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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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王七一覺睡到天光大亮,身邊不見了賴三,以為他又出去要飯打短工去了。心里暗道:這小子花錢雖然大手大腳,人倒也勤謹,家里放著這么多錢,還不忘了出去找吃食。
正想著,門外傳來急急的腳步聲,房門被咣當(dāng)一聲打開,賴三穿著一身內(nèi)衣,哆哆嗦嗦地跑了進來。
王七嚇了一跳,慌忙站起來:“三子!你的新棉衣呢?”轉(zhuǎn)眼往他臉上一看,更是大驚失色,“天。∵@是哪個天殺的把你打成這個樣子!三子!你沒事吧!三子!你還好吧?
“七叔!你先別著急!等我進來和你慢慢說!凍死了,你也快進來吧!”最后一句話卻是對著門外說的,賴三回手伸向外面,拉了一只手進來。
王七的眼睛立刻便落在那只手上了,以至于那人進來很久他都沒有辦法移開眼睛,他無法想象人的手怎么可以長成這么白,這么好看,也沒有什么詞可以去形容這種好看。
賴三拉著那個姑娘進來了,說了聲:“自己找地方坐!”便一頭扎進被窩里,好好哆嗦了一陣才緩過來。
好在前兩天他嫌錢燒手,棉衣一買好幾件,便又尋了件新的穿上,這才不打擺子一樣發(fā)抖了。
“三子……這姑娘是……是仙女吧?”王七目瞪口呆,半晌才能說出話來,卻又忍不住揉揉眼睛。
賴三打了個噴嚏,道:“就是那個小傻子,真是奇怪了,這都三天了,她家里人真的沒找她!我說她家里人也真是,放個傻子在外面,他們就放心?”
小姑娘難描難畫的精致面容配上賴三以前那件破爛不堪的骯臟棉襖,讓人有給她穿這種衣服簡直是犯罪的感覺。賴三從被窩里掏出那件雪白的貂裘,道:“諾,你還是穿這件衣服吧,這個暖和!
小姑娘卻對原本屬于自己的衣服毫無感覺,只管笑瞇瞇地看著墻角潮濕暈開的印子,好像那幾個不規(guī)則圖案有多么好玩一般。
賴三走到她身邊道:“來,把這件破衣服脫了,穿這個,這個暖和,聽話!
小姑娘依然毫無反應(yīng),也不知道聽不聽的懂他說話。
賴三不耐煩起來,伸手去拉她的破棉襖,誰知那小姑娘卻突然叫起來:“不脫衣服!不脫衣服!壞人!”
“你現(xiàn)在又知道不能脫衣服了,那當(dāng)初我脫你這件皮貨的時候你怎么不吭聲。坷献痈蓧氖碌臅r候你看我不像壞人,怎么這會兒想做好事你倒覺得老子是壞人了?這個傻子!”
賴三只是發(fā)發(fā)牢騷,并沒有指望傻子能回答他的話,誰知那小姑娘立即堅定地說了一句:“肉”。
“肉?”
“肉!”小姑娘加重語氣,點點頭。
“你是說……因為上一次,我給你吃肉,就可以脫你的衣服了?”
這句話大概復(fù)雜了,小姑娘靜靜地看著他,一言不發(fā)。
賴三哭笑不得,那一日買的醬肉鹵鴨還有剩下的,大冬天也不壞,他便撕了一大塊鴨肉,剛要往小姑娘手里遞,又想起她腸胃怕她受不了,便小小地撕下一條,在火堆上小心烤熱了,這才遞給小姑娘。
小姑娘接過,張口便十分專注地吃起來,這一次她果然不再反抗,由著他脫下破棉襖,換回華美的貂裘。
舊衣服脫下來,少女特有的芬芳升騰,賴三不由自主去嗅她身上的氣息,突然間覺得呼吸急促起來。
烏油油的黑發(fā),襯著素白的面容,唇邊油脂染出的一點光亮如同珍珠上的輝光。賴三心中熱氣翻騰,雙眼都微微發(fā)紅了,他放低聲音問道:“我叫什么名字?”
“三哥!毙」媚锪⒓椿卮,這是一路上賴三教她說的。
“呵呵……”賴三曖昧地笑起來,“別人叫我三哥,你嘛,你叫我……三哥哥……”語氣中說不出的戲昵。
“三哥哥!
同樣的稱呼用不同語氣說出來,頓時旖旎全無。
“乖,這樣說……三哥哥”
“三……哥哥……”小姑娘模仿他的語調(diào),卻有些不得要領(lǐng)。
“三哥哥!
“三哥……哥?”
