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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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源里村莊的汪氏宗祠,鄭氏帶著三個兒子借居在這里。
汪僧瑩下葬后,汪府被衙門查封了,已經(jīng)沒有任何經(jīng)濟來源的鄭氏只有解散仆人,帶著三個兒子到汪氏宗祠的偏房居住。當年翻修汪氏宗祠時有一半的費用是汪僧瑩捐獻的。
幸好,來福從老家送來一些錢糧,不然鄭氏四個人連吃飯都成問題。來福說,老劉家世代在汪府做事,雖然說經(jīng)濟不寬裕,但是照顧夫人和公子的生活問題不用擔心,他會定期送些錢糧過來。
祠堂旁邊有一塊荒地,鄭氏想開辟出來種些菜,以緩解生活壓力。
鄭氏帶著世華拿著鋤頭在翻地,世英帶著三歲的世榮在旁邊玩耍。世華和世英已經(jīng)沒有條件去學館上學了,只有在家?guī)椭赣H干一些活。
從汪府大院一下子搬到老鼠亂竄的宗祠偏房,三個小孩都不適應,世榮每天晚上哭鬧,世華和世英懂事了,雖然內(nèi)心一時難以適應,但是只有苦中尋樂,逗弟弟開心,寬慰娘。
鄭氏雖然說身體虛弱,但是為了三個兒子,只得強撐著身體忙里忙外。
“哎呀,碧蓮,你這是干什么?”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走來,他是汪僧瑩的族兄,也是登源里的里正,掌管登源里一百多戶人的戶口和賦役,叫汪大。在汪僧瑩沒死之前,汪大見到鄭氏都尊敬的稱呼弟妹,而現(xiàn)在是直呼其名。
“大伯,您來啦!编嵤弦灰娛亲謇镄珠L,搬到這里快半個月了,還沒人來看望,今天身為登源里的里正跑來這里,鄭氏感到世態(tài)還沒炎涼。
“你們在干什么?”汪大的口氣有些硬。
“大伯,我見這地荒著,就帶世華來翻一翻,種些菜!编嵤线沒看出汪大的態(tài)度。
“這地方可不能動。 蓖舸蟮脑捵屶嵤弦幌伦鱼蹲×。
汪大見鄭氏還沒聽明白,就接著說:“這是我們汪家祠堂的地,是不能動的,動就會破壞風水的!
“我只是種菜,不做其他的用!编嵤弦幌伦用靼淄舸髞淼哪康牧恕
“這里的土動不得,我們登源里一百多戶人的風水,不能因為你種點什么菜就給大家?guī)砻惯\吧!蓖舸罂炊疾豢脆嵤希钢闪说牡。
鄭氏沒有說話,她心在痛,說風水,這是明顯的故意找理由,這塊土地離祠堂還有十多米遠,前幾年還有人在這種過菜呢。她知道再怎么解釋也是徒勞。
鄭氏默默地拿著鋤頭放到祠堂屋檐下,把世華拉在旁邊用手拍他衣裳上的泥土。
汪大見鄭氏沒有說話,就走到偏房門口看了一眼,又隔著祠堂的大門往里瞧了瞧。
“碧蓮,你們在這里長住下去可不是辦法啊!编嵤下牭枚舸笤捄竺娴囊馑肌
“大伯,我們就暫住一段時間,已經(jīng)請大貴去打聽他叔父下落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只有強笑著跟汪大說。
“這可難說啊,僧湛已經(jīng)五六年沒跟我們聯(lián)系了,聽說已經(jīng)發(fā)配到嶺南,也聽說全家在隋軍南下時被殺了。”汪大心想,今非昔比了,你還指望僧湛回來幫你們,肯定沒戲,改朝換代都五六年了,僧湛一點消息都沒有。
“僧瑩是因勾結叛匪、圖謀不軌而被衙門抓去的,以前跟他往來的人都可能被衙門帶去審問。你們在這里住得太久,可能會給大家?guī)砺闊!蓖舸蠊室獍咽虑橥蟮姆矫嬲f,他要嚇唬嚇唬鄭氏。其實此時的歙縣縣令張文已經(jīng)沒有心思去關注汪僧瑩的事情了,殺雞儆猴的效果已經(jīng)出現(xiàn),各家大戶都送金銀財寶去孝敬他。
“大伯,如果我們連祠堂都不能住,那我們應該去哪里住呢?”小世華實在忍不住了,“修建祠堂就是為了供奉先祖,而修建祠堂偏房的最初目的,不是用來收留無家可歸的族人么?”
