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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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幸運的姑娘陣亡在起跑線上。
解開病服上衣的第一顆紐扣時,她的手指穩(wěn)當(dāng)正義,沒有絲毫猥瑣的顫抖。
到了第三顆,蔚兮的指尖突然頓住,她抬頭說:“裴總,我想上趟廁所!
裴念宸這次是真的笑了,大約是很少笑,所以他的臉部線條舒緩如剛?cè)诨某跹篮萌缢,卻只是這樣含笑不語。
沒得到回應(yīng),蔚兮無聲地嚅動嘴唇,繼續(xù)備受煎熬的脫衣工作。
等到第五顆紐扣解開,寬大的病服已經(jīng)大敞,對方白皙的肌理近在眼前,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道淺淺的疤痕從他的左胸膛延伸而下,堪堪停在她食指觸及的地方,一時間,竟覺得刺眼得不行。
蔚兮的心神顫了顫,干脆再次抬起頭,滿臉嚴(yán)肅地提出申請:“裴總,我真的尿急。”
“那去叫陳四吧!蹦凶訋撞豢陕劦匕l(fā)出一聲輕嘆。
“?”
“去叫陳四進來!彼麥(zhǔn)確地摸摸她的頭發(fā),將她往房門的方向輕推了一下。
蔚兮受寵若驚了,有種翻身農(nóng)奴把歌唱的感覺。確定她的上司真的是允許她怠工后,這才腳步輕快地跑去拉開房門,朝著一人笑瞇瞇地喊: “陳四陳四!你們家少爺要換衣服!”
在對上五雙興味各異的眼睛后,她鎮(zhèn)定了一下,偏著頭佯裝天真: “誰是陳四?”
午飯在病房里吃。蔚兮匆匆扒完自己的那份后,乖乖跪坐在床上給上司喂食。
“今天的菜色很豐富,有紅有綠,有白有紫,”她字正腔圓得像是在播音,“你猜,都有什么菜?”
“蔚小姐!”五道忍耐許久的聲音終于從房間各個角落里傳來。
“請蔚小姐認(rèn)真一點!”陳一的包公臉已經(jīng)黑得不像話了,大概是覺得蔚兮這么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犹粚I(yè)了。
“生病的人最重要的是要保持良好的心情!蔽蒂廪D(zhuǎn)頭看著他們,語氣誠懇,“聊天可以增加吃飯的樂趣!
更重要的是,可以緩解她的壓力。
撇開心虛不談,畢竟這是第一次照顧一個大男人,她真怕自己下手狠了,又要丟飯碗了。
以陳一為首的保鏢團顯然并沒有認(rèn)同她的觀點,而是覺得她有消極怠工的嫌疑,看她的眼神都是帶著殺氣的。他們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讓這樣一個不靠譜的人來照顧他們的少爺,真的可以嗎?
蔚兮縮了縮腦袋,訕訕地轉(zhuǎn)移話題:“你們的名字真好聽。”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也不知道誰這么有才給取的。
“猜不出!背龊跻饬系氖牵崮铄吩谶@時仁慈地配合她聊無聊的話題,緩和了氣氛。
不等她說話,他已經(jīng)微微傾身含住了遞至唇邊的湯匙。
小時候,蔚兮最喜歡被父母喂飯吃,總覺得那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譽,特霸氣特威風(fēng)。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負(fù)責(zé)張嘴就好了。
但她也有調(diào)皮不聽話的時候,東走西跑不乖乖吃飯,于是剛回家連警服都還沒來得及脫下的父親,就端著碗在她后面耐心地追著。
現(xiàn)在看著眼前這個人,表情自若、神色溫和地細(xì)細(xì)嚼著飯,她深深覺得小時候的自己真的太不識相了。
蔚兮沒敢再說話,喂食工作便突然效率頗高。等收拾好碗筷,房間里已經(jīng)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五個名字好聽的保鏢盡責(zé)地回到門外守著。
窗外是大片矮黃平整的草地,煦暖的陽光灑下時,好像可以催生春天提早到來。
有幾個半大的孩子正在踢足球,蔚兮看了一眼,自覺地匯報賽況: “現(xiàn)在控球的選手已經(jīng)帶球越過了兩個人,正朝著球門飛奔而去,他身姿矯捷,驍勇善戰(zhàn),他要進球了!是的!你沒有聽錯,這不是演習(xí),他要進球了,他要……”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她被人生生按在了床上。
“如果我不揭穿,你是不是打算一直蒙混下去?”他靠在她的肩上, 呼吸溫?zé)崂`綣。
感到她渾身僵硬,他修長的手指試探性地伸過來,輕撫她蒼白冰涼的臉頰。裴念宸極輕地笑了,分明是愉悅又溫潤的弧度,在蔚兮看來卻覺得格外詭譎森冷。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她第一反應(yīng)就是抵死掙扎。
裴念宸輕嘆,俯在她耳側(cè),緩緩地、一針見血地說道:“蔚兮,這么多年,你唯一出神入化的本事就是裝傻了!
蔚兮就真的傻住了,大睜著眼睛半天發(fā)不出聲。
江湖上有句老話說得好,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就像那么多年過去了,她還是這么悲催地遇上了自己的債主。
昨天在返校的公交車上一時無聊,蔚兮順手把裴太子的資料翻了翻, 熟悉的名字,照片上熟悉的小男生,特別強調(diào)的茶山縣第一小學(xué),所有的關(guān)鍵信息讓她瞬間想起了自己曾經(jīng)的罪惡史!
