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愛莉莎回荷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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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奶奶給他們的襯衫繡上他們的中國名字后,那幾個臺灣人就經(jīng)常來我們家和奶奶聊天,如果剛好伯父或爸爸也在家的話,大家聚在一起就更加熱鬧了。但最近幾天,那幾個臺灣人就沒有再來了,奶奶猜想他們是回中國去了。我和奶奶都好想念他們,奶奶說:”到底大家都是中國人,雖然才相識不久,卻親如一家人。希望他們回去以后,會常常寫信來,告訴我們他們建設(shè)祖國的喜訊。如果時局安定了,真想回中國去看望他們。”
臺灣人回去后,我也有一種失落感,就是好像有一點寂寞的感覺,心里怪怪的。而且,現(xiàn)在路上再也看不到日本巡邏兵了,路上的情景也顯得寂寞了起來。
就在這寂寞難當?shù)臅r刻,卻來了一件令我驚喜的事,那就是愛莉莎的父親和哥哥回來了!從日軍的監(jiān)牢里回來了!我和奶奶都為這件喜事,替愛莉莎母女慶幸,她們到底是團圓了。
我和奶奶都到她們家里去恭賀。我見到愛莉莎的父親和哥哥了,她哥哥長得比她的父親還高,他們父子都是金發(fā)藍眼白皮膚,雖然和愛莉莎母女一樣,也都是金發(fā)藍眼白皮膚,但她們是女的,而且看慣了,F(xiàn)在初次看到男性的洋白人,心里還是有點怪怪的感覺,真懷疑他們到底是不是也和我們一樣是人類?
好在他們的態(tài)度很好,也很熱情好客,這使我怪怪的感覺消除了許多。愛莉莎的母親介紹奶奶給他們說:”你們不在時,好在我們隔壁來了這位好鄰居,我們母女得到這位中國鄰居的很多照顧,她筒直就是愛莉莎的祖母!中國人稱祖母叫奶奶,愛莉莎就叫她奶奶。這位奶奶天天教愛莉莎寫中國的毛筆字,教愛莉莎念中國的唐詩。愛莉莎說,中國的文字好美麗,一個字一個字就像圖畫一樣,好漂亮。愛莉莎幾乎每天晚上都在她家里吃晚飯,愛莉莎說,中國人煮的菜很好吃。愛莉莎患了痢疾病,身體發(fā)燒了兩三天,我正走投無路時,來了這位林太太,愛莉莎的病,就是被這位林太太醫(yī)好的!她親自到老遠的地方給愛莉莎找藥草,又天天親自給愛莉莎煎藥,天天給愛莉莎送藥來,還喂愛莉莎吃藥!愛莉莎這孩子也怪,就是不要我喂她吃藥,還嫌我喂得不好,沒有奶奶喂得舒服。你看你看,你的這位好女兒!哈哈哈……”
愛莉莎的父親憐愛地望了正和我排排并坐的愛莉莎一眼,走到奶奶面前,緊緊地握住奶奶的手說:”林太太,謝謝你,真謝謝你!”
當奶奶問及他從前是不是軍人時,他說:”我和我的兒子都不是軍人,我是在我們家對面火車站鐵路局服務(wù)的。我的兒子當時才十六歲,還在念書。日本兵占領(lǐng)萬隆之后,就不分青紅皁白,凡是荷蘭成年男人,統(tǒng)統(tǒng)都被抓起來關(guān)進監(jiān)牢。”
“現(xiàn)在好啦,日本投降了,你們也團圓了。”奶奶說。
“也許,再過幾天,我們就要回荷蘭去了。”他說。
“這么快呀?”奶奶好意外,我也吃了一驚,他們?nèi)绻睾商m,我就不能再和愛莉莎玩了。
“不回去也不行,我們在這里已失去了生活條件,耽下去也不是辦法。”他無奈地說。
令我擔(dān)心的事終于到了,那天,太陽一直躲在云層里,也不算是陰天,大地就是亮不起來,令我這個還算是小孩的心,就是暢快不起來。毛筆字也不想寫,唐詩也無心背,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前廳,望著窗外毫無生趣的天空發(fā)呆。果然,只見愛莉莎領(lǐng)著她的父母和哥哥,推著籬笆門走了進來。我的心向下一沉,但趕緊打開大門對著愛莉莎帶著哭聲喊了一聲:”愛莉莎……”
愛莉莎跑過來抱住我哭了。我也想哭,但我想,我是男人,哭了令人見笑,就極力抑制著要哭的沖動。但,眼淚卻禁不住刷刷地流了下來。
她父親走過來摸摸我和愛莉莎的頭,久久不能言語,最后,伏下身來在我和愛莉莎的頰上,深深地吻了幾下,然后就走進屋去見奶奶她們。愛莉莎的媽媽也走來在我和愛莉莎的頰上深深地吻了幾下,對我說:”陳陳,別哭,你和奶奶不是要到荷蘭去嗎?嬸嬸要做好吃的荷蘭蛋糕給你們吃啊!”
