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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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fā),趕赴愛情的邀約
有一次,被朋友拉去聽一個民謠歌手的演唱會。歌手叫李志,胖胖的,戴眼鏡,歌唱得很粗放,笑起來卻有點羞澀。他唱的歌并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加上現(xiàn)場有點吵,我對朋友說,我出去透透氣。其實是想走了。就在起身那一刻,旁邊的投影儀打出下首歌的字幕,《關(guān)于鄭州的記憶》:“關(guān)于鄭州我知道的不多,為了愛情曾經(jīng)去過哪里。多少次在火車上路過這城市,一個人悄悄地想起她……”我的腳步忽然挪不動了,就那短短的兩三秒,我仿佛被那個叫脆弱的小東西擊透了全身,如果時光倒退三年,也許,接下來淚水會如大雨滂沱。
我們深深地眷念一個地方,肯定不是因為風景,而是因為一段故事,或一個人。
我曾去過遠方趕赴一段愛情。在火車上,我不停憧憬著見面后的情景,腦海中浮現(xiàn)的凈是些美好的畫面。可是結(jié)果比較啼笑皆非,我連她的面都沒見上。我也曾為了逃避一段愛情而離開,在陽朔住了大半個月后甚至不想再回來。很多年后,我們喜歡過的,和那些喜歡過我們的人兒,遇見的幾率越來越小,想念的頻次越來越少,風花雪月都在路上和過往中消亡殆盡了,生活留給我們的,更多是柴米油鹽。所以,偶爾的一首歌,一場電影,幾句對白,都可如閃電般瞬間擊中內(nèi)心。
在每個遠方,我們都可以看到在小酒吧或咖啡館的記事本上,一條條地寫上自己心事的人。跋涉千里,把故事放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深藏,然后埋葬,在風塵仆仆中完成這樣一種儀式感。唯有時間,沉默永遠。
日歷一頁頁撕去,像是老友面目猙獰地問候。一枝春意寄與誰?愛怨相隨皆徒然。在老去之前,你還有多少勇氣,不問前方,不問目的,孑然上路?人生本就不可預(yù)約,旅途更無須預(yù)約。前方是哪里,在哪里,重要么?
走得太遠,可能是心在那里。我們常常說,之所以在路上,是因為前方是未知的。然而夜里燈下獨思,前方果真未知么?接下來會發(fā)生的每一種故事,事先不都曾在大腦里盤算過么?也許更多是為了把關(guān)于未知的想象變成一種事實和一種經(jīng)歷,從而去忘卻吧。
再見,愛情。或者其他。
北京:錯過你在的旅程
安寧
1
她依然記得在開往北京的長途巴士上,看電視里妖艷的女子,在人前將一條小蛇魔術(shù)般地吞入口中,她失聲地尖叫,而后習慣性地去抓一旁的手,卻是換來一個男人怪異的視線。她連連低聲給人說抱歉,而后便將頭轉(zhuǎn)向車外去,假裝漫不經(jīng)心地看飛馳而過的風景,卻還是忍不住,在外人的好奇的注視里,嗚咽出聲。
那是她與他分別許久之后的事情了。
她與他的相識,也是在這樣的長途巴士上。彼時她剛剛結(jié)束一段已經(jīng)寡淡無味的愛情,離開那個城市,打算先去北京后;蛘吣翔尮南锔浇D(zhuǎn)轉(zhuǎn),而后再安頓下來,找一份錢不必太多,但能夠讓她享有自由旅行和寫作時間的工作。車上在播放那種草班子劇團在小城市里登臺演出的錄像,其中有一個嬌柔的女孩與一條蜥蜴身體親密接觸的鏡頭,她無意中瞥見,尖叫一聲,手下意識地想要抓住扶手,卻是觸到了一只溫熱的胳膊,她抬頭,便看到一個成熟的中年男子,微笑著向她點點頭,說,別怕,都是一些被麻醉過了的小動物,這些草班子,走街串巷,是生活不容易的一群人。
