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起我和齊斐的接觸就多了起來。他和林牧陽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很簡單很明朗,就像一條直直的通道,可以一眼看穿。他總是那樣地沒心沒肺,而且理所當(dāng)然地認(rèn)為別人跟他一樣地沒心沒肺。他常常說我又干又瘦地像個賣火柴的小姑娘,然后就經(jīng)常以這個為理由去請我吃飯,兩個月后我確實地胖了起來。凌乃禾老是笑話我說:“傻女人又陷進(jìn)去了!”我比原來漂亮了些。
其實我也說不清楚我跟齊斐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我只是覺得他的身上好像從來就沒有什么陰暗的東西,這讓我感到非常輕松。每次一起吃飯的時候,他就那樣天寬地闊地海侃一通,頗有些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間知空氣的架勢。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可以忘記工作,忘記同事之間的斗爭,忘記所有的會讓我不快樂的東西,包括過去。我們走到一起沒有任何的儀式,任何的表白,就是那樣地自然而然。
我還喜歡他的仗義,他總是一副大俠的氣勢,還常常念叨“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好像這世上那些苦大仇深的人都在等著他去拯救似的。如果遇到抱著孩子乞討的婦女,他總是要把這兩個人的臉來回地看上好幾遍,如果他認(rèn)為不很相像的話,就會問那個婦女孩子是從哪兒來的,還非要人家拿出身份證給他看,一旦遭到拒絕他就怒氣沖沖地打110。這種事情他干了很多次,我每次都勸他說給點錢就可以了,但是他每次都非要鬧到身邊圍上一大圈的人,然后110的警察來把事情處理了才罷休。齊斐這個人,總是那么地天真、直白而仗義。我拿他沒有絲毫的辦法。
他還看不慣別人為巴結(jié)領(lǐng)導(dǎo)去送禮的情況。齊斐家在的那棟樓里住的都是些大大小小的干部,所以送禮的事似乎顯得在所難免,包括他自己家也不例外。他經(jīng)常把到他家送禮的人連同送的禮物一起丟出來,這讓他的爸爸也顯得很難堪。就算不是送到他家的東西,他也會白人家一眼。
我常常跟他說人出來混都是很不容易的,如果別人送了你不送的話,你的處境就很危險了。你這個有老爸罩著的公子哥,哪里懂得這一點啊!“是啊,我的小老百姓,你是不是也要給你們的頭兒送禮。”“我才沒有呢,不是我不想送,是我實在沒有必要送,我又不想當(dāng)官,當(dāng)官好累的。而且如果領(lǐng)導(dǎo)看我不順眼,我也正好換個單位呆呆,這兒確實也沒什么好留戀的。”“還嘴硬呢!你肯定也是看不慣送禮的人!”齊斐說著還沖我眨了眨眼睛,搞得他自己好像很狡黠一樣。其實我說的確實是實話,在單位上的人確實都是很不容易的,工資、住房、福利,哪個不是要跟你的級別掛鉤?誰又不想過得好一點呢?這委實是再正常也沒有了的人之常情。但是這個齊斐是不會懂的,因為他壓根就不需要去低聲下氣、去巴結(jié)別人。其實這也說明了齊斐看問題時都是簡單的、蒼白的,他和凌乃禾一樣,容易愛上他們所愛的,也容易憎恨他們所恨的,而從來不去考慮這些東西為什么可愛,又為什么可恨?尤其是對一個經(jīng)歷過太多的人來說,他既是可愛的,同時也會是可恨的,而這些可愛之處和這些可恨之處都不是他自己所能隨意增添或者刪除的。對于這個,齊斐這樣的人是永遠(yuǎn)也不會懂的了。齊斐雖然對我的話沒表現(xiàn)出什么反應(yīng),但是對送禮人的態(tài)度還是轉(zhuǎn)變了些。
如果我是和齊斐一樣像一張白紙,我們對這個世界雖然不會太過明白,但是至少我們會是幸福的?墒沁@世上大多數(shù)的人,都不會只是一張白紙。
在我們的戀愛進(jìn)行了半年的時候,齊斐提出要帶我去他家里去跟他的父母見個面。我其實是很不愿意去的,我對他的爸爸齊頭兒倒不怎么害怕,因為工作的關(guān)系我早就見過他,他是個不茍言笑但是并不苛責(zé)別人的人,他在我們這幾個單位里的口碑都很不錯。真正讓我擔(dān)心的是齊斐的媽媽,她似乎并不介意齊斐在外面交了幾個女朋友,但是每個帶回家的卻是要好好盤問一番的。只是齊斐前兩個女朋友的遭遇,就讓我很擔(dān)心了。
