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節(jié) 豆腐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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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子的心豁然開朗。不知從何時起,去美麗城,她不再有恐懼感。
從châtelet的住所到美麗城,坐11號線不到十分鐘就可直達(dá),很方便。上了車,坐在靠窗座位上,把雙肩包抱到懷里,望著車窗,眼前浮現(xiàn)的卻是一幕幕叫人心跳臉紅的小電影。
那一日,她去赴約。出門前著實對自己的衣著打扮挑剔了一番,最后居然還涂脂抹粉起來,一點不像她平常舉動。去水果店挑了蘋果香蕉,大大的一袋拎著,心里像揣了個小兔子。伊凡在樓下等她,歡喜地牽著她的手一起上樓。門半掩著,見她來了,安德烈仍笑逐顏開地迎上來。那條米老鼠圍裙系在高大魁梧的身上顯得有些滑稽,葉子見了,撲哧一聲笑了。他也低下頭笑,像個不好意思的小男孩。
從未有過的緊張和歡喜,居然使她事后怎么也想不起那晚吃的是什么。只記得他的手藝很好,每一道菜他們都吃得開心精光。她還喝了一杯小酒,是他珍藏的伏特加。他說,伏特加是俄羅斯的代名詞,俄羅斯人釀造了伏特加,伏特加卻造就了俄羅斯歷史。俄羅斯人打開一瓶伏特加,也許是為了悲傷,或者是為了喜悅。但此刻他打開伏特加,只為享受這一份感激和幸運。一杯伏特加入肚,她整個人都燃燒起來。別樣的滋味使她不僅感受到了伏特加的醇香清咧,更領(lǐng)略到了感激和幸運。
那一頓晚餐,持續(xù)得似乎很長,又似乎很短。她的矜持迫使她不情愿地告辭。伊凡早已酣睡,他不放心她走夜路,執(zhí)意要送她。出了樓,風(fēng)吹過來,她身子一抖,才知道春寒料峭,的確不應(yīng)該為了臭美脫掉羽絨服。他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熱乎乎的有一股清新的古龍味道。她就這樣被包裹著,暖暖地走了一路。舍不得幸福這么短暫,一路琢磨延長幸福的方法。分手,脫掉他的外套時,終于鼓起勇氣對他說,中國人崇尚禮尚往來,她必須回請他和伊凡,務(wù)請賞光。
他突然用中文回答:“我知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
“天啦,你會中文。”葉子吃驚不小。
他笑笑,一字一頓地說:“中國文化博大精深,中國古建筑更是建筑史上的一個奇葩,怎么能不懂呢?不過,我的中文久已不說,很生硬!
葉子興奮地設(shè)計菜單,要制造出一種驚艷的感覺,唯有做地地道道的中國菜,或者說是只有中國才生長的菜。她想到了豆腐,母親手下變化多端的豆腐。煎炸煮烹,任何一種都是美味。于是欣然前往美麗城,那里有豆腐店。她回憶母親用豆腐做的每一道菜,竹筍肉沫扒豆腐、木耳豆腐丁、魚頭燉豆腐、豆腐蒸鮮蝦、冬菇雪菜火腿豆腐煲、豆腐蛋餃……簡直就可以開一席豆腐宴。在美麗城中國小店里像探寶似的,搜尋著母親用過的原料,每找到一種,都叫她心花怒放。
再一日,他帶著伊凡來赴宴。兩人都西裝革履,非常鄭重,帶來一瓶1989年波爾多紅葡萄酒和一束火艷艷的玫瑰。接過玫瑰時她的臉微微紅了,說,謝謝!這是她第一次收到紅玫瑰。他說,花是伊凡挑的。伊凡卻沖著他眨眼睛。一席豆腐宴果然讓他們驚艷,特別是她端上自己臨時創(chuàng)造發(fā)明的小蔥青豆魚子蝦仁豆腐羹,黃綠紅白,嬌艷的顏色使一大一小的兩個人兒不約而同地“啊”了一聲。第一次吃豆腐,就喜歡上了。伊凡吃得連連驚呼,他也不禁兩眼發(fā)光,似乎還有點不相信那時而入口即化,時而嚼勁十足的,都是豆腐。
