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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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帶著各自欣喜的夫妻，秘而不宣地睡覺了。他們還是會像模像樣地互道晚安，煞有介事地相擁而眠。但入睡后，潛意識立即命令身體推開對方，向反方向側(cè)臥，哪怕是壓迫心臟也不愿呼吸對方的口氣。
當(dāng)然，每一個這樣的、由一張雙人床間隔著幾百個潛意識的夜晚，李杏不會發(fā)現(xiàn)更不會承認(rèn)。她早上醒來時，第一個映入腦海的念頭是：一定要買到高山那個因自己而丟的高達(dá)，她隱約記得大學(xué)那會兒逛鼓樓，有一條街都是賣各種玩具的，一個個找下去，沒準(zhǔn)會有所發(fā)現(xiàn)。而且，借這個機(jī)會把蘇愛然的心結(jié)解開吧。假如對方真的認(rèn)為自己過得好是對友情的背叛，她也沒有辦法。
昨天晚上，常桂紅按照計劃住在了蘇愛然家。陳天去世后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一個人睡的蘇愛然，突然要跟婆婆擠一張床，好不別扭，幾乎整個晚上都在翻來覆去。常桂紅也一晚上沒睡好，她再喜歡蘇愛然，畢竟也隔著好幾層。
姑且稱為“娘倆兒”的兩個人在床上翻身烙餅到早晨五點，常桂紅終于打破了僵局：“愛然啊，睡著了么？”
“還沒�！�
“你是不是有心事，不想媽搬過來才睡不著？”
蘇愛然也不知道自己在瞎擔(dān)心什么，隨口抓過一個借口，“不是，我是在想跟朋友聊的創(chuàng)業(yè)的事兒，想失眠了�！�
常桂紅“騰”一下坐起來，“跟媽說說，媽幫你出出主意�！�
常桂紅坐在灰藍(lán)色的晨光中，作為睡衣的大跨欄背心兜著她所有下垂的肌體，松弛的皮膚散發(fā)著積攢一個夏天的陳年花露水味兒。蘇愛然使勁兒嗅了嗅這種熟悉的味道，小時候，江南炎熱的夏天，她還未老去的母親，就是在無數(shù)個這樣的晨光里，為年幼的她和哥哥搖著蒲扇，哄他們再多睡一會兒，以熬過漫長的苦夏。
蘇愛然把手支在枕頭上，“朋友建議我開個課堂，讓爸爸媽媽帶著孩子來參與，一起做飯�！�
“沒看出有什么賺頭，有那功夫去上補(bǔ)習(xí)班了�！背９鸺t慨嘆，“愛然啊，你都三十多歲的人了，不能像小姑娘一樣幻想這些個不切實際的事情�！�
蘇愛然不服氣，“我覺得這個事情有做頭，現(xiàn)在家長都忙，全家聚在一起吃飯的時間都少，更不要說帶孩子一起參加親子活動了。不厚道地說，就是利用家長這個想花錢補(bǔ)償孩子的心理，與此同時，他交了學(xué)費肯定就會來上課，對親子互動也有好處……”
蘇愛然侃侃而談的理論被常桂紅大手一揮打斷，“我懂，你們現(xiàn)在流行開什么咖啡館，小姑娘談戀愛都喜歡文藝工作者，就跟我們那會兒流行進(jìn)工廠、喜歡詩人一個德行，有什么不同�。空l還沒年輕過幾年。但你不能光想當(dāng)然，要做生意得先會算賬，怎么開學(xué)校，需不需要國家審批，怎么招生，如何收費，家長鬧你怎么對付……眼吧前兒的還有三不五時來扒你家垃圾桶的劉祖宗，這都是事兒�！�
常桂紅這么一說，蘇愛然有點氣餒了，“那我還是先找個工作把劉青青的錢還完了再說吧�！�
“你看，我一說你你就放棄了，嘖嘖，也不年輕了還這么幼稚。我就問你，如果我把賣房的錢給你開課堂，你該怎么對付劉青青？”常桂紅兜了一大圈，想表達(dá)的意思卻是鼓勵。
蘇愛然沒想到，樂意傾聽自己創(chuàng)業(yè)計劃的第一個潛在投資人，居然是常桂紅，這種感覺就像打開電視趙忠祥正在講解非洲動物大遷徙，潛伏在一邊多時的特邀評論員韓喬生忽然冒出一句“每一寸草坪都在進(jìn)行激烈的爭奪”—哪哪不挨著嘛。
“我這只是個初步的設(shè)想�！�
“我問的也是初步的問題，還沒問你想在哪兒開學(xué)校呢�！背９鸺t下床在自己的行李里翻了半天，找出一個袖珍小算盤，挽了挽并不存在的袖子，“來來來，咱們算一算。你準(zhǔn)備一節(jié)課收多少錢？”
“我還，還沒想好�！碧K愛然支支吾吾地說。
“那叫什么商業(yè)計劃？”常桂紅蹙著眉，“你什么都沒想呢，我怎么放心把錢給你開課堂。來，媽幫你一起算�！�
說著，常桂紅就按著集體大食堂的藍(lán)本，在算盤上勾勒起蘇愛然“親子廚房”的未來。算盤被她撥弄得噼里啪啦，不一會就計劃出十多萬。聽得蘇愛然心驚肉跳，終于明白為什么國內(nèi)專家要討論延遲退休—確實不能把這些有閑有零花錢的老年人放出來，她這種看起來更應(yīng)該具備冒險精神的年輕人，都只敢把創(chuàng)業(yè)放在口頭上說說，常桂紅卻一聽就掏出了算盤，心急火燎地要掏錢了。
如果常桂紅百年之后要在天堂寫一封《致愛然書》，頭一句必是：“然，我親愛的兒媳，愿你愛君君如愛這個世界……”最后一句肯定是：“要敢花錢!”
算盤撥弄到二十五萬的時候，常桂紅揚手甩了甩自己的“賬”，算盤珠子應(yīng)聲復(fù)位，“就這么定了，到時候賣房子的錢你拿去開課堂，我來應(yīng)付劉青青�！�
“媽，咱是不是再考慮一下？！”
“花我的錢又不是你的，你放心大膽干，賠了算我的。”
這樣一來，還有什么臉在心里默默覺得常桂紅賣了房子搬進(jìn)來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呢？只是，怎么憑空生出一種被裹挾、綁架、趕鴨子上架的新感覺呢？不過，說起來，這些日子發(fā)生的所有事不都在蘇愛然的人生經(jīng)驗范圍之外么？還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呢？概括起來，就是：任人生風(fēng)起云涌、跌宕摧殘，她只能“呵呵”笑對。
常桂紅也差不多，如果說蘇愛然是已經(jīng)被折騰得沒了脾氣，她則是在絕望背后生出了一股不認(rèn)命的憤怒：憑什么倒霉事兒都讓我們家攤上呢！你大爺?shù)睦咸鞝敚?
下午兩點鐘，本該在上班的李杏跑到蘇愛然家來了�？吹匠９鸺t在家，也沒多想，“阿姨你在太好了，我要借愛然用一下午，君君就麻煩阿姨接一下吧。”李杏跟自己婆婆提要求反倒不會這么直爽。
常桂紅從早晨五點起就在給蘇愛然打氣，雞血打到現(xiàn)在，她也有點累了，“去吧去吧，晚上我去接君君、做飯。”說著就往外“攆”蘇愛然，“以后君君你甭管，專心干事業(yè)�！�
好朋友有這么一個像媽一樣的婆婆，李杏很是羨慕，上了出租車后還一邊沖著送下樓來的常桂紅招手，一邊說“你婆婆真好”。
蘇愛然有些判斷無能，“我婆婆要把房子賣了搬過來跟我們一起住。”
聽到這句，李杏話鋒一轉(zhuǎn)，“那怎么行呢，多不方便！如果不是君君，你倆一點兒關(guān)系都沒有了，太自私了！”
“她要把賣房的錢給我�！�
李杏的話鋒再轉(zhuǎn)回來，“嗯，那你婆婆真不錯，跟你親媽一樣�！�
“這錢我想還給劉青青，她想讓我創(chuàng)業(yè)，劉青青先拖著�！�
李杏遲疑著再倒戈，“要是還得規(guī)定你怎么花，干嗎不自己花？不會是拿錢想收買你，不想讓你再嫁吧？”
“跟再婚不再婚沒有關(guān)系，我就是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這事兒。”蘇愛然望向窗外，懶得再講話，懶得好奇李杏翹班找自己干嗎。
蘇愛然這種自絕于世界的神情，李杏再熟悉不過了，“你不會生我氣了吧？”
蘇愛然被拉回到現(xiàn)實，“生你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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