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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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臺邊上站著周小山，也看見她了，就那么看著她，不說話。
在酒精的作用下，她就更氣不打一處來，腳步落地有聲地走過去說：“班長跟你說過沒有？實驗課缺席五次以上，取消考試資格�！�
“……”
“你在這里干什么？”
周小山悶了半天說：“……打工。”
她不沖他說話了，對大堂里穿西裝打領(lǐng)帶的領(lǐng)班說：“經(jīng)理呢？你是經(jīng)理？非假期雇用大學(xué)生超時工作，你們是在給自己找麻煩，懂不懂？我是誰？我是他老師�！�
這穿著名牌的艷女在酒店的大堂里拿美國的法律跟中國人理論成了一景，食客們好整以暇地觀看，嘖嘖稱奇，如果是真的，那此女真是當(dāng)代知識分子的模范典型，智慧，美貌，責(zé)任，沖動，還有胸部的真材實料。
后來裘佳寧被周小山用衣服把上身裹得嚴(yán)實了推出飯店還義憤填膺呢，手直抖，不知道是怒氣還是酒精的作用。
周小山把車鑰匙從她的包包里拿出來說：“我送你回家吧�！�
除了告訴他路怎么走，他們兩個一路無話。
最后，車停在她家小區(qū)的門口，周小山說：“這房子可真漂亮�！�
裘佳寧轉(zhuǎn)過臉來跟他說：“你是大人，可我是你老師，你聽不進(jìn)去我也得跟你說。打工不是不行，怎么能把功課也耽誤了呢？你現(xiàn)在掙那么幾個小錢用來生活，耽誤了學(xué)習(xí)、科研，以后能有什么出息？嗯？”
她的思想政治工作做得那叫一個順口，此刻聰明的腦袋里另一部分認(rèn)為自己在教學(xué)科研之余完全可以勝任輔導(dǎo)員。
她說，他點頭。
“我沒有開玩笑，周小山，你再曠課一次，就不要再來考試了�！�
她從包包里拿出些錢給他：“我身上不多，你先打車回學(xué)校，生活費的事我們再想辦法。”
他手里握著她的錢，看了看就放在口袋里，說：“謝謝�！�
她說：“你走吧�！�
他聽話地下了車。
她拿出支煙自己點上。
他都招手打到車了，忽然折回來，從窗戶外面把她嘴巴上的煙卷摘下來，扔在地上，踩熄了。
王院士后來知道了這件事，有一天打趣裘佳寧說：“你都出名了，我們?nèi)A大的科學(xué)家衣著光鮮地跟人家在飯店吵架。那天還有校友基金的人在呢，都認(rèn)得你�！�
“可是我?guī)土藗�學(xué)生�！濒眉褜幚碇睔鈮训卣f，“那同學(xué)沒來幾天就曠課，只此一役，不敢再犯了�！�
“那值得�！蓖踉菏空f，“是好學(xué)生嗎？”
“聰明得很，腦袋和手都很靈活�！�
“改天我也見見，一起吃頓飯？”
“說定了�！�
他們在王院士的書房里修改對A材料太空應(yīng)用的說明報告。存儲材料配方、冶煉方法的硬盤此刻封存在王院士的保險箱里，如果通過驗收，將正式應(yīng)用為新型的太空材料。
周小山家里的困難，裘佳寧當(dāng)然沒有擴(kuò)散。她給他在實驗室里找了個短工的工作，幫助管理員收拾器皿，薪水從王志里院士實驗室里出，每月一千元。管理員說：“要不換他來干我的活兒，我給你當(dāng)學(xué)生得了。”裘佳寧笑著說：“老李，你說什么呢？孩子家里困難，咱當(dāng)老師的不幫一把誰幫��？”
“裘老師，你心眼好，人又大方又有學(xué)問，娶你是福氣�！�
“哎，您過了啊�！彼呐哪抢侠畹募绨�。
