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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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爺三爺!”胡慶連連擺手,“三爺別急,小人也是一時糊涂。王七本鄉(xiāng)本土的,什么都熟悉,他不會出事!三爺您現(xiàn)在這么大權(quán)勢,您只要讓周圍幾個城縣留意一下,很快就能將他找回來!”
賴三抓著他脖子的手漸漸松了下來,就在大家都松了一口氣,以為他被胡慶說動了,卻見他突然將臉一翻,手臂使勁,將胡慶一把推進自己住的屋子里,回身對自己帶來的二十個人呵斥道:“給我把門口看好了,誰也不許放進來,今兒我非好好教訓他一下不可!”
說罷,咚的一聲關(guān)上房門,眾人沒想到平日相處,賴三挺大方和氣的人,有了權(quán)勢之后竟然如此睚眥必報,有心勸解,但二十個人個個孔武有力,他們這些貧民哪里敢惹?只聽門內(nèi)傳來胡慶一聲短促的驚呼,隨即就沒了聲音。
屋子里胡慶驚恐地看著賴三關(guān)上門,看到屋子里確實沒人了,然后開始滿屋子亂看,神情焦急。
“有筆沒有?有筆沒有?我要寫字!”賴三團團轉(zhuǎn),焦急地道。
寫字?賴三?胡慶一時沒法把這兩個完全不相干的詞聯(lián)系起來,只愣在那里。
問題是賴三家里怎么會有筆?賴三轉(zhuǎn)了一圈沒找著,實在急了,將手指頭放在嘴里狠命一咬——
“哎呀我的媽!”太疼了,受不了!血還沒出來,眼淚先出來了,看來咬破手指頭寫字這種事實施起來很是困難。
賴三眼淚汪汪地看著只流出一滴血的手指頭,用很悲壯的表情,試圖再來一口,衣襟突然被人扯了扯。他回頭看胡慶拿著一根燒了一截的木柴遞給他,往灶火那邊指了指。
賴三立即反應過來,暗道自己怕是急糊涂了,怎么笨成這樣。忙喜滋滋地接過木條,從灶坑里掏出幾把灶灰鋪在地上,用那木條急急地畫了起來。
很快賴三丟了木條跳過來,一把抓著胡慶的胳膊就拉,口里壓低聲音道:“胡大哥,你快幫我看看,這幾個字念什么?她說了什么?”
“你會寫,卻不認識?”胡慶不可理解地看著他。
“我哪里會寫?我照著描的,哎呀!別管那些,你快點看!”賴三急得要命,“她到底要說什么,這上面寫的是什么字?”他指著自己剛剛在灶火灰上畫出的痕跡問。
“我是照著紙條一筆一畫硬記下來的,寫的可能不太好看,但是肯定沒錯,你快幫我看看,這八個字寫的是什么!辟嚾o張至極。
他說的紙條,正是當日他給小郡主戴上戒指之后,小郡主塞在他手里的。很不幸,賴三不認識上面的字!這就是他幾天就急出一嘴大泡的原因,賴三便硬生生將筆畫記下來。對一個不認識字的人來說,硬生生背下所有比畫,艱難得超乎你想象。確定無誤之后,他便將原來的紙條吞下肚子,只等尋找機會。
在穆延陵的府中,沒有他能放心的人,只有回到家里,這才拿了出來。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用盡一切辦法,爭取這回家一趟的機會。七叔不見了確實出乎他的意料,原本他是準備請王七偷著描下來找人看了再給他送進去的。似乎只有接觸王七才不會被人懷疑。但是事情有變,七叔不見了,正好這個讀過書認識字的胡慶落在自己手中,賴三當機立斷,將他推入屋中,將死記硬背下來的幾個字寫了下來。
“胡大哥!快點告訴我,她要說什么?”
“她是誰?”胡慶臉色微變,問道。
“哎呀我的祖宗!”賴三急地跺腳,“你別管那些,就說上面寫了什么吧?我認得這是個言,這兩個字是平安。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灶王爺供桌上貼著呢。你快看看其余的是什么字?她要我做什么才能保護她平安?唉,這都過去好幾天了,不知現(xiàn)在還來不來得及?”
“這八個字是——謹言慎行,闔家平安!焙鷳c穩(wěn)定下情緒,輕輕讀了出來。
因為生怕筆畫的長短和間距也會影響正確,這幾個字寫的連筆畫長短都沒錯,筆畫和筆畫之間的間隔也十分好看,不會寫字的賴三能將字寫成這樣,可知下了多大的功夫。
“什么意思?”賴三先是一口氣吹亂了灶灰,讓那幾個字消失不見,然后才問,“謹言慎行是什么意思?她要我做什么?”
“字面上的意思,沒要你做什么,就讓你小心說話!