“三哥哥……”賴三一遍遍教她。
“三哥哥……”終于她學(xué)的似模似樣了,那嬌媚的語氣從她好聽的嗓音吐出來,格外銷魂蝕骨。
“哎!”賴三大大的答應(yīng)一聲,眉開眼笑,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有多賤。
“再說一遍!”
“三哥哥!
“再說一遍,乖,再叫一聲!
“三哥哥!
哎呀呀,賴三眉目如花,笑得真賤!這小聲音叫的,賴三覺得自己都化成水了,南流北淌的。
之前賴三聽過運河邊畫舫娘子千歲紅送客出來,叫了一聲‘宋爺,您慢走啊’,嗓音百媚千嬌,難以形容。當(dāng)時那一聲曾經(jīng)把他聽得骨棉筋軟,站在地上半晌沒法挪動,不知幾年過去了,夢里還在回味,幻想哪一天能有人也這樣叫自己一聲。如今按照想象中的教給小姑娘,誰知這小姑娘人長得遠比千歲紅漂亮,就連聲音也軟糯得蝕骨銷魂,竟然比那畫舫娘子還動人一千一萬倍。
他心里癢癢得簡直能要命。伸開手臂走過去,賤笑道:“來,讓三哥哥抱抱你……哦呵呵呵……”
一切的動作到小姑娘面前的時候戛然而止,她靜靜地看著他,目光如冰雪般清澈,神態(tài)如幽蘭般高貴,似乎不懂他要做什么,卻又像天地萬物什么都瞞不過她,但她卻毫不在乎。
她毫無保留地向世間展示出雪花才有的美麗和圣潔,卻完全不知道自己脆弱得如同雪花,一點點熱度就會化為烏有。
她便那么靜靜地看著他,不躲閃,也不動容。如同不諳世事的孩童,又如飽經(jīng)滄桑的老人。
賴三怔怔地站著,突覺羞愧難當(dāng),自己打了自己一個嘴巴,心道自己竟然欺負一個不懂事的傻子!簡直禽獸不如。
他這樣突然打了自己一個嘴巴,小姑娘仍然靜靜地看著他,目光一如既往的純凈,只是瞳孔不易察覺地微微收縮了一下。那一絲本來隱藏的很好的譏諷變成淡淡的驚訝。
“好了,你……歇著吧,我出去一下……”賴三迎著那清澈的目光,逃也似的往外走。
“哎哎……三子!”王七愣了一下追出去,“三子!你怎么回事?這姑娘傻是傻了點,不過人家長得多漂亮。吭僬f傻子不要彩禮錢!怎么看都合算!將來生出來兒子都是一樣的,我老王家還缺一個傳后的呢,你跑什么。俊
“我……我……我做不了,我不行……”賴三支吾后退。
王七急得直跺腳說:“啥叫你不行啊,這是個男人就行!你別跑啊。”
賴三連連搖頭:“不不,我不行,我真不行……七叔,我得冷靜一下!七叔你先幫我照顧……我得出去冷靜一下!”說罷轉(zhuǎn)身就跑了出去。
王七愣愣地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叫道:“早點回來!這女娃我?guī)湍阏疹!”見賴三一會兒就沒影了,嘴邊含笑道,“這小子!還害羞起來了!
足足過了兩個時辰,賴三才背著一堆不知從誰家柴草垛里偷來的柴火回到家中。還沒進門,王七的聲音便從屋子里傳出來:“他為人其實不壞,就是有點嘴上花。有一次看見個標(biāo)致的小媳婦街邊站著,他故意打小媳婦身邊過,嘴里唱著些不三不四的小調(diào)兒,誰知那小媳婦竟是個潑貨!二話不說,拔出鞋底子就是一頓猛抽!回頭我問他那嘴怎么腫了?他說和女人親嘴親的!你說好笑不?”
賴三聽見王七正說自己的糗事,頗有些面紅耳赤,嗔道:“七叔!你和個傻子說這些干什么!
“三子回來了!”王七呵呵笑著,“說點你的笑話,也算培養(yǎng)一下感情。這丫頭雖然不機靈,倒也還知道笑!
“知道笑?”賴三狐疑地看了一眼小姑娘,卻見她對著自己身后空無一物的地方,正笑得無比開心。
看著天色將晚,賴三又忙忙碌碌,支起破鍋,將鴨子骨頭熬了一鍋湯,香味剛剛飄出來,小姑娘就轉(zhuǎn)過頭,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鍋子,傻子是不會掩飾心中欲望的,她站起來徑直走過去,沖著鍋邊伸出手去。
賴三趕快攔住,免得她燙著。一邊柔聲哄著她,一邊取過最完整的碗,手腳麻利地洗干凈了,先盛了一大碗在一旁晾著,又盛了小半碗乳白色的湯,一口口吹涼了小心喂給她喝。等這半碗喝完,晾在一旁的湯剛好涼熱適中,掰半個剩饅頭泡在湯中給她吃。
等她吃飽了,自己才裝了一碗熱湯,一口口咬那剩下的半個饅頭。
王七微笑著看著他:“三子,別說,你要是真有個媳婦,你肯定對她好得不得了!”