“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汪大一副不屑的樣子。
“大人說話不一定有道理。更何況我說的是事實!笔廊A不服氣。
“哼!蓖舸罂戳丝词廊A,“此一時彼一時,F(xiàn)在祠堂偏房就是不能住人,亂糟糟的,會影響老祖宗清靜!
“難道老祖宗愿意看到他的子孫流離失所、無家可歸嗎?”鄭氏拉了拉世華的袖子,意思要他別說了,但是世華繼續(xù)說道,“老祖宗在天有靈的話,看到我全家落難到這樣的地步,也會大發(fā)慈悲的。”
“哼。我懶得跟你說!蓖舸笳f不過世華,就準備走,惡狠狠地對鄭氏說,“碧蓮,你生了個好兒子!”
汪大一腳踢倒擺放在外面的小凳子,邊走邊說:“允不允許你們住這里,不僅是我的意思,也是整個登源里人的意思。你們就等著吧!
等汪大遠遠走后,鄭氏坐在凳子上抱著小世榮哭了。
她實在想不明白,作為族人也這么勢利眼,沒有汪僧瑩當年對他的幫助,他怎么能當上里正呢?
“娘,不要哭,這些人都是勢利眼,白眼狼。我們不要氣壞了自己身體!笔廊A勇敢的看著母親,“實在不讓我們住,我們就到山上搭個茅屋住!
鄭氏點了點頭,兒子長大了。
沒過兩天,汪大帶著幾十個鄉(xiāng)鄰來到祠堂,汪大說要在這里商議宗族的大事。
汪大說,首先,鄭氏一家在祠堂旁邊翻土種菜破壞風水,這幾天村里不少人身體不舒服,肯定是跟這里有關。
第二,這是供奉先祖靈位的祠堂不能住人,要住也只能住孤寡老人,不能住婦女和小孩,這是對先祖的不敬。
第三,汪僧瑩是有罪之人,田地和房屋都已經(jīng)被衙門查封了,案子是否了結還不清楚,鄭氏帶著孩子住在村里,萬一衙門來人說大家與汪僧瑩是同謀,那么大家都會遭殃,所以為了整個登源里的村鄰,鄭氏與孩子們不能留在登源里。
第四,贊成的人都舉手。
結果,大家木木地看著鄭氏和三個小孩,都沒有吭聲,也沒人舉手。
鄭氏緊緊地抱著三個兒子,等待著他們的決斷。
汪大知道大家不好意思表態(tài),就反過來說,反對他們離開的人舉手。
結果,這群曾經(jīng)受到汪僧瑩救助、照顧、扶持的鄉(xiāng)鄰們,自己宗族們,都面無表情的看著鄭氏和她的三個兒子,他們?yōu)榱俗陨淼睦娑汲闪送髫摿x的人,他們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手都沒有舉起來。
鄭氏這次很堅強,她站起來,拍了拍衣裳上的泥土。
“各位大叔大嬸、汪家兄弟、嫂子們,僧瑩離開不到一個月,他是怎么死的你們知道嗎?沒有他打開我們家的糧庫,你們有幾個能吃飽飯?他傻。∷嫔!”
鄭氏邊說邊強忍著自己的眼淚,一個月前還巴結著她,期望能多借點糧食和銀兩的人,現(xiàn)在一個個都麻木不仁!
大家還是沒有吭聲。
鄭氏感到太傷心了,繼續(xù)說:“你們就是這樣感謝他的嗎?你們?nèi)绦淖屗钠迌撼鋈プ鼋谢ㄗ拥教幱戯垎??
