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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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宵。
這是龍曉乙那頭蠢黑馬的名字。
聽小丙說，那是龍大當家從《拾遺記》里描寫的周穆王的八駿中選出來的名
字—奔宵，夜行萬里，足不沾塵。
可在龍小花看來，一頭大黑馬取個這種感慨萬千、感受良多、感性兮兮的名字純屬多余！正所謂，高處不勝寒。她也曾建議龍大當家給這過分銳氣的畜生換個名字，隨便取個什么“大黑”或者“黑毛”這樣通俗易懂的名字，不是更有親切感嗎？叫起來也順口，一嚷“大黑”，它就抖著一身黑毛跑過來，多好！
可龍大當家對龍小花好心的提議顯然不夠領情，他斜睨了她一眼，丟下一句：“我可沒有你那么‘隨便’。”便拂袖離去。
……
隨便？她什么時候隨便了？一頭畜生的名字也能扯上她的道德觀？他以小見大的能力是不是太過于彪悍了？
奔宵奔宵，她就不相信，騎著這種“奔放整個通宵”的猥瑣畜生的男人的道德觀會比她好到哪里去？
“奔宵！大當家派大小姐給你送食物來了�！�
在前面舉著紙燈籠照路的龍小丙將手里的燈籠掛在馬廄主梁的掛鉤上，下巴一擺，示意龍大小姐趕快干活。龍小花臭著臉，捧著一大盆上好的燕麥抬腳跨進了馬廄。
“平日里都是我在替大當家喂奔宵，你知道的，奔宵一向不喜歡大當家以外的‘生人’近它身，若是我不陪你來，奔宵鐵定一腳把你踹出去�！�
是啊，他們?nèi)笋R情深。是啊，她是生人，一年才見一次面，她也沒期待這頭畜生能記住她的長相。她冷笑一聲，沒好氣地看著那頭在微弱的燭光里馬瞳還炯亮的畜生，她對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毛馬可沒半分興趣，雖然它的身材是還夠看啦，但等它下輩子投個白馬胎再對她放電吧。
“奔放整個通宵，你的飯來了，啃吧！”她非常沒有愛心地把燕麥往食槽里一倒，任務完成，轉身正要走人，卻見馬兒用鼻子嗅了嗅，隨即不屑地抬起馬頭，噴了噴氣，表示自己的不滿。
“小姐，你這樣喂法，奔宵是不會吃的�！毙”p手環(huán)胸，一副倚老賣老的樣子站在一邊，“它可是從來不食這樣的嗟來之食。”
言下之意，大當家的馬都比她這個龍大小姐有骨氣許多，是截然不同的品種。
“為什么？”她不以為意地甩著空了的燕麥盆子，對小丙拐著彎兒罵人的行徑完全沒感覺。嗤，什么樣的主子帶什么樣的小廝，只是他皮笑肉不笑的功力顯然還沒練到他家主子那個爐火純青的境界。
“難道它……還真的要先奔放完了才肯吃飯？”無視掉小丙的嘲弄，她朝這頭貪圖享受的馬瞪去，“這好辦，隔壁就有頭母驢，我這就拖它過來讓它們良宵一夜，再送客房服務來給它們享受如何？”她這算仁至義盡了吧？跑堂都沒這么努力過。
“你說什么？”小丙被她的餿主意驚得跳了起來，“你瘋了你，奔宵可是血統(tǒng)純正的良駒，千金難求！你竟然想隨便找驢子跟它配種？我警告你哦，這是大當家最寶貝的馬，你敢亂來，小心大當家找頭驢子來踩你的臉！”
“這大晚上黑燈瞎火的，你要我上哪兒去找頭血統(tǒng)純正、千金難求的母良駒來跟它奔放啊？還是—它公的也可以？那我這就……”
