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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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在機場撥通舒朵的電話。她還在深圳。我將昨晚的事告訴她。
她嘆口氣,說:“何必呢?你就等著,等待他告訴你這樣做的前因后果?你太被動了。”
舒朵認(rèn)為被動等待是女人與幸福失之交臂的根源之一。
“愛情要等不要找,你真的相信?那要看是誰,普通女孩等在家里,愛情和幸福憑什么要光臨她那兒?”
“半年時間,發(fā)生什么事都有可能。遇到可愛的人,閃婚,懷孕,或者愛上了工作,愛上一個人的生活。聽你的口氣,像是什么也不想干了,專門等他。”
我有嗎?
舒朵笑了,不置可否,她說春節(jié)時要回康城,希望到時候能跟我故地重游,康城一中,康城劇院。上次見面時說的故事,還有續(xù)集,屆時她再講給我聽。
回到上海第三天,我才通知馬克來取他那份糕點。一是因為忙,二是因為齊軒。
舒朵希望我不要等齊軒,但當(dāng)我回到上海,走在與齊軒一起走過的馬路上時,經(jīng)過米卡咖啡館忍不住走進(jìn)去朝某個位置張望時,齊軒在電話里說的話總會在我耳邊響起。
我還愛著他?我想跟他重新來過?
回想我們在一起的時光,除了做愛,就是驟然中斷做愛后的不安全感。
然而那個電話讓我在接下來的好幾天,讓我下意識地排斥其他男人,尤其是馬克。
快下班時想到待會兒要跟馬克碰頭,我才發(fā)現(xiàn)那兩包點心都放在家里,忘記帶出來。我算得上精細(xì)的人,居然犯這種低級錯誤,看看手表,離約會時間只剩二十來分鐘,只好硬著頭皮下樓,穿過馬路,在一片綠地旁裝作散步的樣子等待馬克出現(xiàn)。
沒走多久,馬克從身后慢跑著追上來,見我兩手空空,聽我滿含歉意地解釋。
“要不我們坐地鐵回去拿,就八站路,下去走一會兒就到我家了!
“好!你家可以做飯嗎?我們?nèi)ベI點菜,晚上我給你炒兩個菜。在外面吃多了亂七八糟,還是想吃家常菜吧?”
我有些走神,好像我并沒有請馬克到我家,可我說出的話,我的反應(yīng),好像都是這個意思。
下地鐵后我們先去一家超市買菜。馬克看中冷藏柜里一塊牛肉,又在蔬菜區(qū)拿了一盒杭椒。
“家里有胡椒碎嗎?”他問。
“黑胡椒粉行嗎?”我知道馬克想做一道黑椒牛柳。
馬克不置可否,拎著購物籃繞到調(diào)味品區(qū)域,過一會兒我看到籃子里多出一瓶黑胡椒碎粒和一瓶干紅。
“不喝酒,這紅酒是用來腌制牛肉的!彼闯鑫冶砬榈乃查g變化,臉上涌起紅潮。
我知道,在這一刻,我們都想到了那個夜晚。
如何做黑椒牛柳?首先要選擇好的食材,牛肉要選牛里脊,這部分的肉是做牛柳的不二之選。
馬克把牛肉切成厚片,用刀背拍松,再逆著肉片紋理改刀成細(xì)條。放鹽、醬油、淀粉。我開啟紅酒,稍微醒了一會兒,倒了一杯遞過去。
腌制牛柳的時候,馬克準(zhǔn)備了其他的菜肴——牛油果切丁,與圣女果一起拌個沙拉。生菜洗凈焯水出鍋,澆上新買的蠔油及其他調(diào)味料。
我在另一只灶上做湯。全是冰箱里久置不用的材料,半只蔫了的卷心菜撕碎、一只土豆切丁、一個番茄切塊。煸炒后入鍋,炒了兩大勺的番茄醬,放入一只搪瓷鍋燉煮。還有半截大紅腸,切成半月形的薄片,待蔬菜煮爛后再扔進(jìn)鍋中煮。
“你這是什么湯?”
我大言不慚地說:“羅宋湯!
“這樣也行。但洋蔥不能少,還有,關(guān)火時加點兒牛奶!
冰箱里沒有洋蔥。
馬克四下張望,下巴一揚,問我:“那是什么?”
靠近米箱的地磚上,有一只暗紅色的小東西安靜地躺在墻角里。我撿起這只不知何時滾落到此的洋蔥。它表皮干枯,摸上去依然硬挺。
馬克從我手里拿過洋蔥,麻利地剝皮、沖洗,放在樣板上切成碎丁,在鍋里迅速翻炒了幾下倒入爐子上的搪瓷鍋。
干完這些,他又在腌牛肉的碗里倒入調(diào)和油,用手抓勻,讓每根牛柳的周身都裹上油。
我看到他的眼角濕了,是被洋蔥嗆出的眼淚。
“辣到了吧?”
