著我的眼睛:“太祖長子宇文倍,性格沉穩(wěn)仁厚,熱衷于中原文化,深得太祖喜愛,曾被立為太子,太祖曾把渤海國作為封地賜封他為東丹王。但是當時述律皇后喜歡的是二子宇文德光,太祖去后,在述律皇后的支持下,二子宇文德光繼位,當時雖有眾多大臣反對,但終究無法阻攔。大臣們的反應(yīng)讓宇文德光感到懼怕,他上位后逐步瓦解了渤海的勢力,東丹王宇文倍在宇文德光一次次明里暗里的進攻下,終于無法再忍受,也為了避免以后有什么不測,就渡渤海投奔了后唐。吊墜是東丹王女眷信物,雖時日久遠,燕京北奴人也許會淡忘,可宇文倍后人不容于北奴是事實,這東西以后不要再戴。”

我掩飾住心驚點點頭,我娘竟是北奴王族。紫漓必定猜出我的身份與東丹后裔有關(guān),可她為何明目張膽把吊墜作為展品置于大庭廣眾之下,她意欲何為?尋人?還是其他?如果是尋人,尋誰?我娘?難道說我娘隱居的原因不是我原先猜測的那樣?

見我神色瞬間幾變,宇文宏光只是默默盯著我,并不開口詢問。

我默默地坐著,他靜靜地看著我,一時之間房內(nèi)寂若天籟。半晌后,他輕嘆一聲,嘴邊噙著絲笑,語氣雖若平常,但又透著不容拒絕:“這吊墜既非你之物,可要說完全沒有關(guān)系也是假話,小蠻,不管這吊墜出自哪里,燕京之中既然有人識得,無論是仿的還是真的,都不能再次出現(xiàn),否則會有禍事降臨!

我的手不自覺地摸向荷包,娘親的閨名應(yīng)該是“宇文寇”。娘親身份已漸漸明朗,爹爹呢?默想半晌沒想出個結(jié)果,我茫然點頭:“宇文宏光……”

他眉宇輕蹙,滿臉不快:“叫我宏光。在王府里被人連名帶姓這么叫,聽著別扭。”

我輕聲笑起來,隨著我的笑聲,晃晃悄悄露出腦袋,先瞅瞅我,又看向?qū)γ娴挠钗暮旯狻?

宇文宏光面色大變,身子不自覺想向后靠。有意思的是,他動,晃晃也動。他往哪個方向移動,晃晃的小腦袋就往哪邊移。

宇文宏光起身,想離開這里,可他還未及舉步,晃晃已從我的手腕上快速游到桌子上,頭高高抬起,盯著他。宇文宏光定在原地:“小蠻,你的晃晃該不會攻擊我上癮了吧?”

我伸出手臂擋在晃晃前面,誰知晃晃根本不理會,徑自從我手臂游過去,宇文宏光神情頓時緊張,我十分納悶,一把拽住晃晃尾巴,連哄帶嚇:“你回來啊,你再向前我就不要你了,不給你準備肉干,把你餓成蛇干!

晃晃前行受阻,試了幾試沒掙開我的手,頭勾回來,小眼睛盯著我。我心中微動,放開手,它退回來在我手邊蹭了幾蹭,我撫撫它的小腦袋:“你不會去咬他。”

晃晃掉轉(zhuǎn)身子游向宇文宏光,放下心坐回椅子上的我氣定神閑,看著對面的一人一蛇。

宇文宏光遲疑了很久,悲壯地伸出手臂:“反正你是解藥,它咬我,我咬你!

游到案子邊緣等待的晃晃不客氣地游到他臂上,纏好后小腦袋一耷拉,無比舒服無比愜意地睡了,竟看都不看我。臭晃晃,竟這么無視我:“臭蛇。”

宇文宏光胳膊支在書案上不敢擅動。我幸災(zāi)樂禍笑道:“你這么支著,不覺得累?”

他把手臂伸過來:“趕緊拿回去!

我十分聽話,伸手就去抓晃晃。宇文宏光面色一變:“想讓它再咬我?”

“不是你讓我拿回去嘛。”我裝無辜。

“你動作這么粗魯,它不咬人才怪。小蠻,你的蛇……晃晃該不會以后都這么纏著我了吧?”宇文宏光很是無奈,“除了你和我,還有誰有這榮幸?”

我笑道:“它和我娘還有鬼叔叔也親近,但沒像今天一樣,拋棄我,選擇你。”

他舉起胳膊盯著晃晃仔細看了一陣子,嘴角突然逸出一絲笑:“上次咬我,這次卻如此親近我,能告訴我我受寵的原因嗎?”

我大笑:“咬你是因為你們圍攻我,至于親近你,我想是因為你喝了我的血,晃晃對我認主就是用我的血喂的!

他心里顯然還有疑慮:“你家人它都咬過了?你曾說過五年前它咬傷過人,還有一人應(yīng)該也服食過你的血。”

他眼里可真揉不得沙子,我捺著性子道:“晃晃自小跟著我,我記事前他們就服食過我的血,那時還太小,根本不記事。至于五年前,那是我第一次下山,鬼叔叔買米時我看到好多孩子都拿著冰糖葫蘆,心中羨慕,正巧迎面來了一個賣冰糖葫蘆的,那時哪知道東西是要用銀子買的,我拿了兩個扭頭就走,小販以為碰上了盜賊,要抓了我教訓(xùn),晃晃狠狠咬了他一口,晃晃那時候毒性還不強,小販當場昏死過去,幸虧鬼叔叔有準備,隨身備了解藥,這才沒有釀成大禍!

