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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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欣是一位勤奮的好同學,至少在早起這件事兒上,我是甘拜下風。
周三一大早,當她楚楚動人地立在我們樓下時,我和董倩都有點愣神。張欣同學底子本來就比較好,皮膚白嫩細膩,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高鼻小嘴,笑起來還有兩顆可愛的小虎牙。而今天,她略施淡妝,一頭長發(fā)如瀑布般披在肩上,身著一條淺粉色的荷葉花點綴的連衣裙,還真有點“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感覺。
我們都有點被驚艷到了。
“還行吧?”張欣同學有點害羞地問。
“啪!”我們還沒有答話,只見一位早起打水的男同學,一頭撞到了電線桿上,壺膽碎了一地。
我們?nèi)齻女生都捂嘴笑了起來。
我和小倩抱著昨天新打印的論文提綱,帶著張欣,風風火火地走進了位于逸夫樓的教室。
不過今天的情形卻和上次不太一樣,我看了看表,還有五分鐘上課,人還有大半沒有來。
我和小倩本想按照慣例,坐最后一排,卻被張欣一陣好說歹說,陪她坐到了第三排。
上課鈴聲響了后,顧長熙走了進來。
張欣有點激動,掏出包里顧長熙的照片,對照著真人,反復對比一番后,轉(zhuǎn)過頭來對我感慨道:“還是真人帥,學姐,你知不知道你們有多幸福。”
我和小倩對視一眼,如果她和我們一樣,也如此忐忑地坐在這里等著交論文的話,也許就不會有心情發(fā)出這樣的感想了。
顧長熙一掃教室,微微皺了下眉,半開玩笑道:“我走錯教室了嗎?怎么少了這么多同學?”
平日一百五十人的課堂,今天只稀稀拉拉地坐了三十人不到。
底下的人左看看右看看,沒人吱聲。
“發(fā)生什么事了,有人知道嗎?”顧長熙問。
沒人回答。
“那就有些遺憾了,”顧長熙笑笑,仿佛一點都不生氣,從包里掏出一袋沉甸甸的東西,“我有個朋友上個星期從瑞士回來,我特意讓他多帶了些手工巧克力,沒來的同學就沒有這個福氣了,來了的同學咱就多吃點!
底下愕然,兩秒后,角落里有人鼓掌。
“顧老師,”忽然有人舉起了手,聲音極其微弱,“顧老師,我們今天下午交圖……”
怪不得。
我們一學期會開兩次建筑設計課,前八周一次,后八周一次。到了快交圖的時間,你就會明白Deadline為什么是第一生產(chǎn)力:平日里逛街的、上網(wǎng)的、看小說的、打游戲的通通切換到一個模式:趕圖。而趕圖一般都會涉及如下幾個字眼:熬夜、通宵以及逃課。
有人說,干嗎搞得那么辛苦,不交不就完了嗎——對于以上同學,我們豎起大拇指,祝愿你明年重修成功。
又有人說,好吧,我交,但不那么辛苦,每天做一點,拖到放假前再交,可以吧——對于以上同學,我們同樣豎起大拇指,祝愿你明年重修成功。
是的,拖圖=不交=掛科=重修。
而交圖的最后日子,恰恰就是今天下午。
所以你明白為什么來上課的人這么少了吧——老子圖都沒畫完,馬上就掛科了,還來上什么課?
這是建筑學學生的通病,老師很苦惱,但也沒辦法,他們只能理解——因為他們當學生的時候,也是這樣的。
我在心里冷笑,顧長熙啊顧長熙,你也有今天。
發(fā)言的那位同學話說一半便沒聲了,估計是沒有膽量再說下去。我循聲望去,那是一個留著寸頭的男生,印堂發(fā)黑、臉色發(fā)青,眼神飄忽云里霧里。
我猜他一宿沒睡,小倩跟我賭兩晚。
他旁邊還坐著個女生,也是一臉菜色、昏昏欲睡的樣子,估計也是大二年級的代表。
旁聽的同學還不明白情況,愣愣地看著顧長熙,等他發(fā)話。
顧長熙沉吟稍許,似惋惜道:“這么點兒人,上課也挺沒意思的!
張欣捂著胸,心疼道:“我的心都快碎了。”
顧長熙又用稀松平常的語氣道:“既然這樣,那今天的課就到這里吧。我們下節(jié)課再見!
眾人皆驚。
被學生放了鴿子,居然一點都不生氣?