我想是呀,我們一定要到荷蘭去看望她們的,我就松了緊抱著愛莉莎的手,這才對望著相視一笑。她哥哥走過來,伏下身體握住我的手說:”陳陳,你是我妹妹的好朋友,也就是我的好朋友了。不久,我們可以在荷蘭見面。我和愛莉莎一定會帶你去逛我們美麗的阿姆斯特丹,看看我們荷蘭優(yōu)美的景色!”
這下我高興了,就牽了愛莉莎的手去見奶奶。只見他們都圍坐在內(nèi)堂的飯桌邊,媽媽和伯母把一碗一碗煮熟了的面線端到她們面前,請他們吃。爸爸伯父和奶奶也都坐在桌邊陪他們一起吃。媽媽也端了面線給愛莉莎和我,然后媽媽和伯母也都入座,大家一起吃了起來。奶奶對他們說:”中國人吃面線,是象征長壽和平安的意思,F(xiàn)在我們請你們吃面線,祝你們一路順風(fēng),平平安安回到荷蘭,在荷蘭安定快樂地生活。”
愛莉莎的父親接下說:”非常感謝林太太一家對我太太女兒的照顧,我們還沒有機會報答你們的恩德,為了全家大小的生計,只好忍痛和你們告別。真希望你們會到荷蘭來看望我們,我們一定會盡地主之誼,帶你們四處游玩,報答你們。”
我的玩伴愛莉莎隨著她的父母和兄長回荷蘭去了,平時和愛莉莎在屋前一起游玩的那條小路變得冷冷清清。我如果走到屋前去,看到那條小路,我的心就會感到無限的失落。為了不使心情變得不好,我就不再到屋前去,盡量不去看那條小路,以免觸景生情。
現(xiàn)在又沒有日本兵巡邏,治安變得真空,奶奶也叮囑我不要出去,以免發(fā)生意外。躲在家里的日子真不好過,我覺得自己真像一只縮頭烏龜,好不自在。
不知是那一天,我們突然發(fā)現(xiàn)隔壁愛莉莎空著的房子,有了人聲,而且好像還是不少的人呢!為了想知道究竟,奶奶就開了大門走出去看,我也隨在奶奶背后走了出去。
外面的情景真令我們大吃一驚,平時人們或車輛通行的橋面,現(xiàn)在被破桌,長凳,大石,沙包橫擋在橋面上,做成打仗用的工事。還有兩挺輕機槍置在工事上,槍口指向北方。工事后面站著幾個印尼士兵,他們看到奶奶和我出來,都揮手喊我們進去,說是要打仗了,站在屋外危險。
這時,從隔壁,愛莉莎的屋子走來一位軍官模樣的印尼軍人,和奶奶握了握手,自我介紹地說:”我是亞雅少尉,是負責(zé)這一帶戰(zhàn)地的指揮官,不知老太太怎么稱呼?”
奶奶說:”你叫我林太太好了。這么快就要打仗了?”
“是呀,荷英聯(lián)軍已經(jīng)占領(lǐng)了萬隆北區(qū),林太太你看!”他用手指著大橋北面,就在我和愛莉莎平時轉(zhuǎn)圈圈的印度橡樹旁邊,筑起了一座碉堡。
“那就是荷英聯(lián)軍的碉堡!”亞雅少尉說。
“你們?nèi)绻枰Z草什么的,我們能夠幫助!”奶奶說。
亞雅少尉深深地看了奶奶一眼說:”謝謝林太太,糧草我們已經(jīng)有了充分的準備。我們的獨立斗爭,得到你們?nèi)A僑很多幫助,我們很是感激。林太太,請你們進去,這個仗,隨時都會打起來的!”
