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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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凍死人不償命的雪夜里,萬家銘臉色煞白、嘴唇鐵青,風風火火地趕到了郭家店。
“伯父,情況不好!”用人開了門,萬家銘快步進屋以后的第一句話,就是把他最擔心的事情說出來。
“怎么這么狼狽,只穿著毛衣毛褲,外套呢?”
“因為急于趕路,被偽軍們搶走了!
“什么事這么急?”
“小鬼子對珍珍下了通緝令!”
“什么意思?為什么?”
“要珍珍為小鬼子服務,珍珍只有兩條選擇,要么去為小鬼子服務,要么去蹲小鬼子的小號子。前不久小鬼子剛剛槍斃一個知情不報的中國地質(zhì)學家!
“你怎么知道的?消息可靠嗎?”
萬家銘急不可待地將前前后后的情況告知了馬萬祺。用人為萬家銘打來溫水,請他洗漱,然后為他做夜宵。其實,他連晚飯還沒吃。
抓走馬珍珍,等于對馬萬祺的宏偉計劃釜底抽薪。他默默地點起一支煙,在屋里踱來踱去,拼命思索。下一步怎么走?讓珍珍為小鬼子服務?笑話,即使珍珍同意,他也不會同意。否則的話,郭家店的老百姓會罵死他馬萬祺一家,給他家放把火燒了也未可知。
郭家店是個大村,有幾百戶人家。除了嫁進來的媳婦,這個村的男人基本都姓郭,有極個別不姓郭的,就是倒插門入贅的女婿。萬家銘的未來媳婦馬珍珍的父親,就是三十年前倒插門入贅的女婿,因此他不姓郭,而姓馬,叫馬萬祺。馬珍珍的媽媽的娘家,就是馬珍珍的姥爺姥姥家,是郭家店有名的書香門第,祖上有三四個能人考中過進士,有的做了省級官員,有的還進了朝廷。及至馬珍珍姥爺,已經(jīng)家道中衰,參加多次科考,最高只考了個舉人,不得已在黃崗縣官辦學堂教書(相當于后來的中學),也算吃官飯拿俸祿,盡管俸祿很低。馬珍珍的母親就在這所學堂上學,因此結識了同班同學馬萬祺。學堂畢業(yè)后,兩個人因?qū)W業(yè)出色得到政府資助,遠赴國外留學,先是英國,后是美國,然后留在美國經(jīng)商。“二戰(zhàn)”爆發(fā)后他們攜帶女兒馬珍珍回國,馬珍珍得以在中國上了中學和大學,并認識了北洋大學的同學萬家銘。馬珍珍受父母影響,學業(yè)十分優(yōu)秀,尤其英語基礎非常好。馬萬祺早年斷定黃崗山不光產(chǎn)煤,還產(chǎn)硫黃、白銀以至黃金。按照父母的意見,馬珍珍報考了北洋工學院礦務系。有的人報考北洋工學院是因為這個學校學費低,馬珍珍不是,她就為了學到當時最正宗、最先進的礦務知識。
馬萬祺兩口子從美國回來以后并不住在黃崗縣的郭家店,而是住在天津,為了他的對外貿(mào)易。這也是馬珍珍了解北洋工學院的原因之一,北洋工學院就在天津。天津的文化特點是碼頭色彩。這不僅是說天津本來是水旱碼頭起家,因處九河下梢,到處都是碼頭;而是說,天津的三教九流到處是山頭碼頭,不拜山頭碼頭就不能生存。馬萬祺雖然很會賺錢,但他受多年國外生活的積習影響,情趣高雅,不愿意低三下四到處拜碼頭,甚至對方請他喝酒他也拒絕。于是得罪了天津的青紅幫和碼頭大佬,卷入了復雜的曠日持久的爭斗,兩口子險些丟了小命。七七事變的炮聲讓蟄居天津的各色人等人人自危,也使馬萬祺幡然猛醒,便毅然跟隨妻子回到老家郭家店。
馬萬祺有很多錢,多到什么程度,他自己不說,別人便不知道。但以萬家銘的猜測,能夠組織一個民團,養(yǎng)一百個團丁,養(yǎng)三十年當不成問題。萬家銘這么猜測的根據(jù),是馬萬祺曾經(jīng)委托他走關系買了一百支簇新的中正式步槍!爸姓健笔悄菚r候國產(chǎn)槍械的名牌,因為采用了德國槍械的技術專利,各項技術指標均數(shù)國內(nèi)上乘,在抗日前線威名遠播。那么,馬萬祺買這么多槍干什么?馬萬祺自己不說,萬家銘也猜出個八九不離十。女兒馬珍珍學的專業(yè)是礦物學,他現(xiàn)在又買槍,想干什么?想開礦。這是明眼人一目了然的事情。黃崗山土匪橫行,想開礦沒有民團和武器行嗎?黃崗山區(qū)既有煤炭,又有硫黃,還有白銀,現(xiàn)在知道了還有黃金,馬萬祺不論看中了哪種礦,肯定是按捺不住想動手了。
而馬珍珍按照父親的安排,大學畢業(yè)后就回到了黃崗山的郭家店,開始了長達三四年的明察暗訪和實地踏勘。對黃崗山的煤炭、硫黃、白銀和黃金資源,已經(jīng)摸得八九不離十。只等父親將省城和黃崗縣的官員疏通順暢,便立馬組建民團,購買開礦設備,招募技術人員和礦工。
但馬萬祺兩口子是做大事的人,辦事冷靜,為人低調(diào)。家里地窖里藏著十個木箱一百支步槍以及想在黃崗山有所作為的事,沒對外透露過一絲一毫。全郭家店的人,沒有人知道馬萬祺是胸懷遠大的巨富。
“伯父,您想出辦法了嗎?”