他眼里透出笑意:“照你這么說,確實榮幸!

我伸手拍向晃晃的腦袋:“真是白眼狼,我養(yǎng)你這么多年,現(xiàn)在竟然棄了主人。”

他快捷無比地躲開:“真想讓它再咬我一口?”

我心里隱隱失落:“怕什么,你不會再中毒了!

他道:“雖然如此,但乍一被它纏在手腕上,仍然有些不適應(yīng)。”

我點點頭:“也是,極少有人不懼毒物的。”

看看燭火已燃過半,我心中思慮再三,沉默地盯著他,他左臂已如往常,許是感受到我目光灼灼,他看著我,默一會兒,淡淡地道:“想問什么?”

我猶豫了一瞬:“糧食調(diào)齊了?調(diào)齊之后,南鴻、北奴是不是要再次開戰(zhàn)?”

他面色漸漸冷肅,眸子里的情緒也慢慢隱去,沉默地盯著我什么話也不說,我心中有絲慌亂,忙低下頭,盯著他放于案上的雙手。

他雙手慢慢握起,手背之上青筋隱現(xiàn)。我默坐著,心中有即刻出去的沖動。

過了許久,他雙手放松,耳邊傳來他的輕笑聲:“你擔(dān)心韓世奇調(diào)不齊朝廷所用糧食?”

我愕然,抬起頭:“不是擔(dān)心,也不用擔(dān)心他調(diào)不齊,而是想問是否會有戰(zhàn)爭?戰(zhàn)爭與我們這些小民看似遙遠,其實受影響最大的不是朝廷,而是小民,韓廷失去的是將士、領(lǐng)土,而小民失去的卻是至親骨肉、生活來源,你是北奴將領(lǐng),應(yīng)該明白。城門外那些即將收獲的麥子,不知能不能如期收獲!

他釋然地笑笑,道:“自唐至今,數(shù)十年間,中原八姓十二君,戰(zhàn)亂不休,想息兵安民,本是妄想,趙家既然平定,應(yīng)先修明內(nèi)政,再圖其他。但自趙光輝至趙光耀,卻把收復(fù)北地作為治國大要,我大北奴又怎會受制于人。天下一天不統(tǒng)一,你們所期望的日子根本不會出現(xiàn)。一國之主,對領(lǐng)土的爭奪、對權(quán)力的渴望,不是你我能想象得到的。所以說,既然不能左右,做好本分即可,莫要多想、多奢望,否則難受的只是你自己。”

我輕嘆一聲:“天下總會有一方凈土的!

他搖頭輕笑:“除非你們永遠隱居于深山之中,但可能嗎?”

“有何不可?”我辯解道。

他又是搖頭:“你下山已有月余,有人找過你嗎?你能找到我,你的鬼叔叔知曉你下山尋面具,他會找不到我?但他找你了嗎?”

我一時有些呆愣,從未出過遠門的我能找到宇文宏光,鬼叔叔為何沒有找到我?難道谷中出了什么事情?我心中頓時大慌,腦門滲出絲絲冷汗,起身就往外沖。

“他們不找你,應(yīng)該不是出了事。最大的可能就是,你既然出來了,他們想借此機會讓你歷練,他們不可能讓你在山中待一輩子!鄙砗蟮乃龡l斯理地分析。

我停步回身正欲開口,他卻話鋒一轉(zhuǎn):“宇文倍入南唐之時,同去的還有一批為數(shù)眾多的將士。據(jù)聞,這些將士自入南唐便銷聲匿跡不知所終,南唐國主投了南鴻之后,東丹王后人隨主也投了南鴻,表面領(lǐng)一閑職悠閑度日,實則并非如此,所以,吊墜之事,你要慎之再慎,既是仿做,并非家傳,棄之也不可惜!

對此事他竟連續(xù)提醒,另外,剛才又提及東丹王所帶眾多將士入南朝,還有他先前曾懷疑鬼叔叔是兵士,難道他以為娘親與東丹王后人有密切聯(lián)系,甚至知道那批將士隱于何方,現(xiàn)在規(guī)模如何?這是其一。其二,宇文德光繼位至今已有六十余載,國主幾易,北奴王室仍注意東丹王后人動向,證明宇文倍帶有將士是事實,這些將士后來已形成一股勢力也不會是宇文宏光杜撰的,也定是事實,這么說來,東丹王后裔這個身份在北奴確實可以招來殺身之禍。

冷汗淋漓的我壓下心中震驚從身上解下吊墜,隨手放在案子上,臉上涌出笑:“這吊墜乃是燕京城內(nèi)飾品鋪子里買的,你多慮了!

他噓出一口氣,笑著囑咐:“小蠻,不管你是何人,是什么身份,過自己的日子,簡單就是幸福,有些渾水是蹚不得的。”

他這么說,意思豈不是不再追查我的身份,我心中一松,同時心底竟涌出融融暖意,對他點點頭,舉步向外走去。

“小蠻,你的晃晃……”

見他臉上竟帶絲尷尬,我“撲哧”笑出聲,這么一來,他更加尷尬:“也沒什么,我只是想問問你,晃晃晚間是仍纏在手腕上,還是會下來?另外,需要什么時候喂它?喂什么?”

我拉開房門,朝他笑笑:“不管白天還是晚間,晃晃都是纏在手腕上的,至于何時喂食,這你做不來,它只吃我特制的肉干,現(xiàn)在我沒有帶在身上,明早我走之前會過來帶它走,至于今晚,它既然這么喜歡你,你就陪它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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