知道了要打仗,我們的心提得很緊,一家人緊張兮兮的度過了一天。到了晚上,緊張的心比較松了。不過,大家還是匆匆地吃了晚飯,以備不測。為了應(yīng)付戰(zhàn)亂,我們?nèi)胰司图性诓傅姆坷铩4蠹s是晚上九點吧,大家都上了床準備睡覺了,突然槍聲大作,一陣”噠噠噠””砰””砰””噠噠噠”地亂響一通,嚇得我們從床上跳了起來滾進床底躲藏。
奶奶摟住全身發(fā)抖的我,奶奶也不說話,因為已經(jīng)沒有任何言語可以安慰我對戰(zhàn)爭的恐懼,奶奶只緊緊地把我摟住,盡量用身體來保護我。
我們聽到槍聲是從北方荷英聯(lián)軍的碉堡處發(fā)起的,而印尼軍方這里還不發(fā)一槍。突然,像雨點密集的子彈掃在我家的門窗上!門窗玻璃被打碎的劈里啪啦聲,玻璃跌在地上的乒乒乓乓聲,夾雜著”嘀嘀噠噠””砰””砰”的槍聲,這一陣亂響,令我感到這個世界正在爆炸!
“叭””叭””叭”印尼的步槍響了!只打了三下,北方的機槍聲啞了!
“神槍手!了不起!”伯父贊了一句。
“什么是神槍手?”我躲在奶奶懷里,還禁不住地問。
“神槍手就是開槍打得很準的人。”奶奶解釋。
“伯父怎么會知道印尼有這樣的人?”我又問。
“印尼軍人只開了三槍,就把荷蘭兵的三挺機槍打啞了,這只有神槍手才能做得到!”奶奶說。
奶奶的話才說完,就聽到”砰””砰””砰”以及砲彈呼嘯而過的”嘶””嘶”聲,荷英聯(lián)軍是想用砲彈來粉碎印尼軍隊了。突然,一聲尖銳的呼嘯聲劃過,緊接著一聲巨大的”轟!”,接下來就是磚墻倒塌的“嘩啦啦”聲!好像就發(fā)生在我們家里!爆炸聲震得鐵床”嗡嗡“作響,我又緊縮在奶奶懷里。
“是隔墻被炸倒啦!”伯父又嘀咕了一聲。
“什么隔墻?”我又好奇地問。
“就是隔開我們家和愛莉莎家的那座墻。”奶奶說。
那一聲大爆炸之后,荷英聯(lián)軍機槍的”噠噠”聲又響了起來,而且是越發(fā)的急促了。
奶奶說:”荷英聯(lián)軍換了機槍手。
“為什么要換機槍手?”我又問。
“因為原先的機槍手被打死了,所以新的機槍手就要替換上去。”奶奶說。
伯父聽了越發(fā)急促的機槍聲后說:“看來,荷英聯(lián)軍就要向印尼陣地發(fā)動沖鋒了!”
“什么是發(fā)動沖鋒?”我又問。
“發(fā)動沖鋒就是用一群士兵向?qū)Ψ降年嚨貨_過去打。”奶奶解釋。
“砰””砰””砰””噠噠噠””噠噠噠”,砲聲越來越密集,機槍聲更是瘋狂地響著。果然,聽到了一大群軍靴奔跑的踏地聲,夾雜著士兵從嘴里發(fā)出的”呵呵”聲。腳步聲和”呵呵”聲越來越近橋面的印尼陣地了!
