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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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時,常嘎吉表現(xiàn)得異常熱心,一直親自幫摩頓森倒茶,并且不斷保證,吉普車一到他們就出發(fā)。綠色的豐田吉普車到達(dá)之前,將宗帕和阿格瑪路也從前一晚過夜的卡車司機休息室走了出來。一行人在沉默中上路。
他們向西穿過沙丘,沒有沙子的地方,田邊放著一袋袋剛采收的馬鈴薯,堆得幾乎跟人一樣高,起初摩頓森還以為那是在細(xì)雨中無聲等待的人。風(fēng)轉(zhuǎn)強了,吹開云團,摩頓森瞥見頭頂上方閃現(xiàn)的雪原,覺得心情好了些。
離開斯卡都一個半小時后,車子轉(zhuǎn)進(jìn)一段有明顯車痕的山路,朝著野柳樹蔭下的房屋群前進(jìn)。那些土石蓋成的大房子看起來相當(dāng)舒適。這里是庫阿爾都,常嘎吉的家鄉(xiāng)。常嘎吉帶著和房子完全不相稱的一行人穿過羊圈,用穿著涼鞋的腳推開羊群,走上村里最大房舍的二樓。
在起居室里,他們靠著的不是平常那種布滿灰塵的花草坐墊,而是紫綠相間的登山專用自動充氣墊。墻上掛著幾十張常嘎吉的加框照片,他永遠(yuǎn)是一身雪白,與身旁臟兮兮的登山隊員們形成強烈的對比。摩頓森看到了自己,照片中的摩頓森開心地將手搭在常嘎吉的肩膀上。他無法相信那張照片是一年前拍的,照片中的自己好像另外一個人,比現(xiàn)在的他要年輕十歲。廚房里的婦女在看似登山用的爐具上炸著東西。
常嘎吉走進(jìn)另一個房間,在夏瓦兒上套了件灰色水手領(lǐng)的克什米爾毛衣,然后又回到起居室。五位有著蓬亂胡子、頭戴棕色羊毛帽的老者走進(jìn)了房間,熱情地跟摩頓森握手,然后才在露營睡墊上找到位置坐下。接著又有五十位庫阿爾都村民進(jìn)來,圍著塑料桌布擠坐在一起。
常嘎吉指示仆人們上菜,菜色多到摩頓森必須挪腳讓出空間來才擺得下。三只烤雞,裝飾成圓花狀的小紅蘿卜和甘藍(lán),點綴著堅果和葡萄干的一大盤的菜飯,裹粉炸的花椰菜餅,還有正在一大碗辣椒馬鈴薯燉肉里漂浮著的肉,看起來像是牦牛的精華部位。摩頓森在巴基斯坦從來沒見過這么多食物。那股一路上被他拼命壓下去的恐懼,此時又一股腦兒升起,他幾乎可以聞到?jīng)_進(jìn)喉嚨里的胃酸。
“我們到這里做什么,常嘎吉?”他問,“我的材料呢?”
常嘎吉挾了牦牛肉放在一碗豐盛的菜飯上,遞到摩頓森面前,然后才開口回答:“這些是我們村里的長者。”他邊說邊向五位干癟的老人點頭致意。“我可以向你保證,在庫阿爾都不會有爭執(zhí)。他們已經(jīng)同意在冬天之前,把你的學(xué)校蓋在我們村子里。”
摩頓森二話不說站了起來,一腳跨過食物。他知道這樣拒絕他們的熱情招待有多無禮,也知道用這種方式拒絕老者是多么不可原諒,更嚴(yán)重的是,他還用不潔的腳跨過他們的食物。但他沒有辦法,他必須到屋外去透透氣。
他一直往前跑,直到把庫阿爾都遠(yuǎn)遠(yuǎn)甩在身后,氣喘吁吁地沖上一條陡峭的牧羊人小徑。高海拔讓他嚴(yán)重氣喘,胸口似乎正在撕裂,但是他逼著自己繼續(xù)跑,直到天旋地轉(zhuǎn)為止。在一塊俯瞰庫阿爾都的空地上,他終于倒了下來,拼命喘息著。自克莉絲塔過世后他就沒哭過,但這一刻,他獨自伏在寒風(fēng)凜冽的牧草地上,把臉埋在手心里,拼命擦拭著止不住的淚水。
他終于抬起頭時,看到十幾個孩子從一棵桑葚樹后頭遠(yuǎn)遠(yuǎn)盯著他。這些到山上放牧的孩子們,看到一個奇怪的“安格瑞茲”坐在地上哭,就好奇地把羊兒們拋在腦后,任它們在山上到處亂跑。摩頓森站了起來,用衣服擦擦臉,走向孩子們。
他蹲跪在年紀(jì)最大的孩子身旁。“你……是……什么?”孩子害羞地問道,然后伸出了手,馬上被摩頓森的大手握住。
“我是葛瑞格,我是好人。”他回答。
“我是葛瑞格,我是好人。”孩子們異口同聲地用英文重復(fù)。
“不是,我是葛瑞格,你叫什么名字?”他又試了一次。
“不是,我是葛瑞格,你叫什么名字?”孩子們邊重復(fù),邊咯咯笑了起來。
摩頓森換成巴爾蒂語。“民它可波葛瑞格,恩嘎亞美利堅因(我是葛瑞格,我從美國來)。其瑞民它可波因(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們高興地拍起手來,終于能聽懂“安格瑞茲”說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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