終于有個婦女說話了:“萬一衙門里來人說我們與汪僧瑩圖謀不軌怎么辦?我們可不能落到他那種下場啊。”
“是啊,你不能太自私啊,不能為了你們?nèi),讓我們整個登源里的人都跟著倒霉!绷硗庖粋婦女也說話了。
鄭氏認識他們,兩個月前她們還來汪府借過糧食呢,當時汪僧瑩說,都是自家族里人,有困難是應該要幫的,拿去吧。
鄭氏冷笑了一下,恨恨地說:“是,我們太自私了。要不是僧瑩設義粥攤,他會被衙門說成收買人心圖謀不軌嗎?感謝你們對他的報答!”
說到這里鄭氏堅強的對三個兒子說:“回屋里去,收拾東西。天大地大,難道就沒有我們的棲身之地嗎?”
世華領著世英往屋里走去。
鄭氏拉著世榮站在外面,看著遠方,她不屑于瞧一眼這群昧了良心的鄉(xiāng)鄰。
很快,世華和世英兩人各拎著兩袋包袱出來。
“走,離開登源里,我們照樣能活下去!编嵤蠁柖紱]問兒子是否已經(jīng)把衣物都收拾好了,她也不需要問,因為在這里失去的東西太多了。
鄭氏從世英手里接過一個包袱,拉著世榮走在前面,昂首挺胸,高傲地向村外走去。世華和世英背著包袱跟在后面,他倆在這很短的時間內(nèi),長大了,懂得了世態(tài)炎涼,懂得了責任和義務。
四個人走出了村口,沒有回頭,在炎熱的太陽下一直往前走。
“娘,我們?nèi)ツ睦?”小世榮害怕地問。
“我們?nèi)レㄎ骶烁讣摇!编嵤峡粗齻兒子,“兒子,你們要記住,在這個世界上,很多人寧愿做強者的犬馬,也不愿意做弱者的救世主。眼淚是換不來別人的憐憫,換來的只是嘲笑和輕視。你們長大后一定要成為強者!永遠!”
三兄弟都似懂非懂的用力點頭。
人世間可怕的不只是種種令人發(fā)指的暴行,還有命運的無情冷酷,而命運不是上蒼的安排,是人和人之間制造出來的。
汪世華這個弱小的心靈再一次受到了沖擊,他變得更成熟。當二十多年后,他身為歙州刺史率領大軍從這里經(jīng)過時,看到的又是人性的另外一面。
鄭村位于歙縣西部,離棠樾很近,從登源里到鄭村,要經(jīng)過云嵐山。這是汪家祖墳地,汪僧瑩就安葬在這里。
練江繞云嵐山而過,奔向東南與新安江回合;遠處群山環(huán)繞,而從最北端高山上一山脈直奔而來,如神龍入海,而云嵐山就是這龍頭。細看云嵐山又如佛祖張開的手掌,幾個小山脊猶如伸開的手指。
鄭氏帶著三個兒子一起跪在汪僧瑩的墓前,這半個月來的悲傷、欺辱隨著眼淚流了出來。
“僧瑩,我?guī)齻兒子來看你了。登源里已經(jīng)沒有了我們的一席之地,為了三個兒子能吃飽飯和有一個住的地方,我只有帶他們回娘家,請你原諒我!
一個嫁出去的女人,被丈夫那邊的族人趕出,帶著兒子回到自己的娘家居住,這是多大的屈辱?!回到娘家后,那邊的人又是如何看待的?!
世華把娘扶起來:“娘,不用傷心,也不用擔心我們寄居舅父家時受別人的冷眼。男兒四海為家,我們不在乎別人的眼光,當年越王勾踐還臥薪嘗膽。您放心,我和兩個弟弟一定會光宗耀祖,為您臉上添光的!”
“娘,走吧!笔烙⒖戳丝词罉s,“弟弟餓得厲害。”
鄭氏站起來,抱起世榮,從昨天被趕出登源里,到現(xiàn)在第二天中午,四個人還沒有吃東西。
離鄭村還有十幾里路程,看到遠處山腳下有幾戶人家,鄭氏只好硬著頭皮帶著三個兒子往那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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