我覺得齊斐的媽媽挑兒媳婦就像蘇聯(lián)向中國收雞蛋的時候一樣,先拿一個做好的小套子,比套子小的雞蛋不合格,比套子大的雞蛋也不合格,只有正好卡在套子上了,才勉強(qiáng)算作合格。而我不是雞蛋,所以就不可能剛好卡在那個套子上。
我開始推來推去總是不愿意去。齊斐為了打消我的顧慮,就先跟他爸媽談了一次,在他們許諾決不難為我的情況下,我答應(yīng)了。
去齊斐家之前我還特意地去找了凌乃禾,他們兩家的關(guān)系一直不錯,凌乃禾從小時候起就經(jīng)常是他們家的座上賓。“王阿姨這個人其實滿不錯的,只是太看重她這個寶貝兒子了,總怕把她的心頭肉交給一個來者不善的女人。”“那你就是說我是個來者不善的女人了?”我撲到凌乃禾身上和她鬧成了一團(tuán)。“你這樣鬧可不行,你一定要表現(xiàn)得淑女一點。”我就像《窈窕淑女》中赫本扮演的伊莉沙一樣,要從一個一口鄉(xiāng)村俚語的姑娘變成一個有著高貴血統(tǒng)的貴族后裔。當(dāng)然并沒有那么夸張,但是凌乃禾還是陪著我去買了一套清爽的衣服,把我打造得不經(jīng)世事,但同時又穩(wěn)重大方。
我忐忑地跟齊伯伯、王伯母打了招呼。他們對我居然非常地客氣。這讓我感到受寵若驚。說了一會兒話后我就幫著王伯母到廚房里面去準(zhǔn)備晚飯了。我這二十多年來都是自己給自己做飯,所以我麻利的手腳讓王伯母很是高興。“小姚啊,沒想到你這么能干!你們這個年紀(jì)的姑娘啊,都是嬌慣得不行!要是結(jié)婚了,日子還怎么過啊!”“伯母,我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所以我一直都是自己料理自己的生活。”“真是個不幸的孩子呢!這個齊斐早就告訴我了。你既然是齊斐的女朋友,那么就是我跟你齊伯伯的孩子了,我們一直也希望有個姑娘呢!”笑容在她的臉上綻開,我似乎看到了我久違的母親。我以前一直奇怪齊斐為什么跟齊頭兒不是太像,今天才發(fā)現(xiàn)他更多地繼承了他母親的面容,柔和光潔,有一種圣潔的光彩。
齊斐跑了進(jìn)來:“媽媽,我這回給你選的這個媳婦很不錯吧!姚遠(yuǎn)可是很賢慧的呢!”王伯母帶著笑地用食指點了一下他的額頭:“還貧呢你!別在廚房礙事了,我跟姚遠(yuǎn)再說會兒話。”我們的交談讓我覺得上兩次王伯母對齊斐的干涉都是對的,韓真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你看齊斐現(xiàn)在也不怪我了,當(dāng)父母的對孩子哪兒有一點壞心!兒子就是這么地不貼心,還是姑娘好!
這頓飯還讓我領(lǐng)教了王伯母的廚藝,她煎炒烹炸,無所不能。因為太早沒有了媽媽,我會做的菜都是一些很家常的,尤其現(xiàn)在住在單身宿舍,更是沒有什么機(jī)會來鍛煉廚藝了。尤其是王伯母的那一系列的蒸菜:珍珠丸子、寶塔春卷、翠玉香腸,色香味俱全,讓我深深地感到自慚形穢。吃飯的時候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有個這樣的媽媽,我該是多么地幸福!但是同時我又覺得,這不正是上天還給我的一個媽媽嗎?我告訴自己一定要珍惜這個機(jī)會,我甚至還覺得我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就在一個不經(jīng)意的時刻,遇到了齊斐,遇到了齊頭兒,遇到了王伯母,他們把我?guī)нM(jìn)了本來只屬于他們?nèi)齻的桃花源。我對這種安排充滿了感激。
晚上送我回去的時候,齊斐得意地對我說:“我媽媽很不錯吧。她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她給我作出的決定都是正確的。比如說,她很喜歡你這個小丫頭。”我感覺自己都快要飛升起來了。我的災(zāi)難,就快要結(jié)束了,我所有遺失了的母愛和愛情,都自己回來彌補(bǔ)給我了。
但是我沒有想到,齊斐這個圣母瑪麗亞一般的母親,最后居然會把我和齊斐共同推向萬劫不復(fù)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