“嗯。但洋蔥本身的味道,其實是甜的!
馬克用我遞給他的紙巾擦了擦眼睛,開始起油鍋炒菜。
黑椒牛柳我做過好幾次,并不成功,牛肉總是偏老。我又不喜歡用嫩肉粉這類玩意。嚴(yán)格地說,我不會做這道菜。
油鍋熱了,調(diào)成小火,馬克說:“牛肉要炒得嫩,要的就是熱鍋冷油,才能把腌好又用油抓勻的牛柳炒得又嫩又香。看牛柳在鍋中變了顏色,七分熟了,趕緊起鍋。杭椒都剪開了,白籽兒已經(jīng)除掉,下鍋煸炒,再加調(diào)料和黑椒粒。聞到又香又辣的味道了嗎?把牛柳倒進(jìn)鍋里一塊兒再炒一下!
黑椒牛柳出鍋,我嘗了下,肉嫩,入味,味道無可挑剔。
“難怪你有點胖!這么會做菜,跟誰學(xué)的?”
“遺傳!
生菜焯得恰到好處,早一秒鐘出鍋則生,遲一秒鐘則過熟。醬汁的味道鮮美至極,濾掉了生菜的微苦,也不至于搶奪掉菜肴的原味。
沙拉一般,但作為配菜,恰到好處。
由我烹制的羅宋湯,滋味平淡,勝在熱氣騰騰,可溫暖胃腸。
我一樣樣點評,馬克笑著低頭夾菜。
吃好飯馬克就走了,帶上了那兩包我送給他的點心。除了廚房和客廳,他沒有看一眼我的臥室,甚至沒進(jìn)過衛(wèi)生間。
他生怕引起我的反感。
我想起什么,撥通他的電話。
“在廣州的時候,你打電話給我,好像有事情跟我說?”
“是啊!
“可你今天也沒說什么!
“在一起時每一分鐘都很開心,說那些會不會浪費時間呢?”
電話那頭的馬克,語氣若有所思,好像在自言自語,又像在考慮著什么。
“那,現(xiàn)在你可以說了。”我開始耍賴。
馬克說:“好。”
說完“好”字,他又頓了半天,才說道:“齊軒和白雪好像在一起了。”
馬克說,他看到白雪、齊軒和一個男人坐在路人咖啡館時,第一感覺是不相信。因為路人咖啡館坐落在淮海路背面一條小馬路上,那兒遍布著各式各樣的小西餐廳、咖啡館,是本市文藝青年或偽文青集中的地方。然而他們這幾個都是普通青年,至少看上去不大會在這里出沒。
事實上,馬克那天會走進(jìn)路人咖啡館,也純屬偶然。
那天他在客戶的公司開了一個長會,時間不早不晚,回公司去太晚,回家又太早。下車后馬克在馬路上信步亂走,路人咖啡館所在的小路,人流不多不少,干凈優(yōu)雅,馬克走了一會兒覺得時間也差不多了,不如找個地方把晚餐解決掉。
咖啡館里面非常逼仄,服務(wù)員告訴他,樓上還有位置。
馬克走上一段陡直的樓梯。二樓果然要寬敞許多,七八張座椅散亂地擺開,靠窗角落的那一桌已坐了三個年輕人。馬克上來時,那三個人幾乎同時轉(zhuǎn)過頭朝他望了望。
馬克立刻愣住了。因為三個人中他認(rèn)識兩個。另一個男人,年齡稍長幾歲,看上去也有些面熟,只是一時半會兒記不清是在哪里見過。
黃昏的光線有些發(fā)黃,身處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忽然看到熟悉的面孔,在那一瞬間,馬克有種不真實感,好像在做夢。尤其是他認(rèn)識的那兩個人,男人是齊軒,此刻看著他,滿臉錯愕,表情古怪。女人是白雪,臉上帶著拒他千里之外的冷漠,原本就消瘦的臉頰,繃得緊緊的。
馬克定定神,決定至少走過去跟他們打個招呼——就算在夢里,他也得禮貌點吧。
齊軒尷尬地點點頭,把頭埋了下去,不再看他。白雪壓根兒就沒理他,而是猛然扭過頭,指指齊軒,沖著坐在她對面的男人說:“這是我男朋友。我們之間沒什么秘密!
