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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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今江湖,武運昌隆,大小門派不下千百,各家武學(xué)皆有所長,真可謂百家爭鳴。要說最強的門派是哪一個,只怕無人能答。但要說最令人神往的門派,卻能得眾口一詞——
梅谷。
顧名思義,此谷遍植梅花,每到春日,繁花盛開,熏得微風(fēng)作甜,染得溪水似錦。傳說,昔年有一位武學(xué)奇才,年紀(jì)輕輕便闖下赫赫聲名。但不久之后,他便厭倦江湖紛爭,轉(zhuǎn)身入了玄門。幾十載修煉,成全了道骨仙風(fēng)。后來,他便在此谷隱居,不問世事。年深日久,其名姓已不可考,世人皆稱其為“梅谷散人”。
照理說這梅谷散人遁世已久,早該被世人遺忘才是,為何梅谷還能有如此聲望?
這便要說到散人的七位弟子了。這些弟子皆得散人真?zhèn),學(xué)成之后便在江湖上走動,留下許多行俠仗義、救死扶傷的善舉,其間更摻雜了些精怪狐媚的怪談,在坊間流傳甚廣。日子一長,梅谷的名號漸響,入谷尋訪的人也漸多。梅谷并不拒客,來訪之人但凡見過散人的,皆被其卓然風(fēng)采折服,出谷之后更是夸得神乎其神。就這樣,這小小山谷似乎沾了仙氣,更為世人向往。
當(dāng)然了,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光怪陸離之事。梅谷中住的,終究是凡人,也沾染人間煙火,亦結(jié)交販夫走卒。而安遠(yuǎn)鏢局,因與梅谷相離不遠(yuǎn),谷中若有物什來往,大多相托。一來二去的,便熟悉起來。
以往,俞鶯巧也來梅谷接過幾趟鏢,但每次都是隨父親而來,又只到谷口涼亭處便止步,終究也沒見過谷中的景色。今日她獨自領(lǐng)隊,不免有些敬畏。車馬到了涼亭處,慣例有人詢問。她說明來意后,便有兩名妙齡少女引著,往谷中去。
如今已是四月,谷中梅花凋零,只余滿地輕紅。倒是垂柳碧綠,搖曳樹影,煞是可人。婉轉(zhuǎn)鸝歌隱在柳中,別有一番情趣。俞鶯巧自知是生客,也不隨意張望,只是微垂著眼睫,慢慢隨行。
片刻之后,到了一處溪水。溪邊石臺上,一名男子盤膝而坐,正與自己對弈。
“這位便是四公子了,姑娘可上前說話,我等先行告退了!币返呐诱f罷,含笑福了福身子,雙雙離去。
俞鶯巧抱拳稱過謝,也沒急著開口。只是靜等那落子的聲響緩下,方才開了口,道:“打擾公子雅興,在下安遠(yuǎn)鏢局……”
弈棋之人聞言,拂袖起身,不等俞鶯巧報上姓名,他身形一晃,已然站在她的面前。
“總算來了!蹦凶娱_口,語帶輕嘆。
俞鶯巧沒料到他的身法如此之快,一時間有些怔忡。眼前之人,散發(fā)未髻,一身薊色春衫,淡雅清素。腰間玄色長纓系著白玉環(huán)佩,舉動之時輕響琳瑯,正是一派君子氣度。再看他的容貌,俞鶯巧思來想去也找不著合適的詞句形容。若說英朗,則少幾分清逸溫秀。若稱俊美,卻又折了幾分瀟灑疏朗。端的是眉目如畫,卓爾不群。
男子也打量著她,只須臾工夫,便皺了眉,道:“我特地知會了師姐,怎么還會這樣?長相我也不挑了,至少穿件體面的衣裳吧?這半新不舊的料子——倒也罷了,就不能配條合稱的腰帶么?”
這一番話說得俞鶯巧更加怔忡。
“唉,你看你,才多大的年紀(jì),這么死氣沉沉的打扮。連脂粉也不施,如此寡淡,如何是好?”男子嘆道,“一路都要對著這么張臉,真是委屈了我的眼睛……”
俞鶯巧有些尷尬。自己相貌如何,她心里也清楚,不敢狂妄。先前父親也囑咐她要好好打扮,今日她已經(jīng)選了最好的衣裳,略做了梳妝,沒想到,還是……
她正猶豫著要不要先賠個不是,那男子見她要說話,又打斷道:“不必多言,你跟我來!
