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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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說說你和她的不幸吧。
那時候你們倆念初中二年級,正宗的中二時代,活得跟小傻×似的,仿佛看透了世界,急切地想要發(fā)出自己的聲音,挑剔、犀利,缺乏寬容和深度。她是文藝少女,看多了高帥富為了五分女屌絲拋棄青梅竹馬的白富美的系列叢書。她十四歲就有了校園言情和青春偶像劇的雙學(xué)士學(xué)位,卻一肚子壞水,等著厚積薄發(fā)。你鄙夷她的品位,卻從不說出口;你酷愛惡作劇,成績很爛,但看了韓大哥的事跡后相信自己將來能天下無敵,只要到高中能順利退學(xué)就行。
那個年紀,你們對周邊的一切都有意見,但無力改變,只能圖個嘴爽。后來你們發(fā)現(xiàn)只要和對方在一起,世界如何糟糕都無所謂。你們做了最蠢的事,那就是為了對方改變自己,想把兩個人的未來捆綁在一起,卻不知那根線其實并沒那么結(jié)實。你們低估了世界,高估了自己,向?qū)Ψ阶⑷肓颂嗟钠谂巍?
于是,你和她相約考同一所大學(xué),最終卻落了個分隔兩地。你沒有成為《魔獸爭霸》的著名職業(yè)玩家,她也沒有考進朝思暮想的編導(dǎo)系當(dāng)導(dǎo)演;她讓你沒能退學(xué)創(chuàng)業(yè),加入那個時候剛創(chuàng)建的社交網(wǎng)絡(luò)團隊,富則妻妾成群,窮則有個好履歷;你讓她在學(xué)生會的前途盡毀,多年的打拼付諸東流。你為她丟過夢想,她為你進過醫(yī)院;她因為你拒絕了三個高帥富的追求,你因為她成了人人網(wǎng)的紅人,最后卻不得不注銷賬號……
你們倆的事說不完,反正結(jié)局是劍拔弩張。
你有時會想起,大學(xué)時,她在學(xué)生會忙得焦頭爛額,你坐火車去看她,她只和你見了半個小時面,就被團委老師緊急Call走。畢業(yè)后,她必須每天早上六點醒來,忍著例假和低燒,一邊擠地鐵上班,一邊祈禱不會有人跳站臺自殺害自己遲到……而你呢,在市郊工業(yè)園區(qū)那家月薪一千五的物流公司干了兩個半月,見識到了可以讓仙人掌三天內(nèi)嗝屁的空氣環(huán)境,結(jié)果實習(xí)期剛結(jié)束就被老板炒了魷魚,剩下的半個月工資也沒拿到,最后只好回家當(dāng)宅男……
她有時會想起,高中三年,你們同桌三年。你們在KFC里被班主任看到,她問你們倆在干嗎,你底氣十足地回答:買早點。
那么,初中呢,你們最早認識的年紀?
—米幾何,你還記得,第一次和異性有肢體接觸是什么時候嗎?
—記得,初二那年,我在店里順東西被曹沃那個笨蛋拆穿了。他拉起我的手就跑,就為了一瓶指甲油,我打破了自己五十米短跑的紀錄,結(jié)果還是被逮住了。送到學(xué)校,被父親關(guān)了一個月的禁閉。那時候他個子很矮,力氣倒挺大,我的手腕都被他拽疼了。
—曹沃,你還記得,第一次和異性有肢體接觸是什么時候的事嗎?
—哦,那個,好像是小學(xué)春游和女生手拉手走路吧,老師讓我們那么做的,不關(guān)我的事。
—那米幾何呢?
—你說指甲油那次嗎?我也很納悶。她跑也就算了,為什么偏要拉上我?我只不過隨便開個玩笑,沒想到竟然被我說中了。她卻非要把我也拉下水,至于嗎……
—為什么你們倆的這段記憶不一樣?
—嗯,你是誰?你怎么知道這件事?
……
—喂!你到底是誰?我怎么會自言自語?這不科學(xué)!喂?哼……
從虛無之中緩過來,那種感覺比陷入虛無時還要糟糕。就像你喝酒喝多了,醉過去,其實還好,但等到第二天中午醒來,那種感覺,會讓你悔恨為什么昨晚沒失足掉進河里一了百了!米幾何進大學(xué)之后醉過不下十次,但沒有一次像現(xiàn)在這樣感覺糟糕透頂,而且還是被人叫醒的。
“侯老師?侯老師?”
