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節(jié) 真假陶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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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謙，字恭祖，揚州丹陽（今安徽宣城）人，生于公元132年，是東漢末年的老一輩軍閥，曾任幽州刺史。
中平五年（188年）冬十月，青州、徐州一帶的黃巾余黨鬧得很兇，陶謙被中央政府調(diào)任為徐州刺史。上任后他很快就將黃巾軍趕出了徐州，后來升任徐州牧。
陶謙其人在史書中的記載褒貶不一，甚至截然相反，乍看起來就如同人格分裂，或者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的兩個人。到底哪一個才是歷史上真正的陶謙呢？上千年來真?zhèn)坞y辨，謬種流傳。
根據(jù)陳壽《三國志》及采用《三國志》內(nèi)容的《后漢書》記載，陶謙親近小人，疏遠君子，甚至還曾聯(lián)合自稱“天子”的反賊闕宣（這個問題很嚴(yán)重），徐州之亂，實際上是他埋下的禍根。
但根據(jù)《三國志》注文，裴松之引用的《吳書》記載，陶謙“性剛直，有大節(jié)”，算得上是一個難得的好干部。
那么，為什么陶謙在史料中的形象會有天壤之別？
這一切源于一個人的意外死亡，這個人就是曹操他爹、大太監(jiān)曹騰之子（當(dāng)然是養(yǎng)子）、當(dāng)過皇帝（由他的孫子曹丕給他追認(rèn)）的曹嵩。
以上幾部史書關(guān)于陶謙的記載，疑點最大的事件是曹嵩之死：《三國志•武帝（曹操）紀(jì)》《后漢書•曹騰傳》《后漢書•應(yīng)劭傳》都記載曹嵩被殺，是由陶謙指使部將干的，由此判斷謀殺曹嵩的元兇就是陶謙。而《后漢書•陶謙傳》《吳書》則記載是陶謙的部下貪圖錢財，擅自襲殺了曹嵩，實際上陶謙并不知情。《三國志•陶謙傳》甚至對這一事件避而不談。
如此褒貶不一，如此相差甚遠，如此諱莫如深，當(dāng)然不只是史書作者不了解事情真相那么簡單，背后真正的原因是史書作者的立場問題。
在分析陶謙的歷史形象之前，先說點題外話�？赡艽蠡锔乙粯樱蓄愃频挠H身體驗：隨著我們讀的書越來越多，有時候就會發(fā)現(xiàn)，同一個人同一件事在不同的史料中的記載出入很大，甚至截然相反。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我們究竟應(yīng)該相信哪一種說法呢？或者干脆就認(rèn)為歷史是不可知的，將書扔到一邊，放棄了對真相的尋找呢？
我的看法是，歷史是可知的，雖然找出歷史真相確實比較困難，但真相確實是客觀存在著的，而且眾多的說法之中有且只有一個是真相。只要我們有了正確分析史料的方法，那么我們就有了一雙找出真相、明辨是非的慧眼，這對我們讀古代史甚至當(dāng)代史以及其他書籍，都會有很大的幫助。
所以在這本書中，我除了依據(jù)史料寫出關(guān)于三國、關(guān)于劉備的一些歷史故事之外，也想把我分析歷史的一些方法和心得介紹給大家，當(dāng)然我也不能保證我的分析就是完全正確的。如果你自己已經(jīng)有了屢試不爽的分析方法，那么恭喜你，可以直接跳過這一段。
真假陶謙這件事，就可以作為我們分析歷史的實戰(zhàn)演習(xí)。
既然幾種史料互相矛盾，就說明至少有一種史料是錯誤的，也就是說在你眼皮子底下有人公然造假了。那么造假的人是誰呢？造假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我們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壞人，要把造假的人揪出來。
首先可以確定，史書編著者是最大的造假嫌疑人。
所有史書，其實都有編著者的傾向、立場在其中，尤其是官方修史比私人著書的政治傾向更加明顯。比如唐朝官方史書一定會說李世民被逼無奈才發(fā)動玄武門政變殺死親兄弟逼退老父親，清朝修的《明史》則一定會向崇禎皇帝身上潑臟水。這是為了達到政治目的慣用的一種手段，綿延幾千年，流傳到今天。
《三國志》當(dāng)然也不例外�！度龂尽冯m然屬于私人著書，但作為晉朝政府認(rèn)可的史書，《三國志》只能以晉朝承襲的曹魏為正統(tǒng)，視蜀漢、孫吳為僭偽政權(quán)，因此書中自然也免不了有一些對曹魏集團領(lǐng)導(dǎo)人的褒美之辭。另外，陳壽寫《三國志》時，已有曹魏王沈所寫的《魏書》，關(guān)于曹魏的許多史料即來源于此。如果《三國志》中關(guān)于陶謙的內(nèi)容也是沿襲《魏書》的話，那么王沈造假向陶謙身上潑臟水的動機就更加明顯了。
其次需要討論的問題是，造假的目的是什么？
從宏觀上來說，官修史書或官方認(rèn)可的史書，造假的目的肯定是為統(tǒng)治者拔高形象，給統(tǒng)治者臉上貼金。比如說劉邦是他媽與天神發(fā)生外遇的結(jié)晶，朱元璋生下來紅光滿屋等。
