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jié)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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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得很輕,喧鬧的人聲蓋過了季微明的聲音。阮棠綾伸手掐了他一下,在旁邊有人回頭的一瞬間,挽住了季微明的胳膊:“你這個死相!”
季微明便在大庭廣眾之下一手摟住阮棠綾:“讓讓,讓讓,我去看我老丈人!”
旁人知道那阮肅是季微明的岳父,人潮自發(fā)地退開出一條道路,季微明邊走邊和旁人打招呼,就好似他也只是來湊熱鬧的,心里卻比阮棠綾還急。
搶來一個老婆等于攤上一個不省事的老丈人,也不知阮肅打的是什么算盤。
人海中一個碧綠色的身影一晃而過,阮棠綾朝著那方向瞅了瞅,抬頭便看見季微明含笑的眼里帶著和她一樣的警惕,好像是秦拂玉!
蟲二樓的大堂被一眾人包了場,臺子很大,上方除了桃花班,還有一個年近五旬身板兒硬朗的半老頭,一甩胡子朝著臺下一瞪,一眼便看見了季微明和阮棠綾,不是阮肅還會是誰?
阮肅既然是來砸這桃花班的場子的,自然也帶了家伙。
人家桃花班一行道具樂器,阮肅啥都沒有,唯有一樣東西精致得讓人詫異,那必是面粉無疑!
阮棠綾看著臺子上的阮肅甚是無語,她是有多想不開才趕上了這么個不但白送閨女還老愛出風頭的爹?
可畢竟是自家爹,阮棠綾足夠了解阮肅,只是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看阮棠綾一臉無語的表情,季微明便猜到了一二:“娘子,我覺得老丈人他……”
阮棠綾默默地瞟了一個白眼給他,季微明微微一笑:“特別有個性!”
那是夠有個性,看他現(xiàn)在一臉扮相,人桃花班是紅妝花腔,他那是一臉面。唱小曲兒如何她不知道,光這視覺效果,那就是桃花遇見狗尾巴草,丟人!
“你很想拍我爹馬屁?”阮棠綾一眼看穿。
季微明一臉還是娘子懂我的表情。
“別馬屁沒拍成,拍到了馬腿上!比钐木c回答。
季微明略有所思:“所以呢?”
“他會把你虐得喊‘不要不要’的!”
季微明這會兒恍然大悟:“所以你這是從小被你爹虐習慣了,才有如今這無人能敵的厚臉皮?”
要不是周邊人多,阮棠綾很可能一巴掌把他拍到土里回爐重造!
臺子上已經開場了,桃花班是有名氣的,遇上阮肅這么個單槍匹馬來挑釁的,都做出大家子氣。
阮肅明面上是覺得他們曲藝不精還糟蹋面粉,可人家到底是梨園戲子又不是伙房大廚,做的就是唱戲的生意,說糟蹋面粉行,說曲藝不精,誰樂意被莫名其妙砸了這牌子?
題目讓阮肅出,阮肅一點都不客氣:“我閨女說昨兒個你們在這里唱《西懷秘史》?你們唱什么曲子與我沒關系,無論是東隅秘史還是西懷秘史,就算是大明湖秘史我都不介意,可拿面粉來做戲,老夫絕不容忍別人糟蹋了好吃的東西!”
“娘子,你昨晚背著我偷偷回家了?”季微明明知道阮肅手段不凡,也知道阮棠綾不可能跑回家告訴阮肅在蟲二樓唱的戲,所以只有可能是阮肅和阮棠綾之間有接線人,可他依舊裝作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老丈人他這是愛面粉愛得深沉啊!”
可不是嗎!阮棠綾心中腹誹,在阮肅的心中,面粉排第二,就沒有東西敢排第一!
“你不知道!”阮棠綾踮起腳,裝作高深莫測地附在季微明耳邊,“我爹有個技能。”
“什么?”季微明低頭笑問,這一對在旁人眼里像極了是在當眾調情。
“我爹人稱面粉半仙,但凡方圓十里誰家開了面粉鍋,他鼻子一聞就聞出來了,一般人我不告訴他!”
這要真能聞到,蟲二樓天天做面食,阮肅的鼻子還能休息?
季微明笑而不語,心中已有定論。
臺子上的板子打了起來,阮肅一臉正經地端坐在一旁,昨兒個桃花班來了個《西懷秘史》,今天他就點了出《東隅之謎》。
桃花班既然能將西懷的事如數(shù)家珍,對著號稱“東隅來的”四個字,又怎會不知道些東隅郡王的事?
這會兒人家沒把阮肅放在眼里,直接上來一老生,也不要旁白,提起袖子開唱:“西懷郡王他面兒廣,和那東隅郡王交情好。昨天來唱一出西懷調,今兒個就容我把東隅鬧!
“來一個,玉米面發(fā)糕……面粉過篩子來拌攪,東隅和西懷關系好……季舟去東隅找季茂,說黑沙漠里賊兵逃。逃到何處不知曉,大約是東邊一帶把地挑……摻把水來攪一攪,熱油下鍋把面倒……東隅封地很廣袤,和西懷根本不接壤。黑沙漠跟東隅不打照,他季舟抓不到賊首怎了?說那賊首到了東隅是造謠,莫不是,想把東隅拉來一起搗……這面粉是一咕嚕攪,兄弟還不如美人好……怎么著?封死才能把人兒罩……后來西懷和東隅關系不好,實則是,那黑沙漠的頭頭在兩邊鬧……冷水上鍋來煎熬,玉米發(fā)糕香氣飄……人心叵測信誰好?不如吃面將萬古愁來消一消。”
“好!”