她睜開眼睛,看到了白色的天花板,就是這樣純潔的顏色讓她看了頭暈,只能再度閉上眼睛。兩耳卻聽到室外傳來的學(xué)校特有的那種喧鬧聲,類似養(yǎng)雞場和菜市場的混合音效。
她感到既熟悉又奇怪,難道校慶當(dāng)天他們又把初中生給叫回來了?她無所謂自己現(xiàn)在躺在哪里,哪怕停尸房也行。她覺得此刻頭痛欲裂,腦子里像有什么東西在嗡嗡作響,需要再瞇一會兒才能緩過來,不然連眼睛都睜不開。
“侯老師,醒一醒!
這聲音似曾相識。
米幾何皺了皺眉,她這輩子只知道一個侯老師—侯汐,初中教她英語,也是她的班主任?墒,侯老師在她初三開學(xué)前就出國了,據(jù)說再也沒有回來過。米幾何睜開眼睛,轉(zhuǎn)動腦袋,然后脖子就像突然斷了一樣卡在那里,動彈不得。
房間里除她之外只有一個人,正站在她身邊,是個表情一籌莫展的男人,三十歲上下,穿著土得像是剛從盜墓坑里爬出來似的,還有標志性的四六開頭發(fā)。他正是曹沃的歷史老師,也是他的班主任蘇易無疑—但蘇易在她初三的時候調(diào)去了區(qū)重點中學(xué),再也沒見過面,據(jù)說現(xiàn)在貌似還當(dāng)上了副校長。再說了,十一年過去,蘇易的形象怎么還和當(dāng)年一樣?他用的是什么護膚品啊?難不成他私底下一直在喝少女的鮮血?
米幾何感覺自己的下巴要脫臼了。
“蘇老師,你……干嗎叫我侯……”
她話剛一出口,就知道原因了—她的嗓音變成一個青年男子的音調(diào),而且那種后鼻音她再熟悉不過,初二時她就是聽著這聲音來默寫英語單詞的。
米幾何從沙發(fā)上坐起來,猛按住自己的喉嚨,就好像那里中了一箭似的。她發(fā)現(xiàn)那雙手也不是自己的了,原來是纖纖玉手,現(xiàn)在卻變得松軟、肥大,還有著長期接觸粉筆所特有的干燥感。其實何止手掌,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原本是穿著裙子來參加校慶的,現(xiàn)在居然變成男士牛仔褲,腳上穿著一雙款式過時的旅游鞋。
怪不得從剛開始到現(xiàn)在,她一直覺得自己的胸口涼颼颼的,原來是因為“丘陵地形”變成“平原地帶”,又沒有了內(nèi)衣的支撐和保護……
“侯老師”用微微顫抖的雙手摩挲著自己的臉龐,仿佛在確認著什么。蘇老師把這一切看在眼里,卻是如釋重負的神情,大吐一口氣道:“太好了!果然你也跟過來了……”
“什么跟過來?!好什么?!我在哪兒?!”她環(huán)顧四周,這才有點明白過來。這是初中時的教師休息室,看擺設(shè)和墻上掛的畫,全都是記憶中的樣子。
“嗯,你現(xiàn)在在2002年的初中母!
米幾何靜默了三秒鐘,直接跳起來:“Holy Shit!我難道參加一次校慶就穿越了?!這種鄉(xiāng)土玩笑幾時開出了國際水平?!”
話剛說完,她就發(fā)現(xiàn)自己比眼前的蘇老師高了不少。
因為新身體的緣故。
她此刻若是漫畫人物,一定會被畫成灰白色調(diào),如雕塑般僵硬,全身布滿傷心欲絕的裂痕。
蘇老師的神情卻比她還要嚴峻,宛如得了痔瘡的哲學(xué)家在思考問題。
“我知道這很不科學(xué),但我也附體在了蘇易身上,我跟你一樣是穿越過來的!
房間里的溫度瞬間降至冰點。
蘇老師似乎嫌她的神情凝固得還不夠厲害,又雪上加霜地坦白道:“沒錯,我是曹沃……”
米幾何內(nèi)心深處的漫畫版小人徹底碎裂了。
4.
蘇易老師和侯汐老師一直都有睡午覺的習(xí)慣,地點一般都在三樓教師休息室的沙發(fā)上,不過最多打半個小時盹,這很多人都知道。
按照蘇老師體內(nèi)的曹沃的回憶,他比侯老師體內(nèi)的米幾何要早清醒十多分鐘,然后發(fā)現(xiàn)周遭的一切和自己的身體都不對勁。
不,根本就是讓人暴走!
