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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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嫁喜事終是成了白喪事。郎中去了,仵作官差又來。
簡雪宛是用發(fā)簪自戕的,尖銳的簪尖深深插入喉嚨,簡丹砂趕到的時候,她剛剛斷氣,鮮血不斷滲出,像是鮮活的生命還在做最后的掙動。
絳兒哭哭啼啼地說著事情的經(jīng)過,先是小姐借口小憩要她們不得打擾,青兒候在屋外,她則在外間坐著,之后聽到奇怪的呻吟聲,又看到床幔在晃動,她喚了幾聲小姐都沒反應,進內室掀帳一看,立刻嚇得軟倒在地,好不容易才發(fā)出聲音把青兒喚了進來。
官差反復確認當時屋內是否還有旁人。眾口一詞都說沒有見到任何外人。
“沒,沒有……沒有其他人,是小姐自己……”絳兒說著,又埋頭抽泣。
被猩紅浸潤的床幔還保持著攪扭拉扯時留下來的折痕,一道又一道,刻出所有的苦痛與掙扎。
這般痛苦,為什么還要自戕,且如此執(zhí)意?
現(xiàn)場的血腥可怖在簡丹砂的腦袋里盤桓不去,指尖深掐入掌—姐姐真的是自殺嗎?
一時間,流言蜚語漫天,甚囂塵上。
女人們說陸家三公子如何薄情寡信,日日流連花叢,什么青梅竹馬,愛意繾綣,不過是粉飾利益婚姻的最大謊言。男人們說簡家的大小姐如何傷心欲絕,為愛癲狂到不惜以自殺報復,如此決絕狠戾讓人不寒而栗。
街頭巷尾,茶余飯后,繪聲繪色中哀嘆與凄惶一同彌漫。
未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簡雪宛死后的第四個晚上,負責在靈堂守夜的下人熬不住睡去了,等到驚醒的時候發(fā)現(xiàn)靈堂一片狼藉,香案倒地,靈幡凌亂,爐灰撒了一地,卻沒有半個人影。幸虧靈柩完好,里頭的尸身也完好無損。
因為之前嫁衣被污一事,府里的人最先想到的還是有外人闖入,進靈堂搗亂。可是搜尋府內上上下下,也不見搗亂人的蹤影。開始有人說這不是外人所為,而是出了內賊;也有人疑心是大小姐死不瞑目,鬼魂作祟;還有人說不過是夜里風大,吹倒了香案罷了。
簡丹砂直覺事有蹊蹺。頭幾夜都是她在守靈,偏偏休憩的這一夜發(fā)生了這樣的事。她再去靈堂時,都已經(jīng)清掃干凈,找尋不到半點線索。簡老爺下令加派人手看護靈堂,原本守夜的下人挨了一通打被逐出府院,簡家的護院也被一并撤換了去。這之后倒是相安無事,再沒有什么意外發(fā)生。
下葬的那一日,天灰如霧。
簡府上下無不哀慟。下人們哭成一團,親眷們抹臉抽泣,簡老爺和幾位長輩也禁不住潸然淚下。最傷心的還屬大夫人,在棺木前哭得昏天黑地,下人們要釘棺木時,大夫人撲在棺蓋上,哭得差點緩不過氣來。
簡丹砂伸手去扶,大夫人沒有力氣揮開,只恨恨地說:“宛兒平日是怎么……怎么待你的,你如今……竟一點也不難過,良心當真是被狗給吃了。我的宛兒你怎么就這么去了……”
簡丹砂揉了揉眼睛,望著自己的手指,倒真是半點濕潤也無。
大夫人轉而又撲向陸子修:“都是你這個負心漢,害死了我們家宛兒!宛兒啊,你怎么忍心為了這么個人棄了娘啊……你們這兩個作孽的怎都還活得好好的,偏偏是我的宛兒……宛兒啊宛兒……我的宛兒……”
陸子修一一受下,不言不語,不移不動,想要對著大夫人說什么,喉結滾了幾下,卻什么也說不出。他閉起眼睛,兩道眉糾結于眉心,那些哭喊那些打罵一聲聲一下下都落在他的眼皮上,沉沉地壓得他張不開眼睛。待到再張開,目光落在棺木上,比屋外的天色還要沉晦。
簡丹砂望著這樣的陸子修失神了好一會兒,默默扭轉過頭去。
回到小院里,緋兒才終于能一吐為快:“這種時候大夫人還要揪著姑娘不放,稍加留心的都看得出來姑娘魂不守舍了一整天。誰說傷心就注定要掉眼淚,有些傷心是傷到連眼淚也掉不出的!