她做的事情自己沒有當(dāng)回事，周小山接受得也心安理得，此后是再也沒有缺過課，很守規(guī)矩。
不久之后，有一天下了課，裘佳寧正喝水，周小山過來說：“我家鄉(xiāng)人給我?guī)砥斩�，你想不想嘗嘗？”
她那天心情不好，早上跟秦斌打了個電話，他在那邊忙著趕稿子，沒好氣，話沒說幾句就掛斷了。
此時找到人發(fā)泄。
裘佳寧把水杯放下，都沒有抬眼看周小山，手里邊關(guān)電腦邊說：“我說，你這孩子怎么沒禮貌啊？”
“��？”他被她問得一愣。
“我是你什么人��？管我叫你啊、你啊的，周小山，你一路念書都這么叫老師來著嗎？”
她余光看見他手里拿著個精致的紙袋，想來那是他說的普洱茶：“我不喝茶。你自己收著吧�！�
有人聞聲從外面進(jìn)來：“佳寧，怎么今天火氣這么大啊？”
是王志里院士。
裘佳寧站起來：“老師。哦，沒有，我有什么火氣？您怎么來這兒了？”
“院里開會。我順便過來看看低年級的學(xué)生�！�
她看看周小山：“老師，這是那個云南來的同學(xué)，我跟您提起過的�！�
王院士笑了：“你老師這么厲害，你以后還敢不敢曠課了？”
周小山說：“再也沒有了。嗯，是夠厲害的�！�
裘佳寧惡形惡狀地斜他一眼。
周小山忽略。
“咱們?nèi)コ燥埌伞ｔ眉褜幠阌袥]有時間？”
“我有時間�！濒眉褜幷f，“他沒有。”
“我有�！敝苄∩秸f。
他們倒確實是有時間，一頓中午飯也喝酒，吃了兩個小時。想不到王院士原來對云南頗有感情。
“您在那里支過農(nóng)？怎么從來沒說過？”裘佳寧說。
“我說了，你們忘記了。我住吊腳樓住了三年�！�
“哦，這樣說，我好像有點印象了�！�
周小山說：“我家一直都住吊腳樓。后面是茶園，我媽媽自己炒茶葉，這是她做的。”
裘佳寧看一看，嘴里不說，心里有點后悔剛才搶白這個學(xué)生。
王院士問：“之前來過北京嗎？”
周小山說：“沒有�！�
“那應(yīng)該逛一逛啊�！蓖踉菏空f，“佳寧，你有時間帶他參觀一下�！�
這老兒真是熱情，裘佳寧心里想，拿她的時間和精力來送人情。她嘴里答應(yīng)了，心里想著陽奉陰違。
那袋普洱后來王院士笑納了。
她送周小山回宿舍，在樓下向上看一看，問：“條件怎么樣？”
“兩人的房間，現(xiàn)在是我自己在住，還不錯�！�
“哦。”她看看他，“那好。明天見。”
周小山也看看她：“你什么時候帶我參觀一下城市？”
他說得她都笑了，這孩子是怎么了？真的把客氣話當(dāng)真啊？
“我忙�！彼f。
“你答應(yīng)的�！彼粗f，面容安靜，眼光清澈，“吃飯的時候，當(dāng)著王院士的面兒�！�
“你沒事兒吧？”她想說的是：你白癡啊？
周小山不急不躁，就是看著她，等著要個說法。
“那好吧，就周末吧，”她想，還是應(yīng)付了吧，“平時還有課呢。”她說，“到時候再約�！�
他說“再見”，然后下車。
快進(jìn)去的時候，她在后面按了幾聲喇叭。
他回過頭來看她。
“我跟你交涉沒有用，對不對？周小山，”她說，“你連聲裘老師都不喊啊？我是你老師不是？”
他清清楚楚地說：“不是。”
初秋天氣，陽光和綠葉子揉在一起，楊樹下的周小山，瘦削的臉孔似明似暗。
她是個學(xué)理工的人，對數(shù)字和公式有深厚的信任，大多數(shù)情況忽略直覺，可這個時候突然有些不吉祥的感覺涌上心頭，這個年輕人讓人不安。
緣于自我保護(hù)的本能，裘佳寧博士在這個周六故意忘記了些事情。上午去了首鋼看了一直合作的項目車間，下午的時候又約了同父異母的妹妹洗韓式三溫暖，晚上回到自己家，電視上在演尼古拉斯•凱奇主演的《天使之城》，她最喜歡的老電影，這次看到凱奇扮演的天使穿著黑衣，一貫的波瀾不驚的表情就覺得像是一個人。
