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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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萬興倒抽一口冷氣,銳利的目光在清如身上掃來掃去。清如想起昨天的遭遇,怎么都不肯服軟,便抬起烏溜溜的眼睛,直接迎回他的目光。
她眼睛里透著一種安靜堅定的力量,讓孟萬興暗暗稱奇。
半晌,孟萬興開了口:“姑娘,錦繡是我的養(yǎng)女,我一向待她如親女兒看待。讓她向你道歉,就等于讓我孟某人低頭,恐怕不妥吧!
清如微微一笑,道:“孟老板,我雖然家境貧苦,祖上也是出過狀元的,自幼詩書禮儀齊全,并不比任何人低賤!您的錦繡和梁姨太恃強凌弱,買賣人口,歸根結(jié)底是家風(fēng)管教不嚴。如今您若是讓她們道歉,我不會多一毛錢,但是您卻能落一個高風(fēng)亮節(jié)的名聲,您何樂而不為呢?”
梁姨太氣得柳眉倒豎:“你這丫頭好大的口氣!你可知道我們老爺是何等人物,也敢教訓(xùn)我們老爺!”她還想說下去,孟萬興抬手阻止了她。
“道歉!
梁姨太難以置信地看著孟萬興:“老爺?”
孟萬興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你事先瞞著我私買人口,還將錦繡拖下水!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用心嗎?嘉和不肯認這門親事是一回事,你無法無天是另一回事!快道歉!”
梁姨太臉色白了青,青了白。孟華見自己生母被呵斥,有些不忍,站起身對清如鞠了一躬:“姑娘,我替家母向你道歉!之前多有得罪,還請姑娘別往心里去。”
錦繡乜斜了她一眼,敷衍地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清如慢悠悠地回答:“沒關(guān)系。”直噎得錦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賣身契!泵霞魏拖蛄阂烫斐鍪帧A阂烫珣崙嵉貜男渲刑统鲆粡埣堖f過去。孟嘉和接過后,垂眼掃了一眼,刷刷地將那張紙撕得粉碎。然后,他對梁姨太和錦繡認認真真地說:“今天我的做法也欠妥,現(xiàn)在向你們道歉!
他鞠了一躬之后,才看向錦繡。錦繡直勾勾地看著他,那眼光凄涼哀絕,生添了清美艷光。
“錦繡,對不起!
只是聽到這一句,錦繡便無聲地落下兩行眼淚。
“爸,事情解決了,洋行還有要事要處理,我先走一步!泵霞魏突謴(fù)了恭敬有禮的態(tài)度。
孟萬興坐在飯桌前,臉色陰沉:“你和錦繡的婚事,你就沒有什么話要說嗎?”
孟嘉和沉默了一下,忽然道:“對不起,爸!
孟萬興的表情沉默而陰鷙。
清如只覺得手上力道一緊,孟嘉和拉著她徑直走出飯廳,清如不由得嘆了口氣:“哎……”
“怎么了?”他腳步?jīng)]有絲毫的停頓。
清如想了想,說:“孟老爺并沒有為難我,你何苦讓他傷心,不如留下吃早飯,我一個人回去就行!
孟嘉和眼角一斜說:“錦繡那個樣子你也看到了,我怎么好留下來給她添堵!
“可是她也很不容易……”清如還想說什么,孟嘉和突然湊近了她,俊美五官近在眼前,嚇得清如忙要后退。
孟嘉和適時地一把抱住她的腰肢,將她拉向自己。他就那樣半傾著身子,語氣慵倦地說:“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
清如眨了幾下眼睛,忍不住道:“下半句是……你殺了我也沒用。”
孟嘉和又驚又喜,將她放開,殷勤地問:“你也看過《卡門》?”
她點頭:“是啊,我很喜歡這部小說。”
“可惜啊,世人看卡門,只知道批判她的輕浮和放蕩,又有幾個人能夠欣賞她的傲骨。”
他們正走在一處花架下面,頭頂是纏繞的枝蔓藤條。日光流瀉下來,投下斑駁的淺影,猶如蝶翅的花紋。面前的男子清朗如玉,讓她忽然有些神思恍惚,于是一句話就這樣輕輕地說了出來:“卡門嗜愛,愛如骨髓,高于生命,不可違背自己的心意。”
孟嘉和一震,輕笑著說:“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有這樣的心性,可是妄談生死,你也未免太悲觀了!
年紀小又怎樣,照樣嘗盡世間冷暖。清如心中一顫,并未做聲,只是目光漸漸低垂。孟嘉和想到她的家境定是不好,見她面露傷心之色,便說:“我們怎么談?wù)摰竭@個話題了?還真是奇怪!
“我也不知道!鼻迦缑虼揭恍。
兩名女傭遠遠看著這一幕,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你說大公子不會看上那女孩子了吧?”
“難說,聽說他們昨晚……”
后半句未出口,她們就感覺后背一冷,一回頭看到了表情冰冷的錦繡,忙不迭地行禮:“錦繡姑娘好,我們先去忙了!
錦繡并未搭理女傭們,只是盯著在遠處說笑的孟嘉和與清如,眼神透出徹骨的怨毒。她從飯廳匆匆追過來,不過是想放低態(tài)度,好好給孟嘉和道個歉,沒想到竟然看到了這戳心的一幕。
良久,她才扯下身旁夾竹桃的一片樹葉,用力地扯斷。白色的汁液從指縫里一滴滴地流出,落在她的旗袍上,瞬間就消弭不見。
“孟嘉和,”她冷冷地自言自語,“你遲早都是我的!
