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節(jié) 尾聲:菩薩總在浮云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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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帶著朱紅,又到了鄉(xiāng)下。
叔公聽了永嘉細細的打算,喜上眉梢。
叔公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懷咣咣直響:“辦敬老院?好你永嘉哩,這才是做了件大好事哩,我支持,我贊成,我還要入股哩。”
朱紅調(diào)侃他:“叔公,你說了不算,要叔婆同意才行喲!”,“胡說,那是你們城里人的爛德行,多大一個男人說了不算,要婆娘點頭才行。叫什么,什么粑耳朵。我們鄉(xiāng)下男人不用這一套,我說了就作。”
依偎在永嘉懷中的杏花,就拍著手直嚷:“叔爺說了作,叔爺說了作。”
“你個小鬼頭”朱紅見杏花紅彤彤臉蛋可愛的模樣,忍不住曲起手指輕輕兒刮她鼻梁。弄得杏花嘻嘻哈哈的笑著,在永嘉懷里東躲西藏。
滿屋子蕩漾著歡樂。
永嘉一行到了她自己的家鄉(xiāng),見過母親,永嘉便忙著與村委會招商辦洽談。
幾天下來,原本初設的想法更加清澈明確了。
最后,永嘉與招商辦簽訂協(xié)議:村委會以最大的優(yōu)惠價格賣給永嘉五畝地,使用年限與國家城市房屋銷售相關(guān)規(guī)定同步;永嘉以獨立投資人名義和獨立經(jīng)營自負盈虧形式,在所購土地上修建敬老院。一切費用投資人自理,村委會協(xié)助辦理與處理相關(guān)建院和經(jīng)營事項云云。
這樣,修建敬老院的設想,便成為現(xiàn)實。
敬老院前期投資180萬,三期總投資加流動資金近一千萬元。
叔公答應入股150萬元,加上永嘉現(xiàn)有的700萬和朱紅名下的100萬元,仍還有100多萬元的資金缺口。永嘉想到自己居住的三室一廳,便與朱紅商量著變賣房產(chǎn)。
可什么都聽永嘉的朱紅,對賣房死活不同意:“現(xiàn)在什么都漲,房地產(chǎn)放在那兒又不管它的吃喝,只有增值的,何必這么心急呢?敬老院的經(jīng)營還是個未知數(shù),弄不好,以后連個落腳的窩都沒有了。”
拗不過朱紅,再說她的看法也不無道理,永嘉最終放棄了賣房的打算。
至于投資缺口,運作起來后再說吧。永嘉滿懷信心。
叔公叔婆都舉又雙手贊成和同意永嘉的運作計劃。
入夜,叔婆早早帶著杏花去隔壁房間里睡了。鄉(xiāng)村的初春夜,寒意濃濃。叔公燃起一盆烘火,把盛滿花生、胡桃和瓜子的小簸箕向木桌上一擱,咕嘟咕嘟的抽著旱煙袋坐下,大伙兒便圍著盆火而坐,邊烤火邊扯家常。
永嘉平靜的談了差點被敲詐一事,叔公聽罷點點頭:“當年薛平貴征西,馳騁沙場,東砍西殺,毛發(fā)無損,全因薛平貴前三百年修得正果,為佛陀轉(zhuǎn)世,處處有貴人相護之故;永嘉呵,我早看過你的臉相,好相呵好相,你好自為之吧,一輩子受用非淺喲!”
朱紅好奇,糾纏著叔公要他說個明白。
叔公似笑非笑,舉著齊膝長的旱煙袋濃濃的吸一大口,將煙悶在胸中,大半晌才徐徐吐出:“朱秘書喲,你莫問了,問也不告訴你喲,”
朱紅不干了,硬是扭著叔公,撒嬌般道:“那你一定說的是假的,要不,為什么不敢告訴我呢?”
“這你不懂了,說破不是福,是福說不破,對吧?”。
“那我呢?叔公,給我也看看相吧?”
拗不過朱紅的死皮賴臉,叔公放下手中的煙袋,細細端詳著朱紅。“朱秘書呢,人好心善一輩子不愁錢用,就是不太長腦子,也是一個難得的福相呢!”
永嘉笑起來,用手指捅捅她:“傻瓜有傻福,你呀,還是多長點腦子嘛,免得以后讓人販子賣了,還幫著人家數(shù)錢呢。”
“你壞”朱紅被永嘉的指頭捅在胳膊窩間,渾身癢癢的,忍不住跳將起來,抱著永嘉也要捅她胳膊窩,永嘉則扭來扭去的躲藏著,倆女孩兒嘻嘻哈哈瘋鬧成一團。
“哦,那個牛主任呢,怎么沒來?”
