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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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一禾從曉玲身側(cè)走過,曉玲趕緊跟了出去。
出租屋里的氣氛一團(tuán)緊張。剛剛帶上鐵護(hù)腰可以自由行走的莊惠芬因為一直惦記親家說的八十萬的事情,怕女兒難做,一大早就要拉著葉老師去銀行把一輩子的積蓄三十八萬取出來,賠給女婿。劉淑敏雖然嘴上勸算了,但心里還是挺想要的,倒不是她自己想花,而是覺得補貼了小兩口挺好的。所以,明著勸不用取,實際火上澆油又激了激。
這一找不要緊,莊惠芬這段日子北京、西安來回跑,女兒家、賓館、出租屋的也搬了幾次家,三十八萬的存折不知道塞哪兒了,三個老人恨不得把關(guān)一禾家和出租房都拆了也沒找到這個存折。葉老師當(dāng)時就急了,他雖然看起來有點窩囊,但做事特別仔細(xì),吃個螃蟹吃完都能原封不動裝回去,在大事上就更別說了。當(dāng)時他就不同意莊惠芬出來還帶著全部家當(dāng),這下好,折子找不到了,要想把錢取出來,還得回趟西安。
“你就是做事特別沖動,還特別倔,聽人勸吃飽飯,你什么時候聽過我勸了?”葉老師忍不住叨叨了幾句。
莊惠芬因為找不到存折已經(jīng)夠火大的了,被葉老師這么一說面子上就更掛不住了,好像自己就是不把存折拿出來給孩子們一樣,讓親家看了大笑話,心里這個委屈,干脆借著這事兒就跟葉老師吵了起來。
曉玲到家時,自己的老媽仗著有鐵護(hù)腰神功護(hù)體,站得筆直,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正在痛說革命家史。自己的老爸雖然看起來處于下風(fēng),但實際上文人的那點小刻薄此時已經(jīng)被莊惠芬用神功逼得全激發(fā)出來了。婆婆在一邊抱著果果勸,卻助長了這倆人的勢頭。
曉玲聽了一會兒大概聽明白怎么個意思了,把爹媽分別拉開:“媽,你別吵了。我們不缺錢!你的存折是哪個銀行的,我趕緊給你掛失一下。”
劉淑敏聽曉玲說不缺,心里“咯噔”一下:“你這孩子倒挺大方的!毖酝庵,也難怪八十萬說賠就賠了。
葉老師不樂意讓自己女兒為難:“玲,爸媽知道你們能掙,也能花,但這是爸媽的一片心意。我們留著這錢也沒用,等我再回去找找,肯定能找到這個存折!
劉淑敏心說這么大心意結(jié)婚時為什么不拿出來,哼了一聲抱著孩子進(jìn)屋了。曉玲心浮氣躁地打電話幫兩位老人掛失存折。看著女兒一臉倦容,衣服都沒來得及換,穿著高跟鞋站在客廳里給自己平事兒,莊惠芬突然就有一種釜底抽薪、頹然倒下的感覺。
一輩子不服軟的莊惠芬,這個瞬間倒出了作為女人的所有苦水:“怪我,都怪我,什么都怪我,我東西收起來找不到怪我,我張羅事兒張羅錯了怪我。玲啊,媽不想讓你那么苦,媽想給你幫忙,結(jié)果越幫越忙,都怪媽。
曉玲站在那兒,忽然就理清楚了所有的頭緒,她感到了一絲絕望:她作為母親的身份,才是她在這個世界里最大的天堂和地獄,她逃不開的宿命就是這樣,她必將為孩子犧牲所有,而這種犧牲一旦出現(xiàn)差池與失誤,她也必將受他人詆毀與唾棄。因為她是母親,她毫無保留時將無人歌頌,她但凡產(chǎn)生一點將自己置于孩子之上的念頭,她就犯了世界最深的罪孽。
最可怕的是,她樂意成為這么一個人,為了那個從自己身體里孕育出的生命,背負(fù)最沉重的地獄與天堂的人。
勸好了母親,抱著果果回家的路上,曉玲做了決定:“我不辭職,我會申請調(diào)組,昨天的事情,不會再發(fā)生了。”
關(guān)一禾還想再說什么。
曉玲卻開口道:“如果我不是母親,不用喂奶,我也不會失誤。做得越多,越容易失誤,這個道理你我都懂。我會為我的選擇負(fù)責(zé)的,因為我不但是你的妻子,我還是一個孩子的母親。同時,我還是我自己!
關(guān)一禾看著曉玲,有一瞬恍然,眼前這個女孩,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那個容易慌張、容易被指揮、希望別人能給自己做決定的女孩了。這一刻,關(guān)一禾才發(fā)現(xiàn),不管他承認(rèn)不承認(rèn),他可以退居二線,不用再做曉玲的父親與兄長了。這一刻,他才認(rèn)識到,眼前這個瘦小的身影,即便穿著套裝看起來仍像偷穿媽媽衣服的高中生的曉玲,已經(jīng)是一個母親了。
曉玲對于關(guān)一禾而言,忽然有了不一樣的感覺,她曾經(jīng)是溫暖的鄰家女孩,如今,這種溫暖里又帶了神秘的堅定,讓他有點緊張。
那晚,把孩子哄睡之后,兩個人就曉玲是辭職還是調(diào)組的事兒展開了討論。關(guān)一禾試圖像證明一道問題那樣證明曉玲辭職才是最好的選擇,特別是在果果出了那樣嚴(yán)重的事情之后,他不想再刺激曉玲卻又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那晚的可怕事件。但即便是這樣,他依然無法證明——就算曉玲辭了職,果果也未必此生安然無憂。
因為怕吵醒兒子,兩個人在房內(nèi)壓低了聲音爭執(zhí),誰都不肯讓步。關(guān)一禾不明白,以前那個溫順的曉玲,為什么現(xiàn)在竟變得如此固執(zhí)。
那種固執(zhí)是什么呢?也許是不安全感吧。在曉玲的心中,關(guān)一禾曾經(jīng)像一座山一樣,這座山可以倚靠,但如果某天,他變成一面懸崖呢?她還能不能義無反顧地投入他的深淵?
曉玲終于向關(guān)一禾提出了那個一直壓在心底的問題:“你對趙金子,到底有沒有感覺?”
她半開玩笑又半是嚴(yán)肅:“不能騙我啊。”
關(guān)一禾沉默了一秒,肯定地回答:“一點感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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