但從微觀上來說，具體到某一件事的造假，肯定有直接的目的，不然為什么偏偏要給這件事注水呢？比如說劉邦是他媽與天神發(fā)生外遇的結(jié)晶、朱元璋生下來紅光滿屋，就是為了告訴你，他們兩人都是天生不凡，和咱們普通人不一樣。
前面說過，關(guān)于陶謙的內(nèi)容，史書記載最可疑之處在于曹嵩之死。有句話說欲蓋彌彰，越是遮遮掩掩的地方，越是見不得光的，所以曹嵩之死就是我們找出真相的最佳突破口。
曹嵩之死影響很大，最直接的后果是導(dǎo)致曹操在徐州屠城，這是曹操人生的一大污點。因此，可以斷定造假的直接目的就是為曹操開脫屠殺徐州百姓的責(zé)任。但徐州屠城是人盡皆知的史實，瞞是瞞不住的，怎么辦？那就只好發(fā)揮主觀能動性找出正當(dāng)?shù)睦碛闪�。于是，《三國志》或者說《魏書》為了找出一個合理的借口，就將曹嵩之死的責(zé)任推到陶謙頭上，以便使曹操“師出有名”。
黃仁宇先生在《萬歷十五年》中強調(diào)，我國的傳統(tǒng)是道德高于一切，以道德代替法律，因此許多殘酷的事，如果以道德的名義去施行，就能相對合理。比如曹操在徐州屠城，如果說是為父報仇，就可以得到很多腦殘粉的同情�！逗鬂h書•應(yīng)劭傳》甚至將曹嵩被殺的時間，放到曹操第一次攻打徐州之后，似乎這樣也就一并解答了陶謙為什么要殺曹嵩的問題——陶謙被曹操打了一頓，想報仇雪恨，殺不了曹操就殺了曹操他爹。
因為有這一層深意，所以《三國志》與《后漢書》中關(guān)于陶謙和曹嵩之死的記載，可信度并不高，反倒是孫吳官方修的《吳書》旁觀者清。孫吳政權(quán)與陶謙沒有多少直接利益沖突，早年孫堅與陶謙雖然結(jié)成聯(lián)盟都站在袁術(shù)陣營，但后來到孫策時期，孫策又與陶謙翻臉。因此，《吳書》也沒有為了褒美陶謙而歪曲事實的必要，相對來說記載更為真實可信。
再次，只要是造假，就一定有破綻，只要我們細心觀察、認(rèn)真分析，是可以找出造假的證據(jù)的。
《三國志》和《后漢書》的《陶謙傳》都有相似的自相矛盾之處，是刻意向陶謙身上潑臟水的直接證據(jù)。
這些自相矛盾之處，都是為了說明陶謙如何如何親近小人、疏遠君子。其中最為滑稽的一條是，陶謙疏遠名士琊邪人趙昱，所以就舉薦他為茂才，讓他做了廣陵太守（廣陵太守琊邪趙昱，徐方名士也，以忠直見疏）。
我們可以想一想，陶謙把整個徐州一年只有一個的茂才名額給了趙昱，還讓趙昱擔(dān)任廣陵太守這樣重要的高級地方長官，能算是疏遠君子嗎？如果算是，那么后來曹操讓陳登擔(dān)任廣陵太守，難道也是疏遠君子？在徐州任上，陶謙前后選拔了陳登、麋竺等人作為高級官員，陳登、麋竺是世人公認(rèn)也是《三國志》作者承認(rèn)的正直君子，這是重用君子，還是疏遠君子？
識人是一門高深的學(xué)問，好領(lǐng)導(dǎo)也難免會有看走眼的時候，我們不能因為一個領(lǐng)導(dǎo)用了幾個小人就簡單否定他的為人。
比如說，即使陶謙用了笮融、曹宏等幾個小人，也只能說他既用了君子也用了小人，有失察之過，并不能證明他專門親近和重用小人�！度龂尽泛汀逗鬂h書》只記載陶謙用了小人，不記載他同時也用了君子，很明顯是選擇性失明。
除了當(dāng)事人的證詞自相矛盾之外，我們還可以聽聽旁觀者的意見。旁觀者就是當(dāng)時的人民群眾，雖然他們已經(jīng)不能開口陳述證詞了，但我們可以從他們生前的所作所為看出他們的意見。他們的所作所為很重要的一點是，從遭受戰(zhàn)亂的其他地方拖家?guī)Э趤淼叫熘葸^日子（流民多歸之）。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如果陶謙不是個好干部，徐州治理得不好，那么為什么群眾偏偏要從大老遠的動亂地方跑到徐州避難，這不是飲鴆止渴，只求速死嗎？
這樣綜合分析，相信歷史真相已經(jīng)離我們不遠了。
根據(jù)對史料的篩選分析，我們可以還原一下曹嵩之死的真相：
罪魁禍?zhǔn)捉袕堦]，是陶謙手下的一個中級軍官（都尉）。有一天，張闿同志無比激動地見到了錢。按理說張闿是國家中級干部，工資水平不低，見到一點錢也沒有什么好激動的，令張闿激動的是錢的數(shù)量——足足裝有一百多輛大車！
張闿活了這么多年，從來沒見過這么多錢，他在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別說一輩子就是十輩子也賺不了一車，何況眼前有一百多車，那夠多少輩子賺的？張闿數(shù)學(xué)不好算不清楚，他只知道心里癢癢得難受。雖然那錢是有主的，但張闿最終禁不起誘惑，不管三七二十一，帶領(lǐng)手下的士兵們制造了東漢末年一樁駭人聽聞的殺人搶劫案。之后，張闿帶著贓物跑到淮南逍遙去了。
這是人為財死、錢能害身的一個鮮明例證。
張闿逍遙去了，他的領(lǐng)導(dǎo)陶謙卻逍遙不起來，而是大禍臨頭了。
因為受害人不是一般人，是曹操他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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