叔公冷丁問道:“牛主任挺能干的”,“他走啦”永嘉淡淡回答:“男人嘛,自有天地,到外面闖蕩去啦。”,……
“那粒水晶石賣了不少錢吧?”
永嘉朱紅大吃一驚,什么?叔公知道那不是水晶石?
“當初在珠海的地攤上,我就發(fā)現(xiàn)這粒水晶石是珍寶,沒說破就鼓動陳策以低價,從不識貨的攤販手中買了過來。”叔公咕嘟咕的抽著煙袋,不緊不慢的嘮叨。
“我估計著拿回內(nèi)地,再怎樣也要賣個百十把萬吧;還沒出手呢,陳策就出了問題,咳,這人哪,怎么說沒就沒了,就像做夢,再多的錢又有什么用?就如公司解散時你們報的帳”
叔公揚起煙袋指指朱紅:“你和牛主任亂報些什么喲?亂七八糟的!不過,人都死了,我又何必在乎這一點小錢呢?再說,你們也不容易,對不?”
聞言,永嘉和朱紅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叔公,謝謝您!”永嘉真誠的說:“辦敬老院,也有你老的一份力量,讓我們一起努力吧!”。
叔公在地上磕磕煙袋,有些疑惑的瞧瞧煙袋嘴,再磕磕,道:“我老啦,又沒什么知識和本事,永嘉領(lǐng)著在前帶頭干。任隨怎樣,我不會撤你的臺的。”
他慢慢掏出永嘉擬的《敬老院合資分紅辦法》,交還給她:“要這張紙有什么用?我們鄉(xiāng)下人就認一個理兒:值或不值!今天我當面說了就行:你值!”
叔公對永嘉撬起了大指拇。
敬老院的籌建,十分辛苦。永嘉朱紅整天忙忙碌碌,一會兒到民政局詢問相關(guān)事項,一會兒到農(nóng)業(yè)局辦理有關(guān)手續(xù)……風水師,建筑隊,供貨商等,都需要接待,一個也不能少;風吹日曬,忙得夠嗆。
好在這本是一個惠民工程,又是發(fā)起者自己投資,各部門和相關(guān)環(huán)節(jié)都大開綠燈,優(yōu)先給予一站式辦理;所以,又進行得十分順當。
大家心里都挺高興。
這天,永和朱紅到市工商局和地稅局去辦完相關(guān)事情后,倆人沿著那條繁華大街輕松地散步。
但見長街兩旁人頭涌動,高樓林立。斜掛在高樓頂上的太陽,暖暖地照著蜿蜒起伏的城市,一群潔白的鴿子在無垠的天空翱翔,隱隱約約傳來輕盈的鴿哨音,悠遠而悠長……
好一派寧靜祥和的盛世風光。
路過一間發(fā)藝廳,朱紅顧影自憐地對著明亮的櫥窗,上下照著。
“哎呀,快變成黃臉婆了。”她終于有了新發(fā)現(xiàn):“眼角的皺紋都有啦,!雙眼皮變成單眼皮了。你看,你看呀。”
她沖著永嘉撒嬌:“拉著我東跑西跑的,我都快變成老太婆啦。”,“行了,別照了,走吧。”永嘉惦念著敬老院的規(guī)劃圖,這幾天是否能按時出圖?
心不在焉的對朱紅說:“走啊”。她不耐煩的拉拉還在沒完沒了照鏡的朱紅。
朱紅一舉步,一腳踢著櫥窗下蒙頭而睡的乞丐,差點跌倒。
她沖著乞丐罵:“哪兒不能睡,偏偏要睡在這兒?哼!晦氣。哼!”,“哎,走吧,你說你累了,我看你精神還好得很哩。”永嘉對朱紅笑道:“走,跟乞丐斗什么氣?人家又沒招惹你這個大小姐。”
誰知那乞丐竟然追了上來,縮著身子低頭與她們擦身而過,一股酸臭濃濃飄散開,朱紅差點兒嘔吐。她杏眼圓睜,正待發(fā)作,猛見得從乞丐身上飄下一張紙,上面還寫著些什么?