“你……你……你這毫無內(nèi)涵的女人，竟然隨隨便便將這種事放在嘴上說�！�
“那你給我表演看看有內(nèi)涵的女人該怎么來喂這匹幻想奔放整個通宵的馬呢？”真抱歉啊，她就是這么一個隨便的女人，哼！
“你這德行怎么能配得上大當家？”
“現(xiàn)在是給奔宵配種，還是給你大當家？”
“哼，我不與你作口舌之爭，快喂馬！這是大當家交給你的任務�！�
“喂就喂�！彼齺G下了燕麥盆，想著該用什么辦法哄這頭脾氣比它主人還古怪的畜生。它該不會是還在介意它家主人今日被她不小心“染指”之事吧？嗯，這樣說來，她想隨便用一頓飯來擺平它，好像有點兒說不過去。嗯，之前好幾次撞見龍曉乙喂它，都邊喂邊摸摸它的脖子、拍拍它的頭，那她干脆也發(fā)揮點兒多余的愛心……
手正要伸出去，那廂，小丙欠揍的聲音又在她身旁響起：“別碰！”
“又怎么了？”
“我不是說過奔宵不喜歡大當家以外的人近它身嗎？就連我都不敢碰它，而
且……哼，剛剛大當家交代我，不準你碰它。”
“為什么？”叫她來喂馬，又不給她碰？
“奔宵日行千里，干活利索，別讓它把某人懶散的習性給沾染了�！毙”麖澠鹆俗旖�，“這可是大當家的原話。這下你可知道大當家有多嫌棄你了吧？喂，你轉身要去哪里？”
“牽母驢子過來配他這匹日行千里、干活利索的馬，我倒要看看它沾染了驢子的習性后，還能奔放到什么地步！令堂的！”
說罷，她不顧小丙驚叫著攔手護馬的姿勢有多英勇，也不管那匹還不知道自己的命運被擅自操弄的畜生有多無辜，徑自拉開門去隔壁找那頭叫了好幾夜的母驢，駿馬加母驢能生出什么來呢？她現(xiàn)在對這個實驗超有興趣！
“小姐！不好啦！”小丁一陣亂喊，沖進了馬廄，和她撞作一團，“賈管家讓我來喊你趕緊去前廳，來了來了，他們來了啦！”
“誰來了？哎呀，管他誰來了，我先解決一下后面那頭畜生的幸福�！�
“你還是先擔心你自己的幸福吧！小姐，小丙說的那個知書達理、溫文爾雅、秀外慧中、琴棋書畫都會的來了！”
“哦……”她敷衍地應了一聲，拖燕麥袋子的腳步猛地停下，這才反應過來小丁話里的意思，“什么？”
“哈！原來是林員外帶他家二小姐來拜訪大當家了�！毙”⒖塘巳磺皬d里發(fā)生了什么，“既然如此，小姐就去前廳迎客，見識見識有內(nèi)涵的女人，順便輸?shù)眯姆诜��！?
“小姐才不會輸呢！對吧，小姐？”小丁拽住自己的主子，將她扯出了馬廄，為壯聲勢使勁兒搖晃著她的肩膀道，“對了，聽說那位林家二小姐精通音律，正要為大當家撫琴呢。小姐，你那首曲子練得如何了？”
“撫……撫……撫琴？”
“對��！大當家最喜歡那種有氣質、琴棋書畫樣樣都精的女子了，你不是知道的嗎？當初賈管家不就是為了讓你練琴，才上樂行幫你買了一把琴嗎？你到底練得怎樣了？就算磕磕巴巴的，但好歹能從頭彈到尾吧？”
她用沾滿燕麥的右爪子抓了抓腦袋瓜，露出一副甚是苦惱的表情，嘿嘿一笑：“對馬亂彈琴我就很擅長，要不然我把琴搬來，給奔宵先彈上一個通宵再去丟臉好不好？”
“小姐！拜托你把女人味在關鍵時刻釋放出來一點點好不好？”小姐這樣一毛不拔，她這個當丫頭的很為難耶！
“……”她也很想把那深藏已久的女人味毫不吝嗇地釋放出來一點啊，可是藏太久，很容易遺忘的，她上次展現(xiàn)她珍貴的女人味是什么時候的事來著？嗯，這是個謎，是個謎��！
