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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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從來不相信電視、電影上所謂的一封信就能改變一個世界,改造一個人的人生觀的說法。我同樣不會相信有什么話真的能夠有醍醐灌頂?shù)淖饔谩R苍S這些都是有可能發(fā)生的,但是我一直以為我繼續(xù)努力,等到考上大學的時候就可以和天森碰面,可我沒有想到的是沒過多久,古小美就給我來了電話。
天森的媽媽不在了。
古小美告訴我,電話接通她只說了這么一句,然后她就開始哭,一直哭。我一下子就懵了,我沒有經(jīng)歷過生離死別,可是當我逐漸相信這樣一個事實之后,關于天森媽媽的回憶真的就像放電影一樣嘩嘩嘩在我腦子里翻轉(zhuǎn)。家長會議,走道,陰影,窗臺,一直推進到最近的家樂福,我就跟在她的后面,想問她天森的去向。而那時的她同樣帶著慌張走在我的前面,我們心里都掛系著同一個人,我的兄弟她的兒子。
我們比著賽掉眼淚,拼命哭,古小美哭著說明天就趕回來。雖然我只是跟在她后面走,在那樣狹小的空間里,思念卻極其濃烈,像多年的威士忌,彌漫著織成一張網(wǎng),最后當所有人都掙脫的時候,只剩我和她。而至今為止,我看到的卻只是她半個側臉,也許是有記憶,可是中間經(jīng)歷了那樣多的面孔沖刷了那樣久的瑣事,她已經(jīng)不認識我了。可是我卻和她的兒子那么要好,天森走了,去了廣東,而她卻以為她失去了全部。其實我和小美一直在這里,等著她來問我們天森的去向,即使我們不知道,我們也會安慰她,取悅她。因為天森走的那天,我們知道我們?nèi)齻是永遠不會分開的,天森的母親就是我們的母親……
整個場子里就我們哭得最厲害,天森沒有回,我和古小美尷尬地站在人群的一角哭,從看到靈堂就開始哭,沒有人認識我們,以為我們是專業(yè)哭喪公司派來的嘉賓。古小美體質(zhì)柔弱,被蟑螂也可以嚇暈的她整整哭了一個下午沒有歇氣,天森的叔叔阿姨都來了,天森的爸爸在美國。
天森家的人分成了兩群,男方和女方的親戚,卻沒有做主的人,整個靈堂除了我和小美的哭泣,其他人都面無表情。人來人往,留下那些禮品,卻留不下一點沉重的心情。男男女女冷漠地記錄、收賬,沒有人記住天森,沒有人提出異議,天森母親的照片注視前方,好像要一眼看到天森未來的路。
2
我走過去燒紙錢,不小心燙了手,很痛很痛。旁邊跪下一個人,眼淚落得比我們更甚,不是別人,正是天森。小美把我拉到一邊,呆呆地看著他。我們聽說天森從小被母親帶大,十歲去美國,在美國被他父親虐待,不堪忍受,于是回國,每天為了義氣生活。
他跪在那里,低頭哭泣。我和古小美退了出來,天森想來是不愿意讓我們看到他狼狽的樣子,他是一個好強的人,因為我一早就知道他不可能被保送到大學。對他來說,他的父親在美國從來不給他零花錢,到現(xiàn)在他也沒有吃過薯條。沒有送過牛奶是因為他的父親會經(jīng)常搶他的貨品當早餐。我閉上眼睛不去想這些事情,而他卻要一個人去承擔,即使承擔不了,還是把所有的事情往自己身上不停地攬,不停地攬。
沒想到一年后,我們因為葬禮又相見。他要在家待幾天,我和古小美哭著告別,天森擁我們?nèi)霊,什么話都沒有說,我和古小美止不住地哭,天森卻反過來安慰我和古小美,然后把我們一一送回家。
樓下,路燈打在他的臉上,我明顯看得出他哭過的痕跡。
“小緒,最近還好嗎?”
“還好!
“你要努力學習,外面的世界很苦,不似我們想象中得那樣。你有出息了我們才有希望,記得嗎?”
“記得。我會永遠記得這句話!