人群中一陣歡呼,這題是剛出的,詞是剛串的,西懷季舟和東隅季茂原來關系不錯,可后來季舟平定黑沙漠之后,兩方突然關系破裂,至于原因為何,眾說紛紜,卻沒有一家能下定論。
蟲二樓很應景地給在座的客人端上玉米面發(fā)糕,阮肅一蹬腳,一臉嫌棄地嘖了幾聲,一揮手,阮大壯直接扛著鍋鏟上來了。
敢情,這是把灶臺給搬來了!
季微明沉著臉色若有所思,半晌,推了一下阮棠綾,低聲道:“西懷和東隅鬧翻的事兒我知道!
阮棠綾扭過臉,問道:“因為黑沙漠?”
“東隅要夠到黑沙漠的邊還得繞著北侑,東隅郡王那是想不開才會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部落首領和自己的兄弟鬧翻!奔疚⒚鞑槐愣嗾f,人多眼雜,說得再輕,都難免被人聽到。
這其中定有什么隱情,和黑沙漠完全沒有關系。
桃花班為什么這么唱?因為他們到底不過是一個戲班子,這皇族之間的恩恩怨怨哪能涉及?
阮棠綾既然知道這桃花班是阮肅安排的,那么這唱詞也是經過阮肅之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東隅和西懷之間的事季家的人最清楚,一聽就明白了,桃花班不論唱功如何,唱詞就是三個字:瞎扯淡!
臺上的阮肅一撩袖子就開始和面粉,他那是熟能生巧,和起面粉來都別有一番滋味。既然要唱面粉,就得邊唱邊做。就像那唱戲,光唱不夠,還得有戲。
只見阮肅攪拌了面粉和鹽,沖了點沸水拌成絮狀,揉成面團之后搓長條、揪小劑子,一氣呵成:“搟面搟出小薄餅,桃花班來找我拼。不論西懷和東隅,唱只唱,美味一絕燙筋餅。餅皮煎成小黃金,飄香四溢座下鄰。如今眾人來看戲,八卦事業(yè)如日晴。大紀方圓百萬平,天下乃是君上臨。兄弟和睦龍鳳鳴,嘆只嘆,不過是同姓異心!”
大紀縱有千般不好,唯一的好處便是言論自由,文人騷客舞文弄墨影射朝廷的不少,也不見得有人被盯上。
可阮肅當眾這么說也是膽大,他早知道季微明被季嘯盯著,連帶他阮肅也是,這邊話一出口,那邊皇帝耳朵里就聽見了。
季微明不悅:“這……”
還未等阮棠綾做出什么反應,臺上阮肅的燙面筋餅出鍋,整個蟲二樓都是一股香甜的味道。
人家是來秀曲藝的,阮肅是來秀廚藝的。
不知是誰在臺下突然接口道:“阮大爺唱得不咋地,但是手藝好,若論輸贏,我還是壓阮大爺!”
眾人聞聲望去,只見一個中年男子搖著折扇頂著小瓜皮帽,躺在長椅上面悠然自得:“倒不是唱得好,是桃花班自己出的錯!
“錯在何處?”
那人回答:“十多年前黑沙漠的首領柳重天早就死了,尸骨就埋在黑沙漠的黑戈壁里,多少人親眼所見,說東隅和西懷因為柳重天鬧不和,那柳重天還能從地里鉆出來挑撥離間?”
眾人點頭,黑沙漠的首領柳重天死了那事,可是榮登當年大紀各大小道消息、官方消息的頭版頭條,桃花班的唱詞確實是胡編亂造。
季微明看了那人一眼,拉起阮棠綾的手便在她手心寫了一個字:嘯。
阮棠綾當即明白了那個中年男子便是大紀皇帝季嘯!
在場的無一不是士族子弟,即便如此,也鮮少有人認識季嘯,偶有幾個跟季微明這般認識季嘯的,也不敢將其身份說出來。
而為數(shù)不多的認識季嘯的人,必定身份也是不凡的。這些人哪會違背季嘯的意思?季嘯說阮肅唱得好,別說阮肅真可以,即便唱得跟烏鴉似的,那也是好。
于是眾人紛紛點頭表示阮肅唱得好,阮肅也不理不睬,昂首挺胸闊步向前一撣袍子,走了!
灑脫得好似他真的只是過來順手砸個場子那么簡單。
季微明朝著季嘯點了點頭,拉上阮棠綾趕忙出去追上阮肅,阮肅走得不快,他們出了蟲二樓所在的那條巷子便追上了。
“老爹!”阮棠綾搭住阮肅的肩。
阮肅回過頭上下打量阮棠綾,而后一本正經道:“大壯還在扛道具,你怎么不幫幫他?”
季微明趕緊解釋:“小婿已經喊了季東讓人幫著他把東西扛回去,岳父大人你是怎么杠上桃花班的?”
阮肅繼而瞟了季微明一眼:“有你這么說話的嗎?”
季微明愣住,他說了什么?
阮肅摸了摸胡子:“老夫可沒有去跟他們抬杠,你看,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老夫贏了!”
倒是贏了,還是季嘯親自判定的。
季微明深覺自己跟阮肅講話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
阮肅到底幾斤幾兩,季微明從不敢小看,可他裝傻起來,比起阮棠綾和季微明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分明就是裝傻三寶,和諧的一家子。
“府上有幾壇好酒,前陣子從北侑進貢來的,我從宮里要了幾壇過來,岳父大人可有興趣?”死拉硬拽是沒效果了,只能美酒誘之。季微明對阮肅的好奇程度,絕不亞于對阮棠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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