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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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老
不老也可怕。
似賈母同鳳姐說:大家都死了,只剩我同你兩個老妖精活著,又有什么味道。
所以還是順其自然吧,生老與病死。
友儕中許多心不老,活潑天真。想老爸那一代,二十歲已做第三任父親,生活擔(dān)子就壓老了人。社會富庶,生活較為縱容,自然可維持一顆長春的心。
長期研究所得,坐辦公廳的人快老,一超過五年朝九晚五生活,立竿見影。干藝術(shù)工作的人,特別不老,行內(nèi)老頑童之多,早成美談。
心情好,老得慢,性情劣,老得速。不過人不可能不老,也無必要不老。否則一聲蔡叔叔,數(shù)十年老友泡了湯,代價太大。
雖略比一般女性不怕老,一日聽見出版社某生前來說:“……你在五十年代寫的那篇小說——”也不禁跳起來怪叫,“您老干嗎不說是二十年代的作品,嗄,嗄,嗄?豈非更好,有資格去康橋追徐志摩哩!
由此可知還是忌諱老,還是希望不老。
再說沒用,這是自然定律,水到攝氏零度自然結(jié)冰,人到四十便是中年。
燈魔
迪斯尼的動畫總勸人為善,深有內(nèi)涵,在《阿拉丁》一片中,法力無邊的燈魔向他的主人,一個窮小子,訴苦。
他說:“我的愿望?是自由,沒有自由,多大的權(quán)力,多大的法術(shù),多大的財富也不管用,我想做自己的主人!
每次可提供三個愿望的他,愿望不過如此卑微。
沒有自由的他永遠(yuǎn)服從主人,身不由己,為實現(xiàn)他人愿望存在。
如今看靠攏某個政權(quán)的人士,也覺得權(quán)勢再高,能力再大,也不過如燈魔,唯命是從,俯首稱臣,上頭吩咐等于圣旨,努力遵行,并無自主權(quán)。
總有覺得不對的時候吧,可是主人的命令不可違抗,于是默默追隨。
為什么不自我釋放?一遞辭職信立刻可以獲得自由,再也不必一臉尷尬站在主子背后。
是放下下那暫時的利益吧,用來交換瑰麗寶貴的自由身,也認(rèn)為值得。
一無所有,反而容易放下。自在,無人認(rèn)識的普通人但求三餐一宿,渾然不明權(quán)術(shù)有什么好處,況且,還得付出這樣昂貴的代價。
寂寞嗎?
“你寂寞嗎,精神上的孤寂可不是對牢一棵樹尖叫那么簡單呢”,什么人的讀者寫什么樣的信,如此讀者的信叫人莞爾。
是我寂寞,世上沒有不寂寞的寫作人,性不喜熱鬧,故從來覺得寂寞,這同有無家庭,以及住在地球哪一個角落毫無關(guān)系。
不,我不寂寞,每天都有固定工作量要趕著完成,與出版社及報館密切聯(lián)絡(luò),書報雜志都來不及看,只能匆匆翻閱,家里雜務(wù)瑣事多得好比枷鎖,忙出頭緒來已經(jīng)日落西山。
況且,自問非常適應(yīng)環(huán)境,生活十分簡單,只要晚上睡得好,白天可靜靜寫稿,提供明報明周,作精神食糧,即可。
想到兄弟姐妹如蒲公英的種子般各散四方,當(dāng)然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淚下,寂寞得幾乎沒痛哭。
可是一收到明周,一看標(biāo)題,嘩,天下竟有這樣的人,這樣的事,都不像真的,這敢情是一個卡通世界,立刻拆閱,又渾忘一切矣。
衰友、損友、豬朋狗友、酒肉朋友不在身邊,好不寂寞,不過讀者不離不棄,也足可以慰寂寥。
半退休
同洋人朋友說:“我半退休了!
他很懷疑地說:“你們香港人的所謂半退休,大抵是一天工作十六小時吧!
呵,對港人很有點了解了。
所謂半退休,不表示寫得比從前少,而是不打算寫得比此刻多,還有,也不再到處打沖鋒、找機(jī)會、打關(guān)系了。
照港人標(biāo)準(zhǔn),依港人規(guī)矩,這樣豈止半退休,簡直已經(jīng)算四分之三退休。
香港人的干勁沖天,每天朝九晚五上班的公務(wù)員因此被譏笑為白出糧。
在香港,努力的意思可能是永不下班,二十四小時背著工作,沒有做完的時候,誰要是抽空看看明月清風(fēng),那要被人扔石頭。
度假也是工作,同誰去,去什么地方都有目的,許是乘機(jī)打好關(guān)系聯(lián)絡(luò)感情,總而言之,非一石二鳥、三鳥、四鳥不可。
累得神經(jīng)衰弱。
故說半退休了,其實錯不到哪里去。
已經(jīng)舒服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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