恰在此時，手機(jī)響了。
她看到是學(xué)校的座機(jī)號碼，知道是誰了，過了一分多鐘不接，對方?jīng)]再打來。
窗外暮色無邊。她發(fā)了一會兒呆。
不過半分鐘，有人按門鈴。她嚇了一跳，手一抖，水溢出來半個缸子。
不會這么邪門吧？
她慢慢走過去，停了很久才敢看門鏡，立時松了一口氣：風(fēng)塵仆仆的未婚夫秦斌站在外面。
她給他放洗澡水，然后煮面條給他吃。
秦斌坐在浴缸里說：“可真給我難為壞了，喬裝打扮混進(jìn)賭場里去，就怕露餡。好在原來上大學(xué)的時候跟人家學(xué)過鋤大地（一種撲克牌游戲），故意輸了點錢，轉(zhuǎn)了幾圈，拍了幾張照片�！�
“你膽子也忒大了�！濒眉褜幫鏃l里打了兩個雞蛋，慢慢地攪動，“被逮到的話不知就交待到哪里去了�！�
“是挺懸的�！鼻乇笳f，“不過這組照片既是新聞素材又是呈堂證供，知道嗎？公安部都弄不來的�！�
她笑：“吹吧，你。”
秦斌說：“你那邊呢，怎么樣？快大功告成了吧？”
“快了�！濒眉褜幷f，“成功之后，我老師說要送咱們大禮當(dāng)結(jié)婚禮物�！�
“哎，說起來，你辛苦了啊，我基本上沒干什么，結(jié)婚的事，全是你忙活的�！�
“好說�！濒眉褜幷f，“不就是訂酒席、買家具、寫請柬、找熟人嗎？我沒問題。哎，你好了嗎？出來吃面�！�
秦斌沒說話。
“秦斌？”
“你過來，我后背癢�！�
她邁進(jìn)浴室便被男人抓住纖細(xì)的腳踝，他胳膊堅強(qiáng)有力，另一只手輕輕一拉，裘佳寧被拽到浴缸里，衣服、頭發(fā)濕了大半，目光也亂了。
“想我沒？”秦斌說。
“基本沒有。忙著呢�！�
“是女人不？”
她咯咯笑起來：“我是不是，你不知道�。俊�
說著就有火上來了，兩個人在浴缸里做了一回。姿勢并不舒服，裘佳寧還在調(diào)整呢，秦斌就到頂了。她看著他戰(zhàn)栗，心里嘆了一口氣，自己二十六歲，一定是老了，怎么就冷感了？
他說：“對不起�！�
她親吻他的額頭說：“你吃完飯好好休息一下啊�！比缓箅x開浴缸換了浴衣去給他盛面條。
在這個身體和心情都因為慵懶而喪失戒備的時候，電話響了。她沒看號碼就接起來，覺得聲音好像從另一個世界里傳來：“周末還有一天時間�！�
“周小山？”
“是我。”
她拿著電話看向窗外，黑暗像墻壁一樣堅硬，秋天的夜里，有霧蒸騰，湮沒萬家燈火。
她喉嚨發(fā)緊，好半天，方說道：“我忘了。哦，我跟你說了，我忙�！�
“是忙，還是忘了？”
“……”
“……”
秦斌從浴室里出來，裘佳寧立即把電話給按了，又后悔，自己這是在做什么呢？跟個學(xué)生通電話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嗎？可也沒有再打過去。
她這一夜夢見他，自己也不覺得意外。
年輕人白臉孔，真是英俊，仔細(xì)看，眉目間又分明有些挑釁的味道，看著她，微微含笑。
“我不欠你的，”她說，“怎么好像追著我要債一樣？”
“誰說你不欠？”夢里面的周小山說，臉孔忽明忽暗。
“我是你老師�！�
“不是�！�
即使是在夢里，她做事說話也不愿意糾纏，幾句話不投機(jī)就要抽身而退。年輕人忽然伸手過來，要抓住她的胳膊。
她當(dāng)即睜開眼睛，一身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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