虧了多年來看穿越劇和穿越小說的人文積淀,曹沃反應(yīng)神速,抓住一個在休息室看報紙的老師,問今天是幾幾年幾月幾號。那個老師詫異了一下,但還是告知了答案:2002年10月17日星期四—差不多十一年前……
米幾何難以置信地看著前男友兼前班主任:“你醒過來就沒大吃一驚?”
“再吃驚也不會像你一樣全身亂摸。”他看著對方的胸口。
“你不說這個會死嗎?”
其實曹沃當(dāng)時有五分鐘沒能說出一句話,他覺得這太不科學(xué)了,于是立馬沖進隔壁的洗手間,對著鏡子觀摩了半天。觀摩觀摩,其實就是一邊觀察一邊摩挲臉蛋,跟米幾何的反應(yīng)一樣,只是他沒有C杯的胸部可以緬懷。他沖出洗手間,跌跌撞撞地往大樓外面跑去。一路上那些學(xué)生都對他說“老師好”、“老師好”、“老師好”,聽得他都快崩潰了!學(xué)生們穿的校服都是十一年前米幾何和曹沃穿過的那種,湖藍色和白色的春季裝—不是2013年那種死氣沉沉的墨藍色運動衫,穿著去參加葬禮都不嫌過分。
“然后呢?”
曹沃沒有回答,而是起身走到窗邊,拉開窗簾說道:“你自己看吧。”
米幾何每一步都走得像是在穿越雷區(qū)。
外面陽光燦爛,正是午休時間,學(xué)校門口那條窄小的馬路上充滿生機,是小攤小販和外出逛街的學(xué)生編織成的景象。馬路兩側(cè)是眾多小商店和雜貨鋪。她視野所及,方圓幾百米內(nèi)沒有超過十二層的大樓……
米幾何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這幅景象勾起了她記憶深處的回憶,也和她所知道的現(xiàn)實相悖:校門口的馬路,2013年時已經(jīng)拓寬,兩側(cè)的店鋪都成了綠化帶,空氣好了,生機沒了,小攤小販被城管圍剿成了游擊隊。學(xué)校周邊從2005年開始就在建造各種二十層左右的住宅樓,像籠子一樣把學(xué)校牢牢地嵌在中間。
最明顯的細節(jié)是來來往往的行人的衣著,并不老土過時,但米幾何總覺得哪里不對勁……終于,她恍然大悟,現(xiàn)在這種不冷不熱的天氣,馬路上的年輕女孩竟沒有一個穿著黑色絲襪的!
在2013年,很多初中生都會嘗試黑絲,但在2002年,卻連歌廳小姐都不習(xí)慣穿。
“真的穿越了……”她喃喃地道。
然后她下意識地去摸褲口袋,手機倒是有,不過不是她那部蘋果,而是一部不知道什么型號的摩托羅拉,藍屏的。不用說,肯定不能上網(wǎng)。她慘叫一聲,把手機扔到茶幾上—想出那些古代穿越小說的人傻透了,她不能想象一個真正的都市現(xiàn)代人能生活在一個沒有微博和觸摸屏的時代超過一個星期還不瘋,更別說飛鴿傳書的清朝,慈禧太后吃她那一百道菜的晚飯前不能用手機拍照了!
至于曹沃,他當(dāng)時跑出大樓,門衛(wèi)攔也沒攔就讓他出去了,顯然是因為他現(xiàn)在的老師身份—不過話說回來,蘇易老師身為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身體素質(zhì)也夠差的,他才跑了一會兒就氣喘吁吁,而且膝關(guān)節(jié)還隱隱作痛。
滿大街的音像店還在放著周杰倫的老歌,《雙節(jié)棍》《愛在西元前》《半獸人》《龍拳》之類。2013年大概連西部沙漠小鎮(zhèn)上的人都不聽這個了。街上到處是F4的海報,長發(fā)飄飄。水果店的熱血大叔在討伐中國隊第一次殺入世界杯卻一球未進的慘劇。后來變成豪大大雞排店的地方,那時還是一家營業(yè)范圍很可疑的發(fā)廊(也算是薪火相傳)。
但他還是不死心,隨手拉住一個看上去像大學(xué)生的男孩。
“同學(xué),你知不知道《海賊王》?”
“嗯?什么賊?”
“那……《火影》《死神》《喜羊羊與灰太狼》呢?”
“什么?”
“銀魂銀tama?”
“你怎么罵人呢?!”
“沒有沒有……對了!《柯南》劇場版最新到第幾集了?”
“那個啊,第五集吧,《通往天國的倒計時》!