“沒辦法,只能暫時讓珍珍藏起來!
“藏哪兒去?”
“我在天津還有朋友,藏天津去!
“要么我離開部隊,隨珍珍去天津?”
“你不能離開部隊,從長遠考慮,你留在部隊還有用武之地!
這時馬珍珍親自給萬家銘端來了夜宵,是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和一個玉米面餅子。萬家銘接過來放在八仙桌子邊上,坐下就吃了起來。馬珍珍因為家學淵源和長久熏陶,不光外貌長相俊秀可人,而且談吐氣質(zhì)文雅高潔。假如不幸被日偽軍擄去,為小鬼子服務是次要的,首先必被這群禽獸禍害糟蹋。馬萬祺怎么舍得馬珍珍去赴狼窩。∷麧M眼愛憐地看看自己的女兒,拐彎抹角地問著各種問題。
馬萬祺使勁抽了一口煙,吐出煙霧,道:“珍珍,你經(jīng)過這么長時間的明察暗訪,對黃崗山地區(qū)的礦藏有幾分把握?”
“至少有九分。黃崗山金礦脈位于太行山支脈斷裂帶,區(qū)內(nèi)脈巖發(fā)育的主要類型有閃長玢巖、花崗閃長斑巖、閃長巖、石英閃長玢巖、輝石閃長巖、輝綠巖和煌斑巖等。按其與礦脈穿切關系劃分為礦脈就位前脈巖、就位后脈巖,它們的地球化學特征表明這些脈巖具有良好的同源演化關系而且它們與成礦具有較為密切的時空關系!
“說得通俗一點好不好?”馬萬祺又吐出一口煙霧。
“我盡量吧。金礦脈是世界范圍內(nèi)所有礦種、礦脈中最為復雜的礦脈之一。它可產(chǎn)出于地史時期各個演化階段的任何巖石之中,也就是說,它沒有成礦的專屬性。金礦脈的產(chǎn)狀、品位、礦體形態(tài)變化極大,在生產(chǎn)中規(guī)律性不易把握。但各個區(qū)域的金礦脈又各有自己的特點。它的產(chǎn)出規(guī)律主要受到斷裂、地層、巖石、蝕變等規(guī)律影響!
“你重點說說黃崗山的金礦脈,好不好?”馬萬祺耐心地引導著馬珍珍。
“咱們黃崗山首先具備硅化帶、石英脈、次生石英巖。這是因為金礦化均與硅化關系密切,可以說無硅不成金。當然不是所有的硅質(zhì)體都產(chǎn)金,但含金的硅質(zhì)體大多為煙灰色,水色好。這是因為含金的硅質(zhì)體均含有或多或少的硫化物,因硫化物極細,故使石英呈煙灰色。特別是頁片狀石英脈含金性好,特征是里面可含多條黑色條帶如炭質(zhì)與細粒硫化物的混合物。即便是少硫化物的明金型石英脈,在出現(xiàn)金礦包時,往往都有硫化物如輝銻礦、輝鉍礦、車輪礦、毒砂、魚子狀鉛鋅礦等存在。其次,黃崗山具備斷裂構造帶,特別是韌性剪切帶。金礦化無一不與斷裂有關,可以說無構不成金。尤其是黃崗山具備超糜棱巖、糜棱巖、微砂糖狀似石英巖、滑石菱鎂片巖,它們往往是富金礦體所在。巨型至大型斷裂帶本身的含金性往往不佳,而旁側的次級斷裂帶往往是金礦體產(chǎn)出部位。第三是黃崗山具備銻礦、汞礦、砷礦,特別是雄黃礦、雌黃礦,就銻礦而言,它既可與金共生構成銻金礦床;也可分離,但相距不遠,故有‘不在其中,不離其宗’之說。黃崗山煤礦區(qū)不少地方含有硫黃和銅鎳硫化物,而銅鎳硫化物礦床蝕變帶也是找金的好去處……”
馬珍珍滔滔不絕,對黃崗山礦藏如數(shù)家珍,雖然過于專業(yè)化,一般人沒法全聽懂,但黃崗山區(qū)屬于富礦區(qū),而且金礦脈不少,這一點大家全聽明白了。于是馬萬祺適時打斷了她的話:“現(xiàn)在日本人要抓你去為他們找金礦,你有什么對策?”