俞鶯巧無話,照做。
兩人沿著溪水走了半刻工夫,就見一處雅致院落。溪水潺潺,引入院中做了小潭。一片青竹翠茂,掩著屋舍。走進(jìn)院里,便見那小潭邊種著一片菖蒲,長葉碧綠,挺拔如劍。潭中數(shù)條錦鯉優(yōu)游,分外生動。
待進(jìn)屋中,便有淡香幽幽,撲面而來,撩人心弦。屋內(nèi)擺著數(shù)個香檀書架,擺滿書卷,更設(shè)了不少珍玩。矮榻書桌上,置著文房四寶并一把古琴。一面四折絹紗屏風(fēng)將屋子隔作兩間,屏風(fēng)上畫著四季梅花,顏色各異,雋雅非常。
男子也未多言,領(lǐng)著她繞過屏風(fēng),直入內(nèi)室。俞鶯巧復(fù)又垂眸,再不多看。
“嗯,我看看!蹦凶诱径,如此說著,在俞鶯巧身邊繞了一圈,細(xì)細(xì)審度了一番。而后走到床邊,取出一個箱子來。他開箱翻找了片刻,拿出一件衣衫并腰帶環(huán)佩等物,遞給俞鶯巧,道:“你換上這個,我去去就回。”
俞鶯巧有些不自在,卻還是點了點頭。待那男子走后,她細(xì)細(xì)看著手里的衣物:杏色衣衫并霜色裙裾,紅色絲絳,系青玉,綴珊瑚小珠。她略略有些動搖,常年江湖行走,她衣衫多是暗色,這般嬌嫩艷麗的衣衫,與她當(dāng)真合適?
她默默穿罷,只覺身子一輕,舉動之間都透了風(fēng),微微有些不踏實。她正想找面鏡子看看,卻聽腳步聲近,那男子隔著屏風(fēng),問了一句:“可好了?”
等她應(yīng)過,他捧著匣子走進(jìn)來,看到她一身打扮,又是長嘆一聲:“唉,姑娘家當(dāng)雪膚冰肌,你這個膚色,真是神仙也難救。嘖,襯得衣衫顏色更輕浮了,找點東西鎮(zhèn)一鎮(zhèn)!”他說著,從衣箱里找出一條石青底子銀紅流云紋的披帛,伸手一展,一半披上了她的肩頭,另一半挽入她的臂彎。他又審視一番,松了口氣:“我也算盡了人事了!闭f罷,又拉著俞鶯巧坐下,抬了抬她的下巴,道,“這張臉我也盡力而為吧!
眼見他打開匣子,露出一堆脂粉,俞鶯巧略有些心慌。她斟酌著開口道:“這……這不敢勞煩公子!
“不煩!彼粗浇禽p輕笑著,取出螺黛,又拿了一支點眉小筆蘸上,道,“可別動,不然弄花了臉!
拒絕的話尚來不及出口,筆尖輕柔,已落在她的眉梢。她只好僵著身子,不敢動彈半分。眼前的男子,神情中全無雜念,清澈雙目只專注在筆尖。好似他眼前的并非一個活生生的姑娘,而只是一幅待上色的仕女圖。
待他畫罷,未等開口,先露了笑意!昂,柳眉與你不襯,說不定劍眉才合適。我也懶得抹了重畫,先這么將就吧!彼畔鹿P來,又取了胭脂,用尾指輕輕沾了點,正要點上,卻又停頓。眼前的女子神色安然,眉宇間斂著清肅,凜然若霜。他想了想,合上了胭脂蓋子,道:“罷了,胭脂也不襯你。”
俞鶯巧聞言,微微頷首,道:“勞公子費心!
“嗯。這倒沒什么!蹦凶右贿呎f,一邊取了面銅鏡來,端在她面前,道,“你以后就這么裝扮。”
她看了看,點頭:“是。”
“要知道你們安遠(yuǎn)鏢局這么爽快,我早該托鏢才是!蹦凶拥馈
俞鶯巧聽他這么說,想起了正事。她想了想被叮囑過的話,起身道:“這趟鏢,我安遠(yuǎn)也有條件。”
男子笑笑,道:“銀子不是問題!
“分文不取。只請公子將梅谷輕功‘穿花戲蝶’傳授給我。”俞鶯巧道。
“啊?”男子顯然不悅,“誰跟你說我會這功夫的?”
