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藝術(shù)的任務(w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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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碧頑皮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遺憾。“我覺得我確實拍得不錯,但如果你問我,我算大師級的攝影師嗎?我不覺得,我的技術(shù)真的有好到值得有人投資替我辦這場攝影展,還花這么多錢幫我宣傳嗎?我不覺得。我覺得他們的腦子壞掉了。Crazy。”海碧一邊說,一邊可愛地伸出舌頭,一邊用右手食指在太陽穴旁畫圈圈。
這一場攝影展,是一家寶石批發(fā)商贊助的。難怪租得起這么貴的場地。雖然攝影展的口碑很好,天天有人慕名而來,學(xué)校也組團讓學(xué)生來“感受殘疾攝影師對生命的熱愛”,希望同學(xué)們能夠以她為榜樣,不向人生的困難低頭。但單憑入十塊錢門票的收入,肯定是不夠支付一切費用的。海碧說,珠寶商是她大學(xué)同學(xué)的叔叔,說實話是一個沒什么藝術(shù)眼光的商人。當時海碧把一些照片拿給一起聚會的老同學(xué)們看,還說想自掏腰包去租一個場地來辦個叫作“Asymmetry”小展覽,自爽一下也好。結(jié)果其中一個叫洪佩佩的朋友笑說:“那是我大伯公司的新產(chǎn)品名稱,你最好還是不要用,免得人家混淆啦!”
那位姓洪的女生大伯叫“洪盛榮”,英文名字叫Ang?Seng?Yong”,所以他的珠寶批發(fā)公司就叫“ASY”。“Asymmetry”是洪先生這家寶石批發(fā)商剛剛轉(zhuǎn)向從事零售業(yè),首次推出代表自己品牌的產(chǎn)品名稱。Asy聘請了海碧的雇主當公關(guān),她的老板就突然靈機一動,提議把“Asymmetry”珠寶的品牌形象,和海碧身體左右邊的“Asymmetry”掛鉤。陰差陽錯,海碧和這位洪先生見了面。由于海碧不是明星,也不夠漂亮,ASY將不會給予她一個正式“代言人”的酬勞,但展覽會的所有費用都將由洪先生埋單。
反正都要花錢宣傳,不如通過她的故事來宣傳“ASY”,也能往贊助商臉上貼金,讓他們看起來是支持殘疾的新晉藝術(shù)家的慈善家,順便還可以扣稅,何樂不為?我問海碧,生氣嗎?被這樣利用?海碧說,藝術(shù)家有藝術(shù)家的脾氣,當然會很介意別人欣賞的不是自己的作品,而是放大自己的缺陷來制造話題。
“但是,藝術(shù)的任務(wù)不就是突顯人性的丑陋、社會的不平和宇宙萬物的反差嗎?就當這場攝影展本身也是一種反諷,一種藝術(shù)吧。”海碧解釋!拔也皇莻忘恩負義的人,所以我不會去怨恨洪先生什么。我只是實話實說!钡遣坏貌怀姓J,產(chǎn)品的特質(zhì),海碧的身體還有這次展覽的主題,其實搭配得天衣無縫。
海碧請我站起來,要求我仔細地慢慢欣賞她展出的每一張照片,要求我逐一給予評價。首張她介紹的作品,靠門口最近。她說她有義務(wù)做這件事。照片顯然是在強調(diào)贊助商的產(chǎn)品:一個女生左耳有8個耳洞,都戴上骷髏頭的耳釘,右耳則只有一個戴了紫色寶石耳環(huán)的耳洞,更顯耳環(huán)的高貴;另外一張照片中,鑲鉆的披肩蓋住了模特兒一邊的臉;還有一張顯示一只手戴著一個心型表殼,而這個表殼我個人覺得挺特別的,因為心型的一邊大一邊小。
“嘿嘿,這只表挺特別的,不知道市面上開始出售了沒有?”我心想,“該不該問海碧這只表多少錢?還是她會殺了我?在這里殺我不是聰明的抉擇,血跡噴到白色墻壁很難洗掉的……”正當我在自言自語,還沒來得及多看幾眼時,就聽到海碧說:“夠啦,我們來看我真正的作品吧!闭f著,就輕輕地拉著我前往房間另一端。
第一張照片的主角,是一雙男人的眼,左邊眼角掛著一顆眼淚,右眼則是干的。海碧有些許不好意思解釋,因為她的左手不方便調(diào)整鏡頭,所以有一些即興的作品,包括這張近距離的照片都是用自動相機拍的!拔沂情T外漢,看不出兩者之間有什么不同!蔽野参克:1掏蝗粏栁遥骸澳阒恢廊说碾p眼淚腺照理來說應(yīng)該是一樣活躍的,可是我們有些人在哭的時候,往往是其中一只眼先流出眼淚。那么我們在看他們哭的時候,是否會因為他只掉一顆眼淚而覺得他只有別人一半的傷心?”我覺得很有道理,忙著點頭。
附近的一面墻上則掛著一張小女孩在跳繩的照片,小女孩的一只名牌鞋子掉了,但她依然咧著嘴笑。海碧又對我說:“這也是用數(shù)碼相機拍的。那天我經(jīng)過游樂園,看到很多小孩在玩耍,笑聲很有感染力,就留下來拍照?扉T速度調(diào)到最快,只篩選那些一閃而過的快樂片刻來捕捉!
“小女孩有一個腳板是沒有鞋的,可是你看她玩得那么盡興,根本沒有因為一只腳的腳底被摩擦得很厲害,而覺得不快樂。她會將重心移到有鞋的腳,繼續(xù)跳繩!蔽彝,世上有好多小孩光著腳玩耍,也一樣很快樂。物質(zhì)不一定能帶來歡樂。有想法,這個女生有深度喔。
左邊墻上掛著一張以一個男人胸肌為主題的作品。單看肌肉的線條,我們可以斷定這個男人有健身,應(yīng)該很有男子氣概,然而他居然愿意為愛人在壯碩的胸膛左邊刺上了一只箭,代表著他的心臟被“丘比特”射中了,墜入愛河。這個舉動這么俗氣,又不失可愛,想到這里海碧和我都忍不住同時笑了。“這是我站在健身房男性更衣室門口用L鏡頭偷拍的。還好沒有被發(fā)現(xiàn),不然我會被當作偷窺狂!”海碧笑說。
接下來是一張令我鼻酸的,是一個老人在一邊抬頭眺望四周,仿佛在確定沒有人在注意他,一邊趁機調(diào)整他的義肢,背影有些許落寞卻很有尊嚴,不至于凄涼。
其他的作品還包括一張張微笑的臉孔。原來大多數(shù)的人笑起來,臉都是歪著的。有些人微笑的弧度偏向一邊,有些人大笑時,一只眼瞇,另一只則是張著的。雖然左右不對稱,可是每一個笑容都絕對是美麗的,有感染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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