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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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這件云錦,被侍女不小心潑了茶水,我想著這是君侯親賜,實在不忍丟棄——多虧她巧手善繡,把瑕疵遮掩過去了!
她望定了朱聞,雙目含情,輕聲道:“君侯素來節(jié)儉,臣妾一向銘記于心,又怎敢豪奢揮霍呢?”
朱聞點頭贊許,笑道:“也是你慧眼識人才,這才有此福報!
他目光熠熠,目不轉(zhuǎn)睛地望定了燕姬那一方,眾人皆以為他在與燕姬眉目傳情,只有他自己心如明鏡——這是因著那道輕盈身影。
他的黑眸幽沉,停留在那丑陋蜿蜒的青黑紋路上,心中升起莫名的怒意——居然有人對如此纖纖弱女行此酷刑!
燕姬端坐如儀,顧盼之間,滿是志得意滿——她帶著疏真前來,本就為炫耀,如今更是在君侯面前留下珍惜饋贈、節(jié)儉惜福的好印象,眼看著四周嫉恨交加的目光,她越發(fā)含笑不語。
“恭喜燕妹妹得此巧匠,也賀喜君侯得了燕妹妹這解語名花!”
瑗夫人意味深長的祝酒,將這場夜宴推向花團錦簇的高潮,只是各人雖然口中一致,心中卻各懷鬼胎。
夜已深,明亮的圓月正在中天,歡宴已畢,只留下滿庭寂靜,宮燈搖曳。
疏真并沒有回自己的下院,而是沿著曲徑緩緩走入了后花園。
夜涼深寒,宮闕的高墻遮掩了月華,后花園一路的火燭也顯得暗淡,深雪凝結(jié)成冰,她感覺自己每一步都仿佛走在云端。
“今日,又是上元佳節(jié)了……”
無聲的嘆息在她心間響起,她站在冰湖旁的樹下,松濤在頭頂婆娑搖曳,身處幽暗之中,只覺得前殿宮燈縹緲高懸,光華如織,仿佛是另一個世界了。
又是上元,卻不知京城的朱雀大街,是否與往常一般燈火輝煌、游人如織?
仕女千金簪著蛾兒雪柳,輕擁團扇。文人墨客以燈謎相會,一展絕才。那環(huán)繞京城、蜿蜒遠(yuǎn)去的灞河中,有花燈明滅,幽然飄向天之盡頭……
而她,永遠(yuǎn)是那樣微笑著,任由那人牽著她的手,在京郊的小酒肆中,共飲逍遙,悠然安謐。
俱往矣!
疏真癡癡望著天際那輪圓月,長長的羽睫顫動著,卻終究沒有流下淚來。寒風(fēng)吹著她單薄的身子,更顯出無限蕭索。
她站起身,正要折返,卻驀然發(fā)現(xiàn)右前方數(shù)丈處的冰湖石邊,有兩人相擁而坐,竊竊私語。
那兩人如膠似漆地?fù)碓谝黄,悠長而熾熱的喘息聲隱隱傳來,幾乎要將這寒夜燃燒起來。月從云中行出,清楚地照出其中那碧衣女子,只見她半倚石邊,身子因陶醉而伸展繃直,酥胸半露、粉面含春,正是方才在夜宴上出盡風(fēng)頭的燕姬!
激烈的喘息聲仍在繼續(xù),漸漸的,卻聽那兩人開始絮絮交談——
“你轉(zhuǎn)告大人……媛夫人已經(jīng)看破了我的身份!
“那就除掉她!”
“不可!她是王上那邊……”
聲音逐漸變輕,和松濤之聲混為一體。疏真不愿再聽,轉(zhuǎn)身放慢了腳步,小心翼翼地正要折返,孰料,因長時間不動,她腿腳一軟,一個踉蹌,竟欲跌倒在地。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雙溫暖有力的大掌將她的腰及時接住,打橫一抱,將她擁在懷中。
“你難道不知道……偷看這種場景,是要小心腳下的嗎?”
清朗醇厚的聲音,貼著耳邊傳入,明明細(xì)如蚊蚋,卻可明顯聽出其中的調(diào)侃笑意。
疏真只覺得一陣熱氣呵在耳邊,整個臉頰都覺得酥麻。她轉(zhuǎn)過頭,驚愕地發(fā)現(xiàn),來人頭戴七旒玉冠,秀逸雙目中帶著微笑,卻從中透出森冷來。
她張了張口,終究沒把“君侯”二字喊出來。
朱聞回頭看一眼那激情交纏的一對男女,唇邊掠過一道幽深的冷笑,不屑地低嘆道:“這次派來的,居然還是這種沒頭腦的蠢物!”