朱紅好奇,趕上幾步撿起細瞧,原來竟寫著一道詩:
眼兒媚
楊柳絲絲弄輕柔,煙縷織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難重省,歸夢繞秦樓。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
朱紅看不懂,交給永嘉。
心不在焉的永嘉接過,一看竟凝神細讀起來。當她細細讀完,問:“哪來的?”,“剛才走過的那個乞丐身上飄下的。”,“乞丐?飄下?”永嘉好生奇怪,一個乞丐寫這個干什么?她腦中一亮,打個寒噤:莫不是……
永嘉又將詩細細閱讀,詩中的寓意一下下撞著她心靈,永嘉漸漸皺起眉頭。
“寫的什么?”朱紅好奇的連聲追問,又嘆道:“真是21世紀的知識經(jīng)濟時代呀,連乞丐也寫起詩來啦。”
“別亂說”永嘉小聲阻止她,永嘉逐漸有了清澈的預感。
“給我講講吧,姐,你真行,什么都懂。”。
“這是宋代一個姓王的無名詩人寫的,”永嘉介紹道:
楊柳輕揚拂弄著陣陣和風,裊裊晨霧織就一派春愁。海棠還未經(jīng)雨現(xiàn)綠,梨花就飄零如雪,一半春光已逝去了。如今美好的往事難再現(xiàn),唯有魂夢歸來縈回于重樓。對佳人的刻骨思念,恰似那熏風花香,遍染在丁香枝上和豆蔻的梢頭……
淚花盈出永嘉的眼眶:“那個乞丐呢?”,朱紅急回頭,但見人海茫茫,無數(shù)年輕的陌生的笑著或板著的臉,潮水般涌來退去……
“那個乞丐是牛黃,是牛黃大哥呀。”永嘉難過的對朱紅說:“他還惦念著欠我們的錢,沒臉見我們;唉,沒想到牛黃大哥落難到如此地步!”。
朱紅愕然:“是牛黃大哥?他在哪兒?”,她再次舉目茫然四顧。
永嘉傷感道:“別找了,以牛黃大哥的性格,他自然不愿意讓我們見到他今天的模樣,走吧。”
二人一路無語。
幾番風雨,春去秋來。敬老院終于建成了。
開院那天,各路朋友紛至沓來,盛況空前。
永嘉朱紅叔公叔婆村委會趙主任馮秘書等一干股東,喜氣洋洋,有條不亂的接待著朋友們,寬敞的大院里,人聲鼎沸,笑語歡歌,一時,整個地區(qū)都哄動了。
也是永嘉會動腦子,對敬老院的開院,做了精心策劃。
首批入院的十幾個孤寡老人身穿嶄新的衣服,一律頭戴藏青色無檐軟帽,胸佩鮮花坐在大院空壩,任由人們參觀和祝賀。
約請的幾家大報記者,開著錄音機毫不起眼的混在眉開眼笑的朝賀人群里,與新入院的孤寡老人們談笑閑聊,獲取第一手真實的新聞……
記者的攝像機則對準布局合理,裝飾簇新的敬老院各式房間,嘩啦啦一陣猛拍。
然后,每人在永嘉手中領(lǐng)取紅包,笑盈盈離去。
永嘉目送記者們走遠,扭過頭正撞上朱紅的笑臉:“姐,康家父子來了!”
永嘉一怔,開院并沒有請他們,他們的消息可真靈。
思忖間,康家父子笑瞇瞇的進了大院。他們先到貴賓處題詞留言。
沒想到康財?shù)囊皇至w寫得遒勁俊雄,惟妙惟肖:惠民天下,安居樂業(yè)!賀晏家谷敬老院開院。本市七十五歲康財留筆并永院長雅正。
引得一旁的趙主任和馮秘書,連聲喝彩。
康局長的字稍遜一籌,卻也氣味十足真情漾溢:天下英雄,呵護生命燦爛于桑榆;巾幗須眉,扶疏人生逍遙至道仙。A市中人康武習字、賀晏家谷敬老院開院。
也獲得眾多圍觀者一陣喝彩。
二人隨即奉上賀禮。
永嘉與康家父子六目相對,嫣然一笑:“康總、康局長,遠道而來祝賀,謝謝了!”,康財滿面微笑,雙手抱拳:“永院長大業(yè)初創(chuàng),善心善舉,可喜可賀!”
康局長也滿面春風:“永院長,本局當用活政策,為貴院保駕護航,這也是我們地稅局應盡的職責。”
“謝謝!謝謝!請入座!吃好喝好!”