底下的同學揣測著老師的用意,不敢相信,也不敢動。
顧長熙突然笑了,開始收拾剛剛拿出來的電腦,好脾氣地道:“真下課了,同學們可以走了,走時記得拿巧克力。”
十秒鐘后,有人窸窸窣窣地收拾書本,兩個膽大的女同學走到講臺上,試探性地拿了兩塊,見顧長熙只看著她們笑,遂大聲而愉悅地道:“謝謝顧老師!”
“我聽說有很多外系的同學來旁聽我的課,”顧長熙若有似無地朝我這里瞄了一眼,溫柔地笑問跟前那兩名女生,“你們是嗎?”
此二人一愣,繼而呈現(xiàn)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羞澀地點了點頭。
“謝謝!彼H和地說,露出淡淡的酒窩。
不公平!我在心里怒吼。這是赤裸裸的專業(yè)歧視!
對待別的專業(yè)的同學如春風般溫暖,對待本專業(yè)的同學卻如嚴冬般冷酷!
我們才是交了學費來上建筑學課程的同學!
我們才是上帝!
特別是我!
“小倩,”我恨恨地道,“我們是不會稀罕那巧克力的,對吧?”
董倩的身子本來已經(jīng)起到一半,聽見我的話,僵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她看看講臺,又看看我,終于咽了咽口水,重新坐了下來。
不一會兒,教室里的同學走得所剩無幾。
顧長熙掃了我們倆一眼,卻朝那兩名大二的同學招招手,示意他們過去。
“帶給沒來的同學,”顧長熙將剩下的巧克力包好,遞給那名男同學,“平時抓點緊,熬夜通宵對身體不好。今天就當給你們放假!
男同學頂著黑眼圈,熱淚盈眶:“謝謝顧老師!
顧長熙拍拍他的肩,語重心長地道:“我也當過學生,你們經(jīng)歷過的我也都經(jīng)歷過,熬幾個通宵了?”
“兩個。”
小倩立馬對我做了個“Yes”的剪刀手。
“你呢?”顧長熙問旁邊那女生,打趣道,“走路都快睡著了!
那女生比畫了一個數(shù)字“二”。
“年輕就是厲害。吃早飯了嗎?”
他們倆搖了搖頭。
“是回建館嗎?”
他們倆點了點頭。
“走吧,”顧長熙朝我和小倩招招手,“我送你們一起回去!
直到從顧長熙的車上下來,我都還有點不敢相信今天的經(jīng)歷。
逸夫樓在學校西邊,建筑系館在學校東邊,要是步行的話,要二十多分鐘。今天他為了體恤熬夜的同學,居然開車從學校西門出去,繞了一大圈,又從學校的東門進來,將車停到了建館樓下。
途中還停車一次,他掏錢,我跑腿,給大二的同學買了熱乎乎的豆?jié){包子。
被同學放鴿子不生氣就已經(jīng)很難得了,更難得的是,他居然還帶著外賣把他們送了回來。
要是換作別的老師,遇到這樣明目張膽有預謀的逃課,早就上報教務處了。
我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得很,表明我沒有做夢。
我心中有些不安,思索著平日那陰陽怪氣的顧長熙今日怎么忽然轉(zhuǎn)了性,變得如此慈眉善目,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一舉一動都散發(fā)著圣潔的光環(huán)。
這太不正常了。
我忍不住悄悄跟大二的女生打了劑預防針:“盡量別吃那個巧克力!
“為什么?”小學妹用充滿血絲的眼睛瞪我。
“可能過期了,瑞士文,我們都看不懂!蔽覈烂C地說。
下了車,我感到背后有一道詭異的目光。
轉(zhuǎn)身看去,董倩一臉不可思議。她看看顧長熙的車,又看看我,眼里閃爍著莫名激動的光芒。還沒等我開口,她便一句噎死了我:“那晚是顧長熙送的你,對不對?”
完了,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無論我跟董倩如何解釋我對顧長熙只有階級敵人般的恨,且此恨比珠穆朗瑪峰還高、比貝加爾湖還深,董倩都表示出明確的不相信。
我只差以死明志了。
“沒關系的,”董倩說,“現(xiàn)在性別都不是問題了,你又何必拘泥于世人的眼光?”
“真不是那樣……”我淚眼汪汪。
“好吧,”小倩拍拍我的肩,“我會替你保密的,但是結(jié)婚時你要免了我的紅包!