初冬的風,透過窗戶的縫隙,清凌凌地鉆進來,可是她被愛情冷卻了的心,卻是慢慢地,有了昔日的溫度。接近四個小時的車程,她聽他講起他采訪過的那些戲團、草班、民間藝人,講起他在拍照的時候,為擔心給一個女孩造成心靈的傷害,而幾次的猶豫,講起他一個人穿越大西北,在茫茫的戈壁灘上,為了尋找一口水喝,而跟著一頭駱駝,長途跋涉的孤單時光。
但他唯獨沒有講,他此行去北京的目的;而她,當然不是一個八卦到問人隱私的女子。他們之間的默契與各自良好的修養(yǎng),讓這一程車上的旅行,溫暖、怡然,猶如冬日里一縷明亮的陽光,穿過層層的云翳,暖暖地照在他們心靈的草地上,讓那微黃的一片草葉,瞬間有了光華。
下車后,在嘈雜的車站,他幫她提著行李箱,去乘地鐵,到地鐵口的時候,他忽然問她,你要去哪兒?她大腦一時空白,不知如此大的北京,哪里才是她的棲息之地,只模糊說,要去南鑼鼓巷附近。他顯然是個聰明的人,不等她回話,便說,跟我走吧,我去幫你在南鑼鼓巷附近找一個合適的住處。
這是她第一次真正地接近北京,而且,是與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
2
她不知道怎么會那么巧,在南鑼鼓巷附近的賓館住下的第三天,她按照報紙上的招聘廣告,一家家地應(yīng)聘過去,恰好在一家報社的門口,遇到了他。
那時他的旁邊,還有一個中年的女子,打扮略略俗艷,臉上的妝容,被那不知何處而來的憤怒,擠作一團、無處可逃。她站在離他幾米遠的地方停下,不知該不該與他說話。而他卻是將那個女子丟下,大踏步地走過來,說,你好,我猜,你是來應(yīng)聘的,是嗎?她點點頭,卻將視線投向那個霍一下打開車門的女人。他抱歉地向她一笑,說,我要走了,相信你會好運,如果有事,可以打我手機。
她是在走廊里,聽見他的兩個同事議論,這一次,他的妻子,總算同意與他離婚,那么,他也快要辭職南下高就了吧。
她正在上樓,聽見這一句,突然地就停在那里,被一陣莫名的憂傷,席卷了全身。
應(yīng)聘于她,是件并不費力的事,盡管在一群容顏鮮亮、精力充沛的大學(xué)生中,她略顯沉默寡言,但老總還是對她格外關(guān)注,并在她即將轉(zhuǎn)身離去的時候,說,辰安的眼力,果真還是一如既往的獨特。她怔了一下,但隨即便禮貌地笑笑,說,多謝您的賞識。
她走在南鑼鼓巷頗具文藝氣息的街道上,想起他在去離婚的路上,還沒有忘記打電話給老總,不卑不亢地向其推薦,內(nèi)心便漾起細小的波紋,一圈一圈地、溫柔地將她環(huán)住。她終于想起兩人初次遇見時,他留給她的手機號碼。
她打過去的時候,那邊是吵嚷的人聲。她說,我想與你在南鑼鼓巷附近喝一杯茶。他很大聲地問她,你在巷子的哪個地方,我打車過去找你。她也很大聲地朝他喊,我在一家茶館門口,我分不清方向,但這里有一群孩子,在唱歌,一些老人,在私密交談;還有一個小的廣場,廣場上有漂亮的鴿子,茶館的門口,挑出一桿旗子,上面有小篆寫的“茶”字。
他在她的描述里,很響亮地大笑起來,一直笑到她的心里,像水洗過的青蔥水杉林,一抬頭,便是明凈澄澈的天空。
3
那一日,他們一直喝到茶館在初冬青薄的風里,打了烊,南鑼鼓巷的游客也都散去,才微醉著走出門去。店家摘了飄搖的旗子,沖他們喊:記得常來!他回身,笑喊:店家,會的!她也笑道:記得下次給我們上明前的碧螺春。店家笑回:好嘞!