永嘉高興地將他們引向貴賓室。
朱紅來了,臉蛋有些發(fā)紅。
王老師母子跟在她身后,見到忙忙碌碌的永嘉,就悄然停步等待。
永嘉一轉(zhuǎn)身:“哦,王老師,是你們?”,她平靜的朝娘兒倆點點頭:“謝謝!請坐。”,“永小姐,我、我們”,王老師把弄著手中的賀禮,還有些愧疚。
“感謝你們這么遠趕來祝賀”永嘉就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似的,朝母子倆微笑道:“一切都過去了,朱秘書,引王老師和杰子進坐。即來到這兒,就請好生休息休息,趕明兒再外出看看景色。”
杰子一直深情的凝望著朱紅,朱紅則低垂著眼皮,不搭理。
盛宴后,來賓陸續(xù)告別。
已是下午時分,永嘉扶著母親沿著大院緩緩散步,叔公核對著今天的帳目,朱紅則指揮著工作人員把賀禮分類盤點收藏。
這時,一輛停在大院對門草道上的小車,引起了永嘉的注意。銀灰色小車中午時分就停在那里,一動未動。細心的永嘉恍惚發(fā)現(xiàn)小車內(nèi)有人,不斷舉起望遠鏡在向福利院窺視。永嘉將母親送回房,獨自向小車走去。
見她走來,小車卻緩慢起步,加大馬力,留下一縷白煙向村外開去。
第二天一早,永嘉正在辦公室處理事情,門衛(wèi)來報:“永院長,有客來訪。”
“請朱秘書接待一下”永嘉說:“我正忙”,她必須把叔公交上來的開院的全部開銷,核對入帳;敬老院一大攤子事,千頭萬緒,一開始就不能亂。
正忙著,朱紅沖進來了,喜滋滋的說:“永姐,大喜事。”,“什么事把你樂成這樣?”,“你爸爸回來了”,永嘉一怔:“什么?我爸爸?”
自父親遠走沿海打工杳無音信,已近三十年。爸爸的概念早已在永嘉腦中淡化。
“爸爸?”永嘉喃喃自語,仿佛在回憶一個遙遠的記憶。
朱紅將她一拉:“快走,永姐,你爸爸就在外面。”,永嘉半信半疑地跟著朱紅走出,那輛銀灰色的小車正停在大院門口。
小車旁,一位拄拐的老人佇立風中。老人穿著樸素,頭發(fā)整齊地向后梳著,飽經(jīng)滄桑的臉上,流露出自然的威儀。
見永嘉躊躇地走來,老人萬分激動,遠遠地伸出了雙手。
永嘉站住了,眼前的這個老人,就是自己的父親?她早已談忘了父親的模樣,父親就是這么一位蒼老的老者?太突然了,永嘉如論如何也不相信。
“永兒”,見她站住不走,老人焦急地一跛一跛的邁步向前。
永嘉猛扭頭向后院跑去,她扶出了母親。
誰知母親一見老人,頓時癱軟在地。好一陣忙碌,母親才蘇醒過來,抖動著雙手一把抓住老人:“永平,你回來了?你終于回來了!我不是在做夢吧?”
老人費力地蹲下去,也顫抖著抓住母親的雙手,老淚縱橫:“翠蘭,是我啊!是你的永平回來了,我對不起你們母子倆呵!”
他的身子有些搖晃,嚇得緊跟其后的司機和保鏢,忙躬身上前對永嘉道:“大小姐,董事長不能太激動,請快一些,這是他常備的用藥。”
永嘉接過,和朱紅扶起雙親,小心的把藥喂到父親嘴里。
父親回來了!這個當年跛著一條腿大字不識一個的青年農(nóng)民,如今已是旗下所轄五個大公司的香港恒心實業(yè)集團董事長。
三十年,茫茫天涯路,隔斷多少情?在殘酷的生存競爭里,在綿延的無盡守望中,父親夢中醒來,苦淚如注;一封封托人寫的信揪心牽腸的寄出,卻總是泥牛入海,杳無音訊。
年近花甲的父親至今未娶,他的心,早已被他刻骨銘心的翠蘭和永兒占據(jù)。
誰能想到,花花世界燈紅酒綠,竟無法改變這個青年農(nóng)民的愛情。
如今,他回來了!回來已不識歸途和舊貌,只是風雨無阻風雨兼程;車輪在無數(shù)何曾相識的地方停下,一聲長嘆二行老淚,又繼續(xù)朝向他心中的故鄉(xiāng)熱土,風塵仆仆,起程奔馳……
此時,父親把自己的翠蘭和永兒憐愛地摟在懷中,久久不語也不松手,好像一松手她們就會消逝。
溫暖的陽光透過明亮的玻璃窗灑進,敬老院常播的《祝你平安》悠然飄來……
朱紅與司機、保鏢悄無聲息的站在一邊,臉上掛著淚花,不忍打破這絕美的景色。
窗外,陽春三月,飛花輕揚,軟絮翩躚……
幾位團團圍坐在大院里曬太陽的老人,正在興味盎然的閑聊嘮叨。
“……那年,天地澄澈,萬木蔥郁;釋迦牟尼佛祖圓寂,焚身化做八斛四斗佛舍利,阿育王取之大散天下,解民于倒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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