一個星期之后,窗外有人叫我,聲嘶力竭。我摘下眼鏡,站在面前的是天森。夜晚星光燦爛,他還是傻傻地撓頭,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長高了許多,臉又瘦了,頭發(fā)雜亂,雖然強裝笑臉卻掩飾不了他心底的悲愴。我閉上眼睛不去想那些飛絮似的從前,很開心地朝他笑,沒有芥蒂的,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
他說他去了深圳,走的時候急,所以沒有通知我。我說,既然是好兄弟,就不應該忘記。他咧開嘴依然笑,說出去走走吧。拿到老師的假,眾目睽睽中我走了出去,底氣終究不足,步伐有些踉蹌。沿江的路,隔著數(shù)十米才有昏暗的燈光,影子被扯得老長,煙灰被彈得整個世界都是。
“深圳好嗎?”
“好,有機會帶你去!
“我不去,我還要讀書,要高考了!
“好好學習,乖乖!
“我一向乖!
他伸過手來摸我的腦袋,我閃了,他吐舌頭。
“什么時候回深圳?”
“后天!
“我看看表,九點三十分。”
“去喝幾杯吧!
看著我喝醉,趴在桌上顫抖,天森摸了摸我的腦袋。他問我古小美,問我馬子火,問我桃子仙,問我一切的一切,我低著頭,不想做回憶的人,因為我不想把天森打回原形,我沒有問他任何有關今天之外的事情。
3
天森把我扛回了寢室。
第二天自習課后我們見面,我被天森冷眼嘲笑。他說我喜歡哭,我否認。他說我好可愛,我承認。坐在操場上,涼風拂面,天森說他的故事,我仔細地聽,沒有打斷。我們一起嘆息和發(fā)呆。如果要回憶,那就今天晚上好了。對面空蕩蕩的操場,我哼唱道:“記得那年夏天讓人好心醉,緊緊握著……”
天森打斷,轉(zhuǎn)過頭來對我說:“對了,沒事幫我去看看我的杏子,待會兒給你地址。”
我干巴巴地咽下被打斷的歌詞,心煩意亂地隨口答應下來。杏子就是他那個像太陽一樣的女朋友嗎?我欲言又止,然而我相信這是他的事情。走的時候,我說:“我的女朋友也很漂亮!
“是嗎?傻小子,好好讀書,學我談什么戀愛呀!
“我談戀愛不可以呀!”
這句話我?guī)缀跏呛俺鰜淼。天森沉默,在前面繼續(xù)走。
然后,我就沒有了他的消息。那天好像一個不完整的夢。
“然后你復讀?天森打電話給你奶奶,然后聽說你被人打了,所以就趕回來,然后再幫你報仇然后又消失了?”白小墓一點一點幫我整理。
我嘗試用文字說話,卻次次失敗,幸好有白小墓在。
我把杯子重新放在了桌子上,平靜地看著電話。天森是對我說他不回來了嗎?半夜三點,天森給我打了電話,我一直呆坐到天亮,手足無措。第一次他離開誰都沒說,我只是心里有點忿忿。這一次他離開告訴了我原因,我知道他或許真的回不來了!笆切值芫筒粦摶ハ嗤浀脑挕闭娴闹荒芸坑洃洑埓媪恕
后來聽說,那個叫妖精的人終身癱瘓;后來我也知道,天森被通緝。我還是一樣去上課,一樣走路,一樣協(xié)助調(diào)查,一樣偽裝感情,奶奶差點把警察局鬧翻,說是影響了我的學習。我還是對誰都沒有提起關于天森的事情。高考過去,成績飛快出來,我居然考上了一所一流大
學,了卻了一樁心事。慶功的晚上我一個人發(fā)瘋似的跑回學校,翻墻,開窗,找到我的桌子,月光底下,有模糊的兩個字,“兄弟”。
有誰告訴過我兄弟是什么概念?我努力地回想著。是兄弟就不應該忘記?被通緝就應該無影無蹤?回憶如流水,漫過眼前,但是如果時間再后退一年,半年,哪怕兩個月都好。我都會告訴他,我是被杏子揍的。我去看杏子的時候,發(fā)現(xiàn)杏子和妖精勾搭在了一起。我試著用拳頭去揍她,試著用力去揍她,卻下不了手。那天在雨里,我手里拿著刀,看見天森在幫我揍人,我告訴自己有一天也要用拳頭去揍傷害天森的人,可是最終被妖精帶來的人揍得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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