曹沃又陸續(xù)問了好幾家店里二十二歲以下的年輕人,從新垣結(jié)衣問到波多野結(jié)衣。放在2013年,估計早讓人給逮起來了,但現(xiàn)在大家都是一臉迷茫的樣子,反問:她們是誰?
曹沃徹底絕望了。幸虧他老爹在火葬場以燒骨灰為業(yè),養(yǎng)出來的兒子還算堅強。他想起還在昏睡中的侯老師,想起記憶里六十年校慶奇怪的大地顫動,還有米幾何消失在眼前的場景—于是他抱著大膽的想法回到休息室,叫醒了侯老師。
果然,米幾何也穿越過來了,雖然人選值得商榷,但好歹有個墊背的,也算可喜可賀了。
“我得離開這里!”
“我們是怎么來的都不知道,又怎么回去?”
沉默。
“以前天天在網(wǎng)上說穿越劇是腦殘兒童的福音,大家都想去勾搭四爺雍正,現(xiàn)在真中槍了,不過還好不是清朝……”
“第一,看穿越劇的未必都是腦殘;第二……”曹沃嘆了口氣,想起自己在書報攤上看到最新一期《萌芽》上赫然印著《幻城》的標題,“這里倒的確有四爺!
米幾何也嘆了口氣:“這不公平……我是女的,卻進了男人的身體!”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想這事兒!”
“就是不公平!”
曹沃的腦袋隱隱作痛,大概蘇老師有偏頭痛的毛病。女人啊,永遠都不知道她們的大腦是如何運作的。米幾何上次要“公平”,把他出軌的光榮事跡直播在百度貼吧上,讓曹沃成為全中國第一個出軌直播帖的男主角,搞得他沒申請VIP就直接成為人人網(wǎng)的人氣之星。大學(xué)里那些慕名組團來參觀的學(xué)生,讓他足足一個月都沒敢去上課。那幫女老師還老點他的名,害得他掛了六科,最后重修了一年。
你知道最慘的是什么嗎?大四的時候,有一家面試單位的HR甚至把他給認了出來!他本來差點就要進那家待遇不錯的公司了!這還只是米幾何毀掉他人生的無數(shù)件豐功偉績之一。
正僵持著,有個腦袋長得像螳螂的男老師路過門口,說:“蘇老師、侯老師你們還不回教室。拷裉彀l(fā)生了那么大的事兒,班級秩序需要好好管一管呢!
曹沃認出那是隔壁班教化學(xué)的班主任,心里一怔,難道他說的“大事兒”是指那件事?但曹沃還是畢恭畢敬地說:“我們馬上就過去,馬上就過去!
螳螂男剛走,曹沃就大吐一口氣。米幾何瞥了他一眼,說:“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你是他的同事,又不是他的學(xué)生!”
曹沃沒理這茬,自顧自地說道:“我們等會兒回教室可怎么辦?”
米幾何納悶:“干嗎,你還真想在這間破學(xué)校當(dāng)老師。课也皇呛钕,你也不是蘇易,這得跟他們講明白!
曹沃嘴巴張成O型:“你瘋了吧?這話怎么跟他們說?怎么跟你爸爸說?你是他長大后的女兒?我是長大后的曹沃?我們從十一年后穿越回來,一不小心進入了自己班主任的身體里?”
“但這的確發(fā)生了啊!
“發(fā)生你個頭啊!這不科學(xué)!他們會以為我們是瘋子,然后把我們關(guān)進精神病院的!現(xiàn)在是2002年,還沒有穿越一說—就算在2013年你說你是穿越來的人家也不會真信啊!最多在豆瓣或者天涯上和你一起假戲真做玩互動—哇,未來的電影會不會做成6D效果?《海賊王》的大結(jié)局是什么?《神探夏洛克》會不會拍十季?”
米幾何一想,倒也是。2002年,大家對穿越的唯一理解還是哆啦A夢的時光機或者《尋秦記》。什么《李獻計歷險記》啊,《穿越時空的少女》啊,《步步驚心》啊,這種廣大群眾喜聞樂見的科普作品都還沒有出現(xiàn)。
“穿越一般都是怎么結(jié)束的?”
“雷擊,墜樓,病故,我不知道,反正都是小說家瞎寫的,他們賣完電視版權(quán)就什么也不管了!
米幾何嘆口氣:“得,那就去會會初中的自己,然后再想辦法結(jié)束這場噩夢!
出了休息室的門,米幾何卻沒往初二年級的教室走。
“去哪兒?”
“洗手間!
“你走錯了,那是女廁所的方向,男廁所在這一邊!辈芪趾眯牡靥嵝亚芭,“記得瞄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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