“小姐，不是小丁刺激你，今日若是來肖想大當家的是別人也就罷了，但是林家二小姐耶，你甘心嗎？”
“呃，林家二小姐？”她從那個千古之謎里掙扎出來，看著小丁眨了眨眼，“林家二小姐……啊！是那個腳裹得比肉粽子的肉餡還小，在女人面前下巴仰得比胸口還高，在男人面前柔弱得跟小貓似的，每次笑著跟我打招呼，眼睛里都寫著‘要我是你，我就死了算了’的‘零內(nèi)涵’？”
小丁沉重地點頭，她家小姐終于了解自己一直被人討厭的事實了。
龍小花一向以自己的姓氏驕傲不已，卻也為自己糟糕的名字頭疼不已。
和龍小花剛好相反，林家二小姐有個相當有內(nèi)涵的名字—林內(nèi)涵。
名字是有內(nèi)涵了，可一加上她不怎樣的姓，頓時內(nèi)涵降為零。可能正是被這個名字所刺激，林家二小姐從小就發(fā)憤圖強，以千金標榜，不梳妝絕不出門，不穿新衣絕不見生人，琴棋書畫信手拈來，詩詞歌賦不在話下，笑不露齒，步不帶風，腳不沾塵，手不染污，隨手抽出來的書一定是高深度高涵養(yǎng)，看龍小花的眼神一直是—
當千金小姐當?shù)侥氵@分上，要我是你，我就死了算了……
剛剛被龍大當家休成“下堂妻”的龍小花每次看到林內(nèi)涵的眼神都很迷茫，完全搞不懂這個女人為什么這么喜愛自己，以至于每次看見她，都那么饑渴地要代替她去自殺。
等她真正弄懂林內(nèi)涵那充滿內(nèi)涵的眼神已經(jīng)是好幾年后的事了，原來那看起來柔弱又憐憫的眼神不是想替她去死，而是覺得她把千金小姐的臉面給丟光了，那既然覺得她很丟臉，為什么每次千金小姐聚會都一定要拉上她一起去呢？
“小姐，我們看的那些艷本里，是不是總有個不咋樣的女配角站在女角兒旁邊做襯托？”和她一起飽讀爛書的小丁曾這樣提醒她。
啪—她一拍腦門，霍地站起身：“她令堂的，那個家伙竟然拉我當襯托！”
于是，她在當了幾年陪襯品以后終于領悟到一個殘酷的事實，為什么她的白馬良人遲遲不出現(xiàn)？
原因無他，只因為她身邊站了一個比她光環(huán)亮一百萬倍的女角兒，除了不會干粗活，詩詞歌賦樣樣精通；除了不會吹口哨，簫笛琴琵隨手拈來。
而龍小花，只會她林內(nèi)涵“除了”下來的那兩項，眼睛脫窗的人才看上她，難怪上她林內(nèi)涵家提親的人排著隊踩平了林家的門檻，而她家的門檻卻總是被投訴她闖禍的左右鄰居踩得亂七八糟。
“不過有一樣東西，她是沒我強的！而且放眼全城也沒誰比我厲害！”她一拍胸脯，在幻想中對自己未來的白馬良人盲目自信道。
“小姐有什么秘密武器是小丁不知道的嗎？”
“那就是身世悲慘�。 彼e起食指自豪道，“書上的女角兒哪個不是身世悲慘的？就連皇帝的女兒都要被欺負得死去活來才有幸�？裳浴７判�，我上頭有個那么變態(tài)的男版‘繼母’，我的這個秘密武器就天下無敵啦。白馬良人肯定能發(fā)現(xiàn)我才是女角兒，我遲早有一天能脫離苦海的！”
“……”
“有誰能比我慘��！哈哈哈哈！”
這根本不是什么值得高興的事好不好……
“可是小姐，如果那個‘零內(nèi)涵’把你的‘繼母’給搶走了，沒人欺負你的話，你的白馬良人還能找到你這個毫無光環(huán)可言的女角兒嗎？”
“呃……”
“這樣想來，你是不是該去前廳把大當家給搶回來？”為了激發(fā)小姐的斗志，不入流的激將法她也要試一試了。
“呃……你怎么不早說？令堂的，為了我的白馬良人，我不能再被那個拿我當陪襯品的‘零內(nèi)涵’奪走我僅有的光環(huán)了！”