這一瞬,他的黑眸閃亮,笑容宛如修羅一般,卻偏偏生就謫仙般的好相貌,讓人只看一眼,就連魂魄都要為之?dāng)z入。
疏真斂目不語,等待他將自己放下,卻沒曾想,朱聞將她越攬越緊,兩人之間親密無間,顯得越發(fā)曖昧。
“請放手!
平靜無波的低音,亦是貼著耳邊說出,不帶半點女子常見的羞赧。
“本君若是說不放,你又如何?”
森冷黑眸中又帶上了調(diào)侃的笑意,卻隱約可見其中的灼熱和沉迷。
疏真只覺得那雙大掌貼著自己的領(lǐng)口,正在細(xì)細(xì)撫摩著她柔嫩的肌膚,心下已是大怒,面上卻不動聲色,悄聲道:“君侯若是不放,我只好——得罪了!”
下一瞬,她拔出隨身攜帶的繡針,帶起一蓬銀光,狠狠刺入那正在放肆的手腕。朱聞倒吸一口冷氣,幾乎因這劇痛而面目扭曲。他咬住牙,將痛呼吞下,只覺得掌間空落落了無痕跡,那一縷單薄清瘦的白影,已踉蹌著,如風(fēng)一般閃跑開去。
月光照著那條小徑。她匆忙奔跑間,一頭青絲披散直落,黑壓壓地拖在瑩亮的雪地上,宛如精靈仙魅迷失人間,讓人忍不住沉迷其中。
朱聞往林子深處一閃,衣袂飄動間,便沒了蹤影。
他斂衣而出,枝頭的殘雪墜落,打濕衣袍也渾然不覺,只覺得方才那一眼如冰似雪、怒極而嗔,明明清冷凜然,卻引得人心中一蕩、綺念眾生。
他站在花徑之中,嗅著冷梅的暗香,眼中閃過志在必得的笑意,幽深而灼目。
“好烈的性子!”言語之間頗見贊賞,毫無平日的冷漠淡然。
疏真在雪地里疾奔,腳下發(fā)軟,一個踉蹌,跌入雪堆之中。
她背靠著冰冷潮濕的墻角,想起方才怒意之下的舉動,素來冷靜縝密的心不禁一沉。
那般狠狠地招惹了他,恐怕……此事難以善了了!
這宮里,怕是待不得了。她苦笑著,想起自己如今的狀況——
她試探著運行真氣,勉強一個周天后,立刻便覺丹田之中陰寒至極,經(jīng)脈劇痛欲裂,剛成的片縷內(nèi)力隨即便流散于四肢百骸,點滴不剩。
好一個持續(xù)不息的散功藥,如跗骨之蛆一般不滅不盡,難道自己這一生一世,都要受制于它?
她咬著唇,按捺住胸中的悲憤欲狂,飛快忖道:要從這戒備森嚴(yán)的宮闕中逃離,已屬不易,更何況,還有虹菱這般弱不禁風(fēng)之人。
幾下斟酌之后,該怎么做,答案已經(jīng)十分明了。
她雪白的面容沒在墻角的陰影里,連眉目也看不真切,雪光倒映著唇上那一抹朱紅,緩緩流下,黑眸中的清冽高華,隨即緩緩沉斂,化為幽幽一嘆。
“罷了……”下定了決心,她搖晃著,從雪中直起身子,艱難地一步步朝前走去。
風(fēng)卷起她的衣袂,那清瘦纖弱的身影,幾乎被天地間的雪光湮沒。
銀安正殿中,瑞獸銅爐中紫煙氤氳,龍涎香帶給滿殿溫暖和芬芳,卻也熏得人神思不屬、慵懶閑散。
朱聞好整以暇地端詳著堂下長跪斂目的熟悉身影,只覺得腕間仍舊隱隱作痛。
該讓她在地上多跪些時候。心下忿忿,他卻伸出手,鬼使神差的,以自己也難以理解的柔和手勁,將她從地上攙起。
“昨晚夜色昏暗,你下手倒是挺準(zhǔn)的。”
他笑得瀟灑不羈,眉目間沒有了平日戰(zhàn)場廝殺時的冷酷森寒,黑眸熠熠,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
疏真抬起頭,黑瞳幽幽,默然不語。
朱聞只覺得懷中溫香軟玉,伊人雙眸縹緲朦朧,雪白面龐上,那丑陋黥紋密布,越發(fā)顯得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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