對面的男人看看齊軒,又看一眼馬克,把身體往后一靠,嘴里爆發(fā)出夸張的笑聲。
因這笑聲,馬克想起來,這男人是白雪的一名客戶或是同事,他記不大清了,總之是白雪的熟人。馬克和她還沒分手時,曾跟此人有過一面之交。
馬克尷尬萬分地下樓找了個位子坐下,思忖著該怎樣應(yīng)對眼前的局面。此刻他腦子里充滿疑問,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地身陷如此尷尬的情形中,心里有些惱火。
遇見前女友和自己的朋友坐在一起,并以情侶相稱,假如因為這個他就落荒而逃,是不是可笑了一點兒?
馬克一面想著心事,一面吃他的晚餐。期間他看到那個仿佛面熟的男人走下樓,走出咖啡館大門,卻沒看到白雪和齊軒跟這個男人一塊兒下來。
離開路人咖啡館時,馬克特意抬頭看了看。樓上的窗玻璃上映出一對男女的臉。沒錯,是他們,白雪和齊軒。
這一切都是真的。
第二天下午,馬克在合作項目的工地會議室里看到齊軒。他假裝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像對待任何一個工作伙伴一樣,跟齊軒打招呼,寒暄。等待會議開始的那幾分鐘里,馬克坐在會議桌前翻閱材料,想讓自己盡快進(jìn)入工作狀態(tài)。
“馬克,”齊軒走過來坐在他旁邊。
“嗯?”他頭也沒抬。
“昨天是個誤會。沒那回事。”
陸續(xù)有人走進(jìn)來,很快就要開會了。
散會后齊軒跟在他身后,這是很明顯的要跟他單獨談話的意思。馬克對此毫無興趣。昨晚他已經(jīng)想過,這事沒任何問題,他和白雪早就分手了,白雪跟誰在一起都與他無關(guān)。他只是一時半會兒沒法轉(zhuǎn)過彎來。
所以馬克對齊軒說,真的沒問題,你不用解釋。
齊軒卻急了。
“我跟白雪沒什么的。昨天我只是假裝成她男友,幫她一個忙!
“哦?”馬克實在搞不懂齊軒為什么急于撇清。“怎么回事?”
齊軒卻像泄了氣的皮球!斑@個,我不能說!
馬克拍拍齊軒的肩,說:“沒關(guān)系!
齊軒急得脫口而出:“她被那個男人敲詐,說是手機里存有她的裸照。事實上什么都沒有!那家伙是她一個客戶,大概有天聚會送她回家時發(fā)生了什么!
馬克不大相信,問道:“你是說白雪遭遇艷照門?”
齊軒沒聽出他語氣中的揶揄,輕輕點了點頭。
前女友遇到這種事,馬克很意外。分手后,白雪仍有短信或電話給他,但與這名客戶的糾葛,白雪從未提及。馬克不知能否相信齊軒,只能再次向他聲明:“事情解決了就好,你不必太多顧慮。”
齊軒不知道,昨晚白雪給馬克發(fā)了一條短信。
“我和齊軒,你和董微雨,這樣算不算扯平了?”
馬克與我掛了電話,五分鐘后又出現(xiàn)在我家門口,手里拎著那兩包點心,看上去心事重重。他說這事必須面談。
他說得很快很細(xì)致,偶爾停頓一會兒,擔(dān)憂地看著我。
“世界雖大,圈子卻小,總是碰見這么幾個人。小雨,那天我給你打電話時,心里不舒服,后來就好了。本來已不打算跟你說,既然你問起,我就說吧!
我擠出笑容,對他說:“其實我早有預(yù)感。”
白雪和齊軒的微妙情愫,從一開始,我就有所察覺。之前我一直責(zé)備自己敏感多疑,原來是確有其事。
馬克終于憋不住,光顧了一趟我家的衛(wèi)生間。出來后,他換了個話題。
“你的洗臉池水龍頭有點問題。”
是的,出差前兩天我就發(fā)現(xiàn)了,水龍頭出水口的濾網(wǎng)掉落,導(dǎo)致出水很急流速不穩(wěn)定。小問題,并不影響使用。
馬克說他剛才在小區(qū)門口看到有家小五金建材店,讓我等他一下,他去去就來。
不出五分鐘,馬克回來了。洗臉池的水流重新變得溫和勻速,馬克笑著問我:“怎么樣?我效率高吧?”
我提起精神點點頭,看著馬克走到門前。其實我真想請他留下來,但我只是微笑著跟他道別。
聽到門“砰”一聲關(guān)閉,聽到馬克下樓的腳步聲,我頹然跌坐在沙發(fā)上,聽見自己嘴里發(fā)出嗚嗚的悲鳴聲。
沒落一滴眼淚,還算得上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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