她回去后,他給她發(fā)短信,說,謝謝命運,讓我在一段旅程結(jié)束的盡頭,柳暗花明,遇到了這么好的你。她輕撫著手機屏幕上那些文字,許久,終于微微笑著,將這句話,一字不變地,又轉(zhuǎn)發(fā)給了他。
盡管他所在公司的人事主管部門,幾次打電話給她,讓她過去上班,但她還是沒有去,而是選擇了一家可以不必坐班的報紙副刊。他并沒有問她原因,知道那定是她最好的選擇。
她上班的地方,離他的公司很近。中午的休息時間,她會步行,過一個十字路口,穿過南鑼鼓巷那條長長的胡同,在古樸的一座洋樓前停住。這座洋樓,有很多年的歷史,后被人買下,改成一家具有民俗風味的餐館。她喜歡坐在靠窗的一個位置上,那里能夠看到一株高大的法桐,在冬天青藍色的天空下,盡情伸展著蒼虬的枝干。樹下的一條曲折小路,是鵝卵石鋪成,假若遇上霧天,便潮濕潤滑,猶如海邊。而她看見他自小路上走來,便覺得自己恍若一個等愛從海上歸來的女子,那樣純凈的愛戀,她已經(jīng)許久,都不曾有過。
她開始攢錢,打算去蒙古旅行。他亦開始攢錢,說要讓她從狹小的閣樓里搬出來。他昔日的房子,被前妻找了理由,賣掉,并沒有給他一分的房款。他不是一個注重錢財?shù)娜,否則,不會人到中年,除了一場失敗的婚姻,什么也沒有留下。
她也曾想過與他一起,在北京,各自有一份安穩(wěn)的工作,然后共同買一所小小的房子,就在南鑼鼓巷附近好了,兩個人在其中,做兩只城市里相愛的蝸牛?墒俏淖峙c旅行的魅力,卻始終讓她無法割舍,并停留下來,做凡俗中的女子。
但她,卻又是那樣地愛這個溫和又成熟的男人。她愿意為了他,做任何的事情。除了虔誠的寫作,與孤單的旅行。
她注定,是一個行在路上的旅者。就像,她與他的相遇,便在奔走的車上。
4
他在北京南鑼鼓巷的一個胡同里,為她租到一間四合院里的安靜的屋子。院子不大,卻植著一株梅花、兩叢竹子、幾盆蘭花,看得出,房主是個雅致的人。青磚鋪成的路面,有暗綠的青苔,沿著縫隙,一直延伸到租住的小屋。
他幫她將東西安頓好的那天,天色已經(jīng)很晚,她煮了一杯上好的大紅袍給他,兩個人在暈黃的燈光里,對窗喝一杯滾燙的茶,心底的靜寂,慢慢起了細小的波紋,像那煮沸的茶,噗噗地冒著泡泡,眼看著,就要溢出來了。
她最終還是沒有說出那句讓他留下的話,她只是將他送到院中,在涼如水的月光下,翹起腳跟,給他一個溫情脈脈的吻。
那晚她翻來覆去,很長時間沒有睡著,想要起來,靜心寫字,卻發(fā)現(xiàn),腦中他的身影,始終揮之不去。
這樣的焦躁,持續(xù)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到最后,她強迫自己,一個月內(nèi),不要再去見他;她要安心地,將一部小說寫完,交由出版社,而后把預(yù)付的稿費,投到計劃中的蒙古草原之行。
她給他發(fā)了一條短信,說,一個月內(nèi)勿擾,便關(guān)了手機,開始寫作。
她的寫作,剛剛進行到一小部分的時候,他便提了很多東西,過來看她。她開門看到是他,便發(fā)了脾氣,沖他喊:說好了一個月的,為什么還要來擾?你知不知道我現(xiàn)在寧肯與你分開,也不愿小說被人這樣粗暴地打斷!
他撫撫她額前凌亂的頭發(fā),又吻吻她漲紅的臉,而后領(lǐng)她到電腦前坐下,輕聲地耳語:你繼續(xù)寫,我在廚房,做飯給你。
她的煩亂的心,就這樣倏然地寧靜下來。她拾起流暢的文字,引導(dǎo)它們,繼續(xù)嘩嘩地流淌下去。黃昏的最后一縷光線,掠過她窗前干枯的藤蔓,倏忽便不見了蹤影。廚房里傳來輕微的窸窣聲,像是某個人在夜晚的夢囈。一只貓,沿著墻根,“嗖”一下穿過,只留一聲清冷的叫聲,在空蕩的院中。
她扭頭,看見微光里他的身影,突然明白,其實她是怎樣地愛著這樣凡俗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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