“是令師姐,殷怡晴姑娘!庇狷L巧誠實回答。
男子扶了扶額,道:“沒錯,我的確會這門功夫。但我可沒有傳道授業(yè)的打算。即便真要收徒,也得選國色天香之人。姑娘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這番拒絕,早在意料之中。俞鶯巧只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也不為難公子,只是這趟鏢恕我安遠(yuǎn)不能接取。衣裙清洗之后,我再親自送回。就此告辭!
男子一聽,幾步擋在她身前,道:“你這是要拒鏢?”
俞鶯巧道:“我安遠(yuǎn)鏢局雖在江湖,終究是生意人。既然價錢談不攏,自然作罷。公子若真要托鏢,我可代為介紹相熟的鏢局。”
“……”男子蹙著眉,靜默了片刻,問道,“這是我?guī)熃憬棠愕??
俞鶯巧也不說謊,點頭道:“的確是殷姑娘指點!
男子頓生一臉的糾結(jié)煩惱,思忖了好一會兒,最終不情愿地開了口:“好。我忍了!蹦凶訋е环蓿叩揭慌詴苌,取了一本厚厚的書冊來,遞給俞鶯巧道,“既然談妥了價錢,你安遠(yuǎn)鏢局也要遵守我的規(guī)矩。口說只怕你記不住,這上頭全寫清楚了,仔細(xì)記下,千萬別錯!
俞鶯巧雙手接過書冊,略略翻了翻,卻見里頭條款,從衣飾打扮到器皿用具,乃至熏香飲食都細(xì)細(xì)列明。乍一看,當(dāng)真密密麻麻,讓人心怯。但俞鶯巧依舊平和,道:“公子放心,既然接鏢,定不負(fù)所托。”俞鶯巧應(yīng)過,又想起什么,道,“在下安遠(yuǎn)鏢局俞鶯巧,一時匆忙,還未請教公子姓名!
男子輕嘆一聲,勾了些許笑意,松松抱拳,道:“在下肖讓,表字近之,號為‘墨軒居士’。”
俞鶯巧頷首,認(rèn)真地尊了一聲:“居士。”
肖讓道:“‘公子’就好。以后你便是我的侍女,俞鶯巧這個名字叫起來太麻煩,我就喚你巧兒。明白了?”
俞鶯巧抱拳,道:“在下明白!
“很好。收拾東西吧,再不啟程只怕趕不上琴集!毙ぷ屨f著,指了指一邊的衣柜,“你把衣裳取出來裝箱吧。”
俞鶯巧點點頭,舉步上前,打開了那高及屋頂、寬有一丈的大衣柜,里頭隔了上下三層,上衣、下裳、配飾,一一分類,更按顏色之別齊齊擺放。俞鶯巧被眼前所見震撼住了,好一會兒才猶豫著伸手取衣裳。
眼見她伸手拿中間的綠衣,肖讓緊皺著眉頭,開口道:“巧兒,你不識色么?”
俞鶯巧的手猛地頓下,不解他話中意思。
肖讓沉重地嘆口氣,一字一頓地道:“從顏色最淺的開始理!”
俞鶯巧聽了肖讓的話,恭謹(jǐn)應(yīng)了一聲,重新著手整理。
片刻之后,肖讓扶著額頭,顫著聲音道:“住手。真看不下去了……”他走到俞鶯巧身旁,想了想,指著一件衣裳,問道,“這件是什么顏色?”
“青色!庇狷L巧回答。
肖讓的眉峰顫了顫,又指了旁邊的一件:“那這件呢?”
“青色?”俞鶯巧答得心虛。
肖讓又換一件,問道:“不用說,這件也是青色吧?”
俞鶯巧沉默著點了點頭。
“莫非在你眼中,這一排都是青色?”肖讓扶額搖頭,道,“這世上竟還有這樣的人……”他似乎好不容易緩和了情緒,抬眸道,“你聽著,從右至左,依次是:碧青、天青、群青、藏青、煙青、鴉青……”
俞鶯巧仔細(xì)聽罷,帶著歉意道:“多謝公子指點,在下必牢記在心!
“別總是在下在下的,你是姑娘家,好歹改稱‘奴家’!毙ぷ尩馈
俞鶯巧略想了想,抱拳道:“奴家牢記在心!
肖讓又嘆,“抱拳也不妥當(dāng),該行萬福才是!
俞鶯巧二話不說,改行了萬福。
肖讓聽她改得如此爽快,不由生了歡愉笑意,“不愧是安遠(yuǎn)鏢局。罷了,東西我自己整理。今日你先回去吧,好好看看我給你的冊子,記清楚了。明日皇歷不宜遠(yuǎn)行,就改成后日啟程,辰初你派人來裝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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