賴三嘿嘿一笑:“那是!要是誰家姑娘有眼光看上咱,咱肯定一輩子當(dāng)仙女伺候著!讓她明白,什么樣的人才叫真的好!”
說起仙女,王七看著這個仙女般的姑娘,嘆道:“這姑娘要是腦子沒有毛病,可就好了!
“得了吧!辟嚾托,“她腦子沒毛病,能和咱爺兒倆坐一塊吃飯?”
他咽下饅頭,收拾了碗筷,小姑娘躺在賴三給她收拾好的鋪蓋上,呼吸均勻,已經(jīng)睡著了。賴三借著灶火的光,將小姑娘一只手輕輕拿出來,用了點生雞油在她尾指上揉搓。從他把小姑娘衣服騙走之后,小姑娘穿著他的破棉襖待了三天,雖然她及時躲進草垛沒被凍死,但手腳指尖還是長了兩三處凍瘡,回到室內(nèi)被熱氣一激就開始癢起來。
對凍瘡賴三是有足夠的經(jīng)驗的,別看現(xiàn)在看著不明顯,如果不處理,這塊皮膚很快就會發(fā)紅變腫,撓壞了還會流水潰膿,凍瘡嚴重到手指必須切掉的他也見過。
當(dāng)然小姑娘剛凍了兩三天,這是很輕微的,便是不處理也不會到那么嚴重,不過又疼又癢也是難受。她自己不懂得,賴三卻不忍心,要替她處理一下。
這是個細致活,沒個把時辰做不完,賴三這一天激戰(zhàn)長跑,也早就累狠了。他半閉著眼靠在床邊,腦袋一點一點,手下卻沒停,一直慢悠悠揉著,聽著小姑娘均勻細小的呼吸聲,一直揉的那黃色的雞油都化開了,才將她的手輕輕放回被子里,掖好被角,自己這才倒頭躺下,腦袋一挨枕頭,瞬間就熟睡了。
王七輕輕嘆息,這么漂亮的姑娘,沒毛病那得多少錢彩禮才能娶回來?看看那女孩睡著的嬌顏,又看看自己兒子一般的賴三,懷著對未來美好的幻想,也心滿意足地睡下了。
“這正是‘桃園結(jié)義薄云天,偃月青龍刀刃寒。一騎絕塵走千里,五關(guān)斬將震坤乾!’欲知后事,且聽下回分解!”
破廟里傳來賴三高亢的聲音,‘啪!’他拍了一下大腿,代替說書的醒木,這一段三國說完,模仿得惟妙惟肖。
十幾天養(yǎng)下來,賴三臉上的傷基本好了,只有一側(cè)眼眶還殘留著少許烏青,閑來無事,便學(xué)著茶館里的說書先生講起故事來。
小姑娘就坐在他面前,笑瞇瞇地聽著,一雙雪亮的眼睛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想來這么復(fù)雜的故事是聽不懂的。但是賴三很享受有人專注看著他的樣子,說起來他活這么大,除了七叔,也就這個小傻子還正眼看過他。
“三子!你閑著沒事干了?”王七一臉陰沉地走進來,將手中扁擔(dān)一扔,“有哄傻子的工夫,出去買點米面!多出一張嘴來,你知道一天得吃多少?眼看著咱家今天就開不了火了!大冬天的,一個個封口餓死不成?”說罷狠狠瞪了小姑娘一眼。自從那晚上,賴三將他叫出來說清楚,不打算把這姑娘當(dāng)媳婦。王七抱孫子的希望落空,再看她就怎么都不順眼了。賴三賠笑賠笑著答應(yīng),從稻草堆里刨出裝首飾的小包,選了個小件的耳環(huán)準(zhǔn)備出去當(dāng)?shù)簟?
這對耳環(huán)少女似乎有印象,見賴三把耳環(huán)抓在手中,她眉頭竟然微微一皺,好像有些不同意的神情。賴三笑道:“呵呵,一模一樣的東西很多,這個不是你的。”
自己也覺得有點無賴,又補充:“我養(yǎng)你好幾天了,多少也應(yīng)該付點錢,對不對?這玩意白不呲咧的,一點也不好看,咱們不要它,三哥買肉給你吃!”
那女孩只是眉頭微微一皺就展開了,又恢復(fù)成微笑的樣子,目光再不看耳環(huán),卻也對他的解釋沒有其余的反應(yīng)了,好似剛剛只是錯覺。
他拿著耳環(huán)剛要出門,王七沖他招招手:“三子,你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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