“大娘也是太過于傷心了,論對姐姐的關心愛護我自是不及大娘……”簡丹砂聲音漸沉,“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姐姐的死好不真實,棺木是假的,墓碑是假的,那些哭得昏天黑地的人也是假的,不過是一場夢,姐姐睡在里頭,我們也未曾醒來。”
“姑娘?”
簡丹砂搖搖頭:“姐姐死得實在太蹊蹺,這當中該另有什么隱情,可是只我一個人這么想有什么用!睅缀跛腥硕颊J定了簡雪宛是為了陸子修而自殺,迫不及待要把臟水往陸家頭上潑,其他蹊蹺疑竇一概都看不到;蛘,根本不想去看。
“實在找不出別的緣由啊。不然好好的,大小姐為什么要尋短見?”
“是啊。可緣由,總該是有的!
簡丹砂在這里費心思量,府外關于簡雪宛的自戕又生出新的流言,說是簡家大小姐受了詛咒,這段姻緣才會難容于世。嫁衣被污,繼而被盜,皆是示警,簡家卻全然不顧,寧要強求,簡家大小姐才會被鬼怪迷了心智,離奇橫死。而這個詛咒,正是出于簡丹砂的母親江氏。江氏生前備受折磨,含恨離世,還不得厚葬,因此怨氣沖天,詛咒連連,誓要讓簡家家宅難寧,這第一個應驗的就是簡家大小姐。
這個說法雖應了簡丹砂所懷疑的另有隱情,但內容卻是又離奇又荒唐,所說所言偏偏又能一一對應。所以在街談巷議中迅速傳開,很快便傳進了簡府。
陸子修昨日還受簡家上下指摘,今日就換成簡丹砂和江氏遭人唾罵。
“大小姐待她那么好,居然落得如此下場……”
“就是啊,全府上下就數(shù)大小姐人最好,還被她們母女倆這樣陷害!
“喂,你們想那晚靈堂的事情是不是也是那個……”
“快別說了,小心也被她們母女下咒!闭f話的丫鬟自己也害怕得抖了三抖。
眾人紛紛噤聲不語,心里頭忌憚得厲害,眼神中卻禁不住流露出鄙薄與怨恨。
簡丹砂在房里笑得前仰后合:“今天陳婆子見到我駭?shù)盟さ乖诘厣希捯膊粫f,不停地向我叩頭謝罪。我記得前幾日,我們好好走著她還伸腿故意要絆我們,緋兒,你說可不可笑?我現(xiàn)在才知道被人敬被人怕是什么滋味,真好啊,真好……你說是不是?”
簡丹砂還在笑。笑過后,哐當一聲桌子被掀,碎裂的瓷片四散飛濺,灑出一片斑駁茶漬。
緋兒抹了抹眼淚,勸道:“姑娘,你不要這樣,不想忍就別忍。”
簡丹砂恨極道:“他們怎么可以這樣信口雌黃、搬弄是非!”
“嘴長在別人身上,姑娘也只有多放寬心!
“娘生前已百般凄苦,死后竟也不得安寧,要被這些顛倒黑白的小人陷于不義,栽贓這樣的罪名,我怎么能……”她絞緊雙手,直到把唇咬得血色盡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略略恢復了常態(tài),“我寬心又有什么用,要那些人寬得了心才行!
“那些人”指的究竟是哪些,不用明說緋兒也明白,她寬慰道:“大夫人這會兒也未必會知曉!
“都傳到我這兒了,她又豈會不知道?她身邊有幾個體貼可心的,凈是些奴顏婢膝推波助瀾的,只會爭相地拿著流言邀功,唯恐天下不亂!”簡丹砂索性拉著緋兒一起坐下,“你也別忙著收拾了,哪還需要收拾呢,等著吧,等著就好!
簡丹砂能在一地凌亂中安坐,緋兒卻不能,忍不住還是想要拾掇拾掇,剛一起身,大夫人就帶著滿身怒氣沖了進來,能砸的砸,能摔的摔,面目猙獰得像要吃人。
“江芙蕖,你有種就出來啊,來找我啊,來報應我啊,你這個下賤的女人,只會背地里使陰招,活著我不怕你,死了更加不會怕你!”她口中罵罵咧咧,什么難聽的話都罵出來,連緋兒都聽不下去,簡丹砂卻靜靜瞧著,就任大夫人聲嘶力竭地叫著鬧個天翻地覆。只有當書架被摔,散落一地的畫卷書籍被大夫人一腳一腳地踐踏時,簡丹砂的眼神才閃了閃,步子挪動了一寸,又停了下來。
大夫人鬧得氣竭力衰,聲音低軟下來,伏在地上不住顫抖:“為什么偏要尋到宛兒的頭上,我的宛兒,我可憐的宛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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