“……”
雖對顧長熙有成見,可論文還是得寫的。
唉,分分分,學生的命根。
其實并非我不想好好寫論文,只是我這篇論文從最開始的選題就錯了。我泡了兩天的圖書館,仔細研究了顧長熙借給我的那兩本書,可還沒看兩行就找到了一種大海的感覺(想吐)。我真想敲開他的腦子看看,他把這書借給我,是想顯擺自己有文化有品位,還是故意讓我為難。
小倩居然還沒有良心地說我和顧長熙有點不正常,明明只有他不正常。
看不懂顧長熙的書,我只好去系館的專業(yè)圖書館看看有沒有別的參考書。
學院的電梯壞了,后勤集團遲遲不派人來修。剛剛拐角,我便見到陶青挺著個大肚子,一只手拎著一大摞書,一只手扶著欄桿,頗有些吃力地慢慢向上走。我快走兩步接過她手里的東西:“陶老師,我?guī)湍!?
陶青見是我,笑道:“謝謝你,程寧!
“不客氣,”我說,“陶老師,今天有晚課?”
“沒有。過陣子來學院更不方便了,我來辦公室放點東西,再順便拿點東西。”
我有點擔心地看著她的大肚子:“您要是有什么需要,給我們打個電話就成,您看這費勁兒的,挺危險的!
陶青拂汗笑笑:“事先不知道電梯壞了!
我有點好奇,問:“陶老師,您猜寶寶是男是女?”
陶青摸摸肚子,一臉幸福地道:“男女都一樣,不過現(xiàn)在覺得女孩好,有句話怎么說來著,‘生男孩是建設銀行,生女孩是招商銀行’,F(xiàn)在房價那么高,要是男孩,以后還沒錢給他買房娶媳婦兒呢。”
我跟著傻樂,道:“我看您肚子挺大,不會是雙胞胎吧?”
“不知道。你剛生下來多重?”
我想了想:“好像是七斤一兩!
陶青略有些吃驚:“那你母親當時的肚子也不小吧?”
我嘿嘿一笑:“是有點,而且我上初中前都有點嬰兒肥。”
說話間就走到了辦公室,我們前腳剛進,后腳就有人推門進來了。
四目相對,俱是一怔。
顧長熙問:“你怎么在這兒?”
陶青從書架后面露出半個肚子:“還有我!
“哦,”他露出明了的表情,“我從樓下路過,見燈亮著,還以為是走時忘關了。要幫忙嗎?”
“你來了也好,”陶青也不客氣,“又多了個勞動力,幫我把這書放到上面。”她一指書架。
顧長熙依言照辦。我正欲溜走,聽見陶青道:“上次借書的那位同學是程寧吧,你不在我就讓她拿走了!
我停下腳步,瞅了瞅顧長熙。他沒說話,只是笑了笑。
陶青摸摸我的頭,笑道:“你沒在顧老師的課堂上搗亂吧?”
“沒,沒有,”我有些緊張地拉拉衣角。聽陶青這口氣,顧長熙應該還沒有跟她說過我逃課、不好好寫論文的事兒,我心虛地瞅了顧長熙一眼,刻意加重了語氣,“哪能啊。”
顧長熙有那么一兩秒的時間只看著我不說話,我也眼巴巴地看著他,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們倆是一對要生離死別的情侶,其實我明白,如果要死,那個人也是我。
終于,他眼里漸漸泛起一絲笑意,慢慢道:“程寧啊,挺乖的。”
有驚無險,我松了一口氣,算他還有點善心。
陶青笑了笑,她打過招呼,便走了。
我抬腳也趁機要溜,卻聽見背后有人叫道:“程寧!
我僵住步伐,慢慢轉(zhuǎn)過身去,看見顧長熙瞇著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地問道:“論文寫完了嗎?”
“差、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差多少?”
“就是……就是……”我吞吞吐吐地道,“就是……您懂的!
“我懂的?”他啞然失笑,頗有些無語地道,“我不懂,而且我猜,你也不太懂吧?”
“?”我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他轉(zhuǎn)身走向書架,從上面抽出一本書來:“說實話,那本專著研究生看都會有點吃力?墒悄憧床欢瑸槭裁床话阎形姆g拿過去看呢?”
我接過來一看,欲哭無淚。
“我那天放了三本書,上面兩本是英文的,下面一本是《天壇》的中文翻譯。我想那本專著有點難,所以特意給你找了本中文的;貋砦疫很吃驚,以為低估了你的英語水平,原來你根本就不需要翻譯!
“顧老師……”我哭喪著臉道,“您怎么不早說……之前你說兩本,我就拿了兩本啊……”
顧長熙好笑地看著我:“那書明明就放在一起的,怎么還怪起我來了?而且,看不懂,為什么不來問我呢?”
我閉口不言。
“拿去吧!彼粗,有點恨鐵不成鋼地道,“看樣子,這次交的論文也不用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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