令堂的，這年頭，連她的男版“繼母”也有人要搶，這是怎樣一個殘酷的世界��！
今夜的龍家府邸早因龍大當家不同往年除夕回府的慣例被打破而被左右鄰舍注意三分。
夏日的傍晚總是會拉長些許，晚飯過后，天還沒黑透，只聽一陣如訴如泣的琴聲從龍府里傳出來，與往日三個音節(jié)必磕巴一下、十個音節(jié)必走調一下、半炷香后必有質疑古琴存在的咒罵聲有天壤之別。
于是，今夜的龍家府邸難得沒有人上門投訴龍大小姐龍小花魔音摧殘左鄰右舍的不良行徑。
“好琴，好曲，好手法�！币粋�熟悉的身影穿著一襲還未換下的白衣招搖地站在龍府大門前，就連臉上的笑意也未有絲毫變化。
他側了側身子，朝背后提著一柄銀白色劍的黑衣男子笑道：“這么看來，曉乙那家伙果然在騙我。他把那龍大小姐說得那般一文不名，準是在找借口與我推托。這等余音繞梁的曲子，豈是一個雞飛狗跳的女子能彈出來的？”
聽聞他這一席話，一個一直站在龍府大門前的小廝不滿地扁了扁嘴：“哼，這位少俠，你是外地人吧？龍府的那位小姐哪能彈出這等曲子。這曲乃我林家二小姐所彈，我家小姐六歲能詩，七歲能畫，八歲已彈一手好琴，怎能同龍府那個才出嫁就被休離、成天只知道闖禍的丫頭相提并論？”
“哦？”白衣公子挑高了眉頭，“原來不是龍家小姐龍小花所彈�！�
“龍家小姐彈的琴能聽嗎？你是不知道，有人為了躲這龍家小姐的琴聲，可是從城西頭硬生生搬到我家小姐所住的城東頭，這西邊的好宅地都因為她而市價大跌，她若是每日彈一曲，這里很快就變成荒涼之地了�！�
白衣公子微微一怔，從嘴角牽出一絲淺笑，也不多言語，轉身便要走人。
“啊，這位少俠不需問我家小姐的名諱嗎？”
“你家小姐？”他回頭不解地看著那小廝，隨即燦爛一笑，“我對你家小姐沒興趣�！�
“什么？我家小姐那可是遠近聞名的才女，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
“那又如何？”他眼帶柔笑，話語的音調卻帶起輕佻乖張的升調，“你家小姐可有悲慘身世？”
“��？”
“可有被人欺負？”
“這……”
“可有被人霸占祖業(yè)？”
“……”
“沒有？”他一聳肩，搖了搖頭，“那可沒辦法了，白某別的喜好沒有，就愛造這等救人于水火、溫柔體貼、俠骨柔情的佳話。”
說罷，獨留那呆若木雞的小廝，他一展一直持在手里的白紙扇，踱著文弱儒生的方步離開。
“少主，為何過龍府大門而不入？”提著銀劍的黑衣男子低聲問道。
“此刻進去，定會被曉乙丟出來。”
“因為您吃了霸王餐？”
“你救主來遲，我只好出此下策了�！�
“在下倒不知，吃霸王餐還能吃到衣衫不整的�！�
“�。俊彼皖^看了一眼已經(jīng)招搖了一天的白玉胸口，漾出輕笑，“龍家著實是個好玩的地方，就連跑堂丫頭也有趣得很�！�
“少主當真要……在這里選親？”
“對啊。我也老大不小了，娶房媳婦挺好的，不是嗎？”
“您那征親條件不好。”什么要造一段救人于水火、溫柔體貼、俠骨柔情的佳話。
“不好嗎？我倒覺得挺有趣的。對了，還得去買匹白馬，通體雪白最好。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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