蔚兮自認(rèn)不是打小就有禍水潛質(zhì)的大美女,絕對不可能讓人一見鐘情,記掛到現(xiàn)在。
其實她從前也就是在對方不屑一顧地問她“既然你爸爸是在少林寺當(dāng)和尚的,怎么會生出你”時,狠狠踩了他一腳,然后順手推了他一把而已,最過分的不過是召集整個茶山縣的小伙伴們排擠他。
哪知道時隔多年,這個人不僅喝飽了洋墨水再度殺了回來,還能準(zhǔn)確地認(rèn)出她!
可當(dāng)時……他的眼睛明明還是完好的。
她猛地覺得后背發(fā)涼,不會就是那個時候,她用上吃奶的勁兒踩了他一腳,踩中了某個特殊穴位,所以他突然就失明了吧?!
咬著唇陷入反思與糾結(jié)的蔚兮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想到,那些高清無碼的照片也好,詳細(xì)得像是生怕她記不起的資料也好,其實根本就是眼前這位太子爺老早就計劃好要送到她手上的!
如同那時候,她傻乎乎地把自己送到他面前,咧著參差不齊的小白牙對他笑:“小姐姐,你別不開心了,小兮陪你玩吧!
“裴、裴同學(xué),別來無恙啊……”腦子迅速地轉(zhuǎn)了一圈,自覺蒙混不過去了,蔚兮吞吞口水,盡量鎮(zhèn)定地將壓在自己身上的人推開,笑得可愛婉轉(zhuǎn)。
奈何裴同學(xué)并不能欣賞她的討好,長軀修挺,依舊無聲地壓在她身上。
蔚兮快速分析了一下敵我勢力,神情挫敗地求饒:“其實……我只是來工作的,不都說好男不和女斗嗎?咱們打個商量,忘記前仇舊恨,從此和平相處成嗎?”
“嗯,”松開手,重新靠回床上的男子在長達一分鐘的沉默后,大發(fā)慈悲地回復(fù)她,“我也只是回來工作的。”
“那真是緣分啊。”
“是啊,真是緣分呢!
裴念宸笑意未斂。也許是身體不好的緣故,陽光輕籠下,他的肌膚白皙得恍若一碰即碎,薄唇卻緩緩彎起,顯示出此時的好心情。
就是因為這副俏模樣,蔚兮小時候第一眼見到他時才會以為是個女孩子。甚至一開始她還忍不住央求陸司南陪著她在茶山多待一段時間。她說她要和小姐姐做朋友,誰知小姐姐最后變成了小哥哥……
窗外的陽光依舊璀璨,蔚兮的位子正好迎著光,被這么明晃晃地一照,忍不住輕輕瞇了一下眼,思緒也變得有些恍惚迷茫。
兩人都沒說話,房間里一時靜若沉水。
之前控球的那個小孩大概是真的進球了,幾道歡呼聲從樓下傳來時, 蔚兮這才跟著回過神來。
“對了,為什么你的眼睛會……”她一縮雙腿,飛快下床,一邊把窗簾拉上,一邊隨口問道,卻被他淡聲打斷:“下去吧!
“啊?”
保鏢團在這時推門而入,為首的陳一冷聲命令:“少爺飯后有安排, 請蔚小姐準(zhǔn)備一下!
“準(zhǔn)……準(zhǔn)備什么?”
原來,是準(zhǔn)備做牛做馬。
蔚兮在第十三次將球撿回來時,累得癱軟在草地上,再也不想動一下。
“我……我不行了……”
她努力翻了個身,背對著裴念宸輪椅的方向齜牙咧嘴。她心下暗罵, 那群直挺挺地立在他身后的幾個大老爺們兒都是死的嗎?!為什么他們少爺不高興了玩扔球,反而要讓她這個弱女子去撿!
但她這些年確實溫吞磨蹭慣了,愣是不敢和太子爺起正面沖突。
畢竟,民不與官爭,窮不與富斗,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一窮二白,最好的領(lǐng)悟是認(rèn)輸。
女生充滿怨念的背影蜷縮在不遠(yuǎn)處,陳五扯扯陳四,躲在一邊笑出聲來,被裴念宸若無實質(zhì)的余光一掃,立刻端著面容一言不發(fā)。
“起來!迸崮铄烦姆较虻曁嵝,“實習(xí)期是三個月,現(xiàn)在才第一天!
實習(xí)等于工作,工作等于可以有借口留在G市不回家,還等于有錢喂飽自己,不用依靠任何人的幫助……
蔚兮默默計算著,神情一頓,咬著牙認(rèn)命地爬了起來,繼續(xù)悲催的撿球生涯。
印象中驕縱跋扈慣了的人,如今追著球滿場跑的樣子實在有些好笑?丛谘劾锏膸讉保鏢都是表情豐富,連一些經(jīng)過的病人和家屬都忍不住停下腳步側(cè)目,原先在這里踢球的小孩們也湊過來嘰嘰喳喳,蔚兮覺得自己像是被耍的猴。
陳二拿了毯子回來,年輕白凈的臉上掛起和煦的微笑:“少爺,她好像和小時候不大一樣了!
陳三正在無聊地計算球體轉(zhuǎn)動的速度,立即跟著點點頭:“以前可沒那么好說話呢,對吧,少爺?”
今天的暖陽和風(fēng),像極了多年前春日溪澗邊的初相逢。他們家少爺卻只是嘴角微勾,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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