開了酒,先是他帶來的紅葡萄酒,后又開了她買的香檳。他們都很興奮,打開了話匣子,滔滔地說個不停。他們似乎都迫切地想了解對方,想同對方交談。至少葉子是這么想的,她想從根本上了解他,他太與眾不同,像個紳士,可又不盡然。他與眾不同之處在于,他看你時,多多少少是用你自己的眼光在看你,而不是作為一個局外人。
法國電視臺又在一如既往地講中國的落后,葉子猛地站起來,走過去把電視關(guān)了。出了國,才知道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愛國者。
她憤憤地說:“法國人向來標(biāo)榜自己公正公平,我看他們一點都不公正,處處存在傲慢與偏見,對中國的報道從來都是報憂不報喜。還有啊,Michel的母親居然認(rèn)為中國女人在纏腳,中國男人腦袋后面拖著小辮。更不可思議的是有這種認(rèn)知的法國人還不是少數(shù),現(xiàn)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說,法國人怎么可能這么無知?”
“哈哈,這沒有什么好奇怪的。不去‘報憂不報喜’,這些法國媒體怎么生存?”他示意葉子坐下,接著說,“如果國與國之間,人與人之間有強弱之分,那么,話語權(quán)一定在強的一方手里,因為游戲規(guī)則就是他們制定的!打一個不恰當(dāng)?shù)谋扔,一個富人和窮人,作為人,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好奇心,窮人津津樂道的是富人的富;富人呢,獵奇于窮人怎樣窮,都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已。窮人富起來后,衣食住行都與富人無異,那富人自然心存不平,就得想方設(shè)法去揭窮人過去的短了。”
幾句話平息了葉子心中的憤慨,兩人又天南海北神聊。葉子驚異羨慕他那一口醇厚流利的法語。他卻笑道,“米蘭•昆德拉說,他和法語的關(guān)系,就像一個十四歲少年跟他愛得發(fā)狂的嘉寶的關(guān)系。少年對嘉寶顫聲說,‘我要跟您親熱,只跟您一人親熱,您不能也愛我一點點呢?’嘉寶聽了瘋笑不止,說,‘跟你?哦!不,不,真的不行——’這也正是我的感受,葉子,你知道,愛遭到拒絕只會使人更加激奮,法語愈不愛我,愈叫我有一種想征服它的欲望……”
兩人不約而同笑起來。他笑起來的樣子那樣迷人,那張表情迅速多變的臉上充滿了魔力。葉子有點失控地呆望著他。
夜深沉,伊凡在她的床上睡了。她和他面對面,像熟悉許久的老朋友,低聲細(xì)語地說笑。有一刻,葉子不勝酒力,有些昏眩,她閉上眼睛,把下巴嗑在桌子上。她感覺得到他在看她,他的目光就像一團跳動的火焰,掃過她的頭發(fā),眉毛,眼睛,臉頰,鼻子,最后落在她嘟著的紅唇上,經(jīng)過的每一寸肌膚都在悄然升溫發(fā)燙,癢癢的,好奇怪的滋味,似乎有一種說不出來甜蜜。她好幸福,睜開眼瞇著,果然從他還未來得及閃開的眼睛里逮住了那束火花。那火花跳到了她心里,心就亮了……
此后幾次,為了給喜歡上中國菜的安德烈和伊凡做好吃的,她去美麗城,在路邊小店里尋找記憶中母親用過的食材,每一次,她都有新發(fā)現(xiàn)。漸漸,美麗城變得親切起來。她想,其實她完全可以像伊凡一樣,知道母親在那里,看著自己,愛著自己就開心。她和母親只不過是暫時的分離,總有一天,她們會重逢,永遠(yuǎn)不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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