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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屋里，周國慶輕而易舉地擒獲了燕玉蘭，占有了她的初夜，從她那并不熟練，遲鈍甚至笨拙的肢體反應(yīng)上，他覓到了從未有過的快感，那種占有是徹底的、酣暢淋漓的……后來，她就稀里糊涂地懷了他的孩子……再后來，她又稀里糊涂地放走了他……燕玉蘭哪里知道，她放走的這個男人，其實哪也沒去，別說加拿大了，連上海市區(qū)也沒出過。

擺脫了燕玉蘭，周國慶還是好逸惡勞，還是賭博，還是常常光顧派出所及廠領(lǐng)導(dǎo)辦公室。但有一點，從此他沒再碰過其他女人。老實說，是開雜貨鋪的小寡婦見他根本沒有來提親的誠意，就跟他一刀兩斷了。這樣一來，也沒有錢供他繼續(xù)扮演海外闊佬了，盡管他的手段對付燕玉蘭這類單純女子已綽綽有余。

時間一長，周國慶經(jīng)常會想念燕玉蘭，回味與她在一起的那些時光，也曾后悔欺騙她的感情，甚至萌生過真的要娶她的沖動。但一切似乎早已是注定了的，周國慶這種人，不可能選擇第二種生活，哪怕夢里再怎么向往，一覺醒來依舊走不出那個圈子，也許他本就屬于那里，那個圈子。后來，周國慶很想知道燕玉蘭過得怎么樣，便托一個哥們佯裝海外歸來，順道去探視，還捎去一封可笑的“海外來信”。

燕無痕三歲那年，也就是1988年，上海甲肝大爆發(fā)，三十多萬人被感染，周國慶也未能幸免，他甚至差點兒死在那場可怕的流行疫情中。燕玉蘭跟誰都沒提起過，其實在那次大疫情后，她與周國慶見過一次面，那次見面竟是李大妹為他們安排的。那時，燕無痕還借住在姨媽燕玉芬的家中。

從鬼門關(guān)前爬回來的周國慶，整個人都變了，不賭了，煙也戒了，看上去也更清瘦了。他先是找到了李大妹，跟她坦白了他與燕玉蘭的所有事。

大妹聽后驚出一身冷汗，眼睛瞪得像永久牌自行車的鈴鐺：“��？搞了半天，把玉蘭肚子搞大的那個赤佬是你��？”周國慶也不解釋，任由她罵，最后求她安排與燕玉蘭見面。

大妹當(dāng)晚把周國慶找上門的事告訴了燕玉蘭，并終于坦白了當(dāng)年自己與周國慶分手的真實原因。原來，李大妹早就看出周國慶根本不是什么華僑，而是個地地道道的騙子，所以才果斷抽身，但礙于自己的臉面，她沒好意思跟玉蘭講實情，也的的確確沒料到燕玉蘭會步她后塵跳進(jìn)火坑。這下可害苦了燕玉蘭，一苦就是好幾年。

周末的下午，還是在第一次見面的那座紀(jì)念碑下，燕玉蘭與周國慶再次相會了。一見面，燕玉蘭就開始哭，不停地哭，也不說話。周國慶立在碑下緊緊抱著她，直到燕玉蘭哭成了駱駝眼。

“玉蘭，我對不起你……我沒想到，你真的會把孩子生下來……我不是人……”

燕玉蘭不哭了，三年來的辛酸全化成眼淚流干了。她抬頭望著周國慶，眼中木訥失神，多么陌生的一張臉，為了這張臉，她付出的代價實在太昂貴了。

“你滾吧，滾回你的世界去，永遠(yuǎn)也不要再來煩我，更不許來騷擾我女兒！”

這是那天燕玉蘭對周國慶說的唯一一句話，也是最后一句話，說完，燕玉蘭就掙脫他的懷抱，轉(zhuǎn)身狂奔而去。從此，周國慶從燕玉蘭的視野中徹底消失了。也是從那天開始，燕玉蘭跟自己說：絕不再做傻女人！

燕無痕十九歲那年，一個蒼老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交大女生宿舍樓下，此人就是周國慶，他竟然找到了親生女兒。

“燕子，我是你的親生父親……也許你不相信，可能你一時很難接受……可我真的是……”交大三號門外的一間茶餐廳里，面對驚恐的燕無痕，周國慶語無倫次地自我介紹，“這是千真萬確的！我本來不該出現(xiàn)，更不該過了這么久才出現(xiàn)……可我沒有辦法，要不是實在走投無路……”

“大叔，您會不會是搞錯了呀？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毖酂o痕當(dāng)然難以接受。

“好吧，不繞彎子了，不繞彎子了，我承認(rèn)當(dāng)年確實是對不起你們母女倆，是我拋棄了你們，我也追悔莫及……可你母親根本不給我補償?shù)臋C會，我也很無奈。你看，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也有了自己的新家庭，唉……我該怎么跟你說呢，你實際上還有個小你五歲的妹妹……”

“天！叔叔，您別說了，我不認(rèn)識你！”燕無痕的表情恍若夢游。

“我這次厚著老臉來找你，就是想求你一件事，我求你救救你妹妹吧……”說話間，周國慶抽身離座，朝燕無痕雙膝跪下。

實在猝不及防，燕無痕整個人懵了。

原來，周國慶與燕玉蘭那次訣別之后，不出一年就與開雜貨鋪的寡婦結(jié)了婚，次年也生了個女兒。日子過得倒也太平。但誰也想不到，十幾年后，他這個比燕無痕小五歲的小女兒卻被查出患有白血病。周國慶此番現(xiàn)身，其實，是來求燕無痕為那同父異母的妹妹捐獻(xiàn)骨髓的。

在燕無痕的攙扶下，周國慶坐回到位子上，看著他老淚縱橫、羞愧難當(dāng)?shù)哪�，燕無痕的心在滴血。

兩周后，燕無痕在周國慶的陪同下來到醫(yī)院，與素未謀面的妹妹相見了。病床上，妹妹面色蒼白，拉著姐姐的手，重復(fù)著一句話：“姐姐，謝謝……謝謝你，姐姐。”

燕無痕上前抱住了妹妹，妹妹的虛弱與蒼白，催促燕無痕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別怕，有姐在，沒事的！乖……”

后來醫(yī)生說，妹妹的生命因此可延長五年以上。

躺在病床上與妹妹一樣虛弱的燕無痕，瞇著雙眼，對淚人一樣的周國慶說：“你走吧，欠你的，還清了，我以后不想再看見你……”那語氣，那神態(tài)，與十幾年前的燕玉蘭如出一轍。

這件事，燕無痕沒有跟任何人說起過，包括母親燕玉蘭，如同母親從未跟她說過她的生父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