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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jié) 霜降

氣肅,

露凝結(jié)為霜而下降,

故名霜降也。

年歲與閱歷,使我們的生命更精致

物色舊時同,

情味中年別。

在我任教的學(xué)校旁邊,有一條不大不小的溪流,從我二十幾年前在這里念書,它就潺潺地流著。

溪里有許多魚,每到春天和秋天,便會吸引一群群釣客前來,垂下竿子,靜靜等待游魚上鉤。他們凝定不動的身影,宛如溪邊雕像,也有一種美麗。我曾為這條溪寫過一篇散文,叫做《一條有魚的溪流》。

然而,這幾年的干旱,使得溪流的面貌轉(zhuǎn)變了。它的河道變得窄狹,溪底的石子盡皆暴露出來,甚至溪床上長滿青草了,青草漸漸形成草原,溪水變成了小溝渠。

那些魚擁擠著,努力擺動身軀,稍一不慎,就會被擠到岸上,擠進(jìn)草原里了。

有時候,我走過溪邊,真是覺得沮喪,明明是一條豐沛的溪流,卻只能悄悄地干涸了。就好像明明是一個充滿活力朝氣的人,卻因為情感與理念受挫,變得懷憂喪志了,變得不再熱愛生命了,變成另一個灰暗的人生了。

在我的網(wǎng)站上,有讀者留言給我,說是她看見那個遭受情傷而從高樓跳下的女孩的故事,她自己也有著相同的故事,能不能也“自私”一次,做同樣的選擇?我無法立即回復(fù),因為我也想到自己有過的那些絕望時光,想到自己也曾在高樓徘徊,也曾聽見靈魂空蕩蕩的吶喊:我再也撐不下去了。

原本,我是一條溪流,怎么竟荒廢成一片草原呢?

經(jīng)過前幾年的干旱,今年的雨水特別多,從我的研究室望出去,越過籃球場,正好可以看見溪流。那一天,我從文稿與電腦前抬起頭來,竟然看見已經(jīng)好久沒有見到過的溪水,溪中的水像聽見春日呼喚那樣地蘇醒過來,湯湯奔流著。而現(xiàn)在其實是秋日,是水落石出的季節(jié),已經(jīng)被曝曬好久的石子,終于可以清涼地在水底休息。

我忽然像得著了一種啟示,我們的生命也都有干涸期的吧,如果不愿等待雨水將我們充滿,不能等待幸福再度降臨,我們將徹底失去機會——成為一條有水的溪流。

其實,我以前并不曾注意過這條始終存在的溪流,我情愿走到很遠(yuǎn)的地方去看海。我以為只有海水的波濤與壯闊,才是值得贊嘆的風(fēng)景,浪濤激烈地拍打著巖壁,激起云煙與白沫,多么撼動人心。只有在這神奇?zhèn)ゴ蟮木坝^之前,我們的生命才能被激勵,才能有啟示。

直到有一次,我走過溪邊的道路,無意間望向潺潺流動的溪水,看見一閃一閃的亮光,定睛一瞧,原來是魚翻身。許多大大小小的魚兒,聚集在水流中,有時候,它們游過淺水區(qū),水那么淺,幾乎就要露出岸來了,看似一個阻礙,魚兒的身子一翻,拍幾下就過去了。而水面上的閃亮,正是它們翻身時,鱗片的光芒。

我看得有些癡了,受到一些撼動。常常,我們以為遇見一個瓶頸,沖不過去了,因而沮喪、挫折、消沉,其實,也許只要換個姿勢,便豁然開朗,以前怎么都沒想過呢?

“物色舊時同,情味中年別”,這是宋代劉克莊的詞,談的就是這樣的一種心境。中年,是個非常重要的階段,收斂起青年時期的狂情,對于世態(tài)人情有了更深的理解,前途卻仍充滿著挑戰(zhàn)與未知。

對于中年人來說,刺激的震撼不再是一種追求了,有情味的生活才是真實的喜悅。重新學(xué)習(xí)著,去欣賞那些始終都在身邊的尋常事物,并且發(fā)現(xiàn)親切的啟示。就像在春天的溪畔,我看著水流中的魚翻身,浮起的神秘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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