清如回到弄堂里的時候,已經(jīng)快接近中午了。
街坊鄰居乍看到她,那眼神恨不得有千百萬種,同情的,關(guān)切的,鄙夷的,淡漠的……不約而同地集中在她身上。清如不敢多作停留,飛快地跑到家門口,叩響了門環(huán)。
開門的是寧母,甫一看到是她,激動地抱住了清如!拔业膬海疫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
清如也是悲從中來,忙回身掩了門,問:“媽,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爸呢?弟弟沒事吧?”
“我怎么生了這么個孽障!”一夜不見,寧母又蒼老了一些,“他昨晚為了找你,一夜未歸。你爸氣得老毛病又犯了,剛抓了藥給他服下。”
清如心里猶如打翻了五味瓶,獨獨心酸那一味最為深刻!暗艿苋ツ睦镎椅伊?他都不知道我去了哪里。”
“他說去找你同學(xué)幫忙了,可能是莊、莊……”寧母說。
“莊琴?”
“對,就是莊琴。”
猶如一道閃雷在腦海中滾過,清如失聲道:“他怎么能去找莊琴!這要是被同學(xué)知道了,我以后,以后……”
她昨晚和孟家大少爺孤男寡女相處一夜,這若是傳出去,她還怎么做人?
寧母也渾身顫抖:“清如,昨晚我以為你再也回不來了,所以才會孤注一擲,讓建成去找你同學(xué)幫忙……都怪媽,媽太笨!可是清如,那些人怎么會將你放回來呢?”
清如心煩意亂地說:“媽,這些事以后再說吧,我先去看看爸!彼屏撕熥,看到寧父躺在床上,緊閉雙眼,口中還喃喃囈語著,似乎是睡得很不安寧。
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卻同樣將自己疼愛。如今看到他這樣滄桑,清如心里也不好受,為他掖了掖被子。寧父醒了過來,一眼看到清如,頓時老淚縱橫!扒迦,是你嗎?”
“是我,爸,我回來了!彼p聲細語地說。
寧父握住她的手,這才沉聲說:“是建成不爭氣,讓你受苦了。”
“爸,我不怪弟弟,再說我現(xiàn)在沒事了。孟家大少爺幫我討回了賣身契,我自由了。”清如見他眼神急切起來,怕他擔(dān)心,忙將今早的事情說了一遍,只是隱去了那些試婚的細節(jié)。
父女倆喁喁敘說了半晌,清如才從屋中走出來,說:“媽,我下午去學(xué)校一趟!
“你還是在家里休息吧,學(xué)校那邊就不用去了。”寧母心疼地看著女兒。
清如搖搖頭說:“我怕莊琴為我著急,讓同學(xué)們幫忙找我,那可就麻煩大了。我不想鬧得滿城風(fēng)雨!
寧母這才不再阻攔了。
清如心情沉重,午飯也是草草吃過,就忙換上自己的學(xué)生衣衫,向?qū)W校的方向走去。每一步,她都覺得自己踩在刀尖上。
三兩成群的學(xué)生在校園里結(jié)伴而行,清如向迎面而來的熟人點頭致意,同時注意到別人并無異樣,才放下了一顆心。
一進教室門,莊琴就向她撲過來:“清如!你沒事吧?你弟弟昨晚找我……”
“我沒事了!彼w快地將莊琴的下半句話堵了回去,“一場誤會而已。”
“誤會?”莊琴半信半疑,環(huán)顧四周,低聲說,“你弟弟昨晚突然來找我,說你被人賣了!我給他十塊銀元,讓他去贖你。他卻哭著說,那些人兇神惡煞的,恐怕不會放你。我沒了主意,就去找徐佳文……”
清如微微蹙眉:“你去找了徐佳文?還找了其他人沒有?”
莊琴搖頭。
“那徐佳文呢?”清如現(xiàn)在最怕的就是這件事鬧大。
莊琴說:“徐佳文還沒來,他家還算有點勢力,所以昨晚就去打聽你的下落了,沒想到你安然無恙。你放心,他有分寸的!
他有分寸的。
清如這才放下了一顆心,拍了拍莊琴的手說:“這件事就過去了,咱們不提!
她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將課本從書包里拿出來,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終于,透過窗戶,清如看到了徐佳文滿臉憔悴地往教室這邊走來。
果然,在看到清如的那一瞬間,徐佳文兩眼起了神采,來不及放下書包就問:“清如,你沒事吧?”
“我還好!鼻迦缈聪蛑車姏]有同學(xué)注意到這邊才囑咐,“多謝你為我奔波,我已經(jīng)沒事了!
徐佳文臉色很差,喊道:“你這樣就叫沒事?你昨晚在孟公館一夜未歸,可恨我找了幾個人都被他們打了回來……”
清如嚇得臉色都白了,恨不得伸手上去堵住他的嘴。“徐佳文,別說了!”
坐在前排的莊琴回過身,對徐佳文擠眉弄眼說:“徐佳文,清如沒事不就行了嗎,咱們還提這茬干什么?”
徐佳文氣不打一處來說:“昨晚是你來找我的!”
“此一時彼一時,識時務(wù)者為俊杰!鼻f琴插科打諢地轉(zhuǎn)了話題,“清如,這是我作業(yè)本,你先看看吧,等下老師說不定要提問的!
清如接過作業(yè)本說:“謝謝!比缓笥挚聪蛐旒盐,“謝謝你關(guān)心我!
徐佳文這才噤聲,悶悶不樂地坐下溫起書來。教工就在這時走進教室,朗聲說:“同學(xué)們,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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