“噠噠噠””噠噠噠”印尼的機槍聲響了,還雜著”叭””叭”的步槍聲。荷英聯(lián)軍的機槍又啞了,就聽到一群人痛苦的”哇一一”
“呀一一””哼”,一陣子”哇””呀””哼”之后,腳步聲沒了,也聽不到荷英聯(lián)軍的”呵呵”聲了。一陣寂靜。
“完了,死光了,荷蘭人真不會打仗!”伯父說。
“從低處向高處沖鋒,真不聰明!”這時爸爸也插了一句。
“荷英聯(lián)軍的指揮官是個笨蛋!”我也罵了一句。
“哈哈哈…….”我的話引得全家人都笑了。
槍聲不再發(fā)作了,看來這場仗是停歇了,F(xiàn)在世界變得非常寂靜,空氣就像凝固了一樣。這時我聽到了大家心跳的聲音,特別是我自己的心跳聲,特別響。爸爸從床底鉆出來,把床上的枕頭被蓋都拿下來,我們大家就擠在床下睡覺。
我不知是幾時睡的,當我一覺醒來時,太陽已上了三竿。我是被”乒乒乓乓”的嘈聲吵醒的。當我神志清醒后就嚇作一團,啊呀,槍聲這么近!我自覺地要向奶奶懷里靠,啊呀,怎么奶奶不見了?我睜開眼睛看看四周,大家都不見了!這還了得,我的心緊張得突突亂跳。他們都躲在那里呀?
又是一陣”乒乒乓乓”,還夾雜著人的講話聲,好像就在自家的客廳里!這下我一骨碌地坐了起來,才發(fā)現(xiàn)到我是睡在床上!昨晚我們不是躲在床底下嗎,怎么現(xiàn)在我會在床上?
又是”乒乒乓乓”和人的講話聲,是好幾個陌生人的聲音,而且真的就在廳內(nèi)!沒有了奶奶,媽媽也不見了,爸爸伯父他們也不知道在那里,我真想哭。不過,必須自保的理智阻止了哭泣,我必須先看個究竟,就懷著非常不安的心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下了床,慢慢地打開房門,刺眼的陽光照得我睜不開眼。就在我閉上眼的時候,前面客廳傳來了一陣很清晰的”乒乒乓乓”!我趕忙躲在門后,等我的眼睛適應(yīng)了刺眼的陽光后,我能張開眼睛了,才小心地往門外看。啊呀,看到了睡房外與隔壁的隔墻倒了一塌,被砲彈炸了一個很大的缺口!從缺口處我看到了隔壁的印尼軍人!
這時,我聽到了爸爸與伯父在前廳的聲音。啊,爸爸與伯父在前面!我小心翼翼地往前廳走,看到了爸爸!我好高興,就喊了一聲:”爸爸!”
“你醒啦,奶奶和媽媽在廚房里,快進去吃早點!”爸爸說。
我驚奇地看著幾個圍在爸爸與伯父身邊的印尼士兵,就問爸爸:”爸爸在做什么呀?”
“我和伯伯在修補門窗。”說了就又舉起鐵垂”乒乒乓乓”地把木板釘在沒了玻璃的窗口上。
原來不是槍聲,我這才放心地跑進廚房,見到媽媽和伯母正在喂弟弟妹妹吃早點,奶奶一個人正坐在桌邊吃面線。奶奶見了我就說:”陳陳,你醒啦,奶奶給你煮面線,吃了壓壓驚。”
我們吃了面線就走到前廳看爸爸與伯父修補門窗。這時亞雅少尉也跳過隔墻缺口走了過來,奶奶見到他就說:”你們昨晚打了勝仗啊!”
他笑笑說:”只是一場小仗,不過對方卻死傷了不少!”
奶奶就伸出手去和他道賀:”恭喜你啦,亞雅少尉,你指揮的非常出色!”
他握住奶奶的手高興地說:”謝謝,謝謝林太太!”他看了看被荷英聯(lián)軍子彈打壞的門窗說:”你們最好躲在屋后,前面太接近戰(zhàn)場,太危險了。”
伯父和爸爸修補好門窗,亞雅少尉和幾個印尼士兵也都從隔墻缺口跳回他們的指揮部。
奶奶,媽媽和伯母在屋后把還有的一間空房打掃清潔,爸爸與伯父就把前面房里的褥子枕頭和被蓋搬過來,準備如果戰(zhàn)事再起,就躲在這間房里。
到了傍晚,我們正在吃晚飯的時候,槍聲突然大作!這是第二次聽到槍聲,恐懼的感覺就沒有第一次那么深,大家都匆忙把飯扒進口里,才跑進預(yù)備好的房間躲避。只有弟弟和妹妹的飯還沒有吃完,媽媽和伯母就把飯菜拿到躲避的房里繼續(xù)喂他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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