“我想,至少有三種辦法,一是逃離,我按您的設想,逃到天津去。在那里隱姓埋名,找一家中學教書;二是到日本人中間去,替他們工作,但我可以效率很低,軟磨硬泡;三是加入國軍或八路軍,為他們做事,同時尋求自我保護!
“為日本人做事,不管你工作效率有多低,外人聽上去你都是為日本人干,說句不好聽的你就是漢奸。汪精衛(wèi)另立中央,不管他怎么解釋是曲線救國為了減少中國人民的痛苦和損失,但他投靠的是日本人,全國人民就罵他;魯迅的弟弟周作人,不管他怎么解釋是為了養(yǎng)家糊口,他到日本人控制下的偽政府做官,全國人民就罵他;你雖然是個不知名的小人物,但問題的性質(zhì)相同。去參軍也不是好辦法,現(xiàn)如今兵荒馬亂,戰(zhàn)爭頻仍,你死了怎么辦?讓我和你媽怎么活?我們前半生創(chuàng)下那么多家業(yè),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
此時萬家銘已經(jīng)吃完了夜宵,他抹抹嘴插話道:“我同意伯父的意見。珍珍你就做好去天津的準備吧。但也不是這邊的事不管了。你先領我去看看,指認一下咱們跟前哪個礦可以先開,即使你走了以后,我和伯父也可以干起來。其次呢,遇到疑難問題我會替伯父到天津去請教你。俗話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開金礦這么大的事只能咱們自家關起門來悄悄謀劃,不能讓外人染指。”
馬萬祺對這話非常愛聽,這正是他繞來繞去想接觸的話題,他看看一表人才的萬家銘,感覺這一對年輕人堪稱天造地設,做父親的理應保護自己的女兒,及早成全他們的婚姻,或許也是對珍珍的保護。況且他又是個留過洋的新派人物,便建議這幾天馬珍珍和萬家銘合房,至于幾時補辦一個婚禮,都不重要。結果說得馬珍珍把一張臉漲得通紅。萬家銘倒是有幾分樂意,只是沒有通知自家的父母,事情顯得唐突。
“只要你們倆不反對,事情就算定了。事不宜遲,今晚你們倆就在一屋睡吧。”馬萬祺征詢似的看著女兒和萬家銘,見兩個年輕人只是互相對視,很不好意思,而并沒有提出異議,便吩咐用人給他們把一直閑置、只是放些衣物的正房西屋收拾出來。用人答應一聲,馬上就去了。
轉天一早,馬珍珍就帶父親和萬家銘上山了。大雪已經(jīng)停歇,天氣似乎更冷了。風后暖,雪后寒,這話十分靠譜。他們都穿了鼓鼓囊囊的棉袍,戴了厚厚的皮帽子,圍了溫暖的毛圍脖,腳下穿了笨重的打了膠皮底的氈窩,在雪地里嘎吱嘎吱地踩著雪前行。
馬珍珍給他們指認了兩處藏有金礦的礦脈以后,來到一處煤礦,說這處煤礦的旁邊就是硫黃礦,再旁邊就是金礦,其礦藏結構讓人十分不解。他們間或看到有運煤車從礦洞里被一臉污臟的礦工推出來。那種車在黃崗山區(qū)叫作“轱轆馬”,就是四個鐵輪走在鐵軌上,可以往一側翻倒的鐵斗車。
他們看過的這三處礦脈,都沒有日偽軍站崗。這個情況很重要。
他們蹲下身子,悄悄地觀察,低聲地說話,生怕引起別人注意。萬家銘道:“我們開礦,就要開這種日偽軍沒有發(fā)現(xiàn)的礦脈,不能和他們爭搶已經(jīng)被他們占領的礦脈。我們爭斗不過他們。”馬萬祺父女倆都同意這個意見,F(xiàn)實情況擺在眼前,不這么做也不行。
正說著話,有兩個人從遠處走過來,他們也在附近蹲了下來,看著煤礦指指點點地低聲說話。萬家銘警覺地告訴岳父(因為與馬珍珍已經(jīng)定了終身,萬家銘聰明地開始改口叫爸爸了),說:“爸,看起來不光我們對這礦有打算,別人似乎也在覬覦。俗話說,先下手為強,捷足者先登。我看咱們說動就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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