“我說話挺小心啊?”賴三不由得愣住了,怔怔地道,“可是怎么才能保她平安,我還是不知道?她到底讓我做什么呢?”
“這個……”胡慶猶豫一下,還是開口,“賴三,這個看上去不是要你幫忙,好像是在威脅你。讓你別亂說話,才能保的親人平安。”
“不會吧……”賴三強笑,“說的是闔家平安,不是親人平安,胡大哥……闔家是什么意思?”
“闔家就是全家,家里所有的親人的意思!焙鷳c有些憐憫地看著自己這個相處了十幾年的鄰居,“紙條上說,你只有小心不要亂說話,才能保住親人!
世界一下子安靜下來,連呼吸都慢慢停頓,仿佛屋子里沒有活物,只剩一片死寂。
“我的七叔……始終沒回來?”過了很久,賴三才能開口,失魂落魄地問了一句。
“是,一點消息也沒有!焙鷳c猶豫一下,還是說道,“告御狀是不可能的,早就該讓人駁回,你七叔……不應該現(xiàn)在還沒回來。三子,你是不是不小心,惹了什么禍事了?”
賴三沒有說話,他臉上的血色一分分褪去,漸漸變得比雪還蒼白……
眼前全是越天意手伸過來之后,定定地看著他的目光,幾天前他并沒有看錯,那目光確實很深沉。
我待君心似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我要看我媳婦,你們憑什么不讓我進去?”賴三眼睛有些發(fā)紅,和守衛(wèi)內(nèi)宅的侍衛(wèi)對峙著說,“難道你們自己不去看自家媳婦嗎?”
侍衛(wèi)也知道他現(xiàn)在身份不同,有些不大敢對他無禮,可是他們的職責是守衛(wèi)內(nèi)門,沒有穆延陵的手令,放一個陌生男子進入內(nèi)宅,出了事誰擔得起責任?
“都尉大人!笔绦l(wèi)硬著頭皮勸他,“這個……男女婚前不見面,你也不用急在一時!
“放屁,怎么我連自己的媳婦都不能看,走遍天下也沒這個道理。你們再不讓開,我就不客氣了!”
“對不起,職責所在,請都尉大人不要為難兄弟們了!”顧子期已經(jīng)聽到侍衛(wèi)們稟報,急急趕了過來,見到他也有些頭大,卻也只能上前勸阻。
同時目光示意周圍侍衛(wèi),如果這人要打人的話,躲開就是,不能還手,他自己也做好準備,如果事態(tài)失去控制,自己可以借勸阻之名抓住他再說,只要語氣上客氣些,得罪了他也不會怎樣。
賴三看看周圍人戒備的架勢,前一刻還怒氣沖沖,下一刻卻嘻嘻一笑,道:“顧隊長說什么話!兩口子的事,哪有那么嚴重,我不過就是要看看自己媳婦,有些話要和我媳婦說說,有什么大不了的,弄這個架勢做什么?既然你們不讓我進去,那我就在這里說了!
他把手攏在嘴邊,用最大的聲音喊道:“天意!三哥回來啦!三哥可想你啦!”
“我想你想的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我給你買了包子啦!你最喜歡吃的包子!我很想喂給你吃,門口這些人不讓。∥屹I了兩個,回頭我送進去一個,自己留一個,你吃的時候,就想著是三哥陪你一起吃!”
“都尉!都尉!你別……”顧子期臉色漲紅,這也未免太丟臉了,這些話在自己屋子里說就算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體面何存?
顧子期原本想帶走他又不敢動粗,只能指望都尉大人自己顧全點體面了。問題是賴三什么都要,就是不要體面,他嬉皮笑臉地對顧子期道:“我知道,你們都是盡忠職守的好漢,小弟十分欽佩!十分欽佩!絕不給你們添麻煩!我就在這兒說!我有好多話想說,不過你放心,哪怕就是站在這兒說一天,我也會守規(guī)矩的!絕不讓顧大哥你為難!”
“天意啊!你不是喜歡聽歌嗎?三哥上次給你唱那個歌兒。【褪悄阆矚g聽那首,只要你高興,我天天給你唱!你聽好啦!”
然后賴三便聲嘶力竭地唱了起來,聲音盡可能放大,接近嚎叫——
“月兒高,望不見我親親到,猛望見窗兒外,花枝影亂搖,低聲似指著我名兒叫……!
“都尉大人,都尉!”顧子期汗往下流,不知道該怎么去勸。
賴三沖他一笑,他嗓子已經(jīng)有點嘶啞了,說:“我沒事,我還有好多首歌沒唱呢!我唱一天也不要緊!顧隊長,你說我媳婦會不會聽不見?不然我再大點聲吧!”
說完便扯著喉嚨唱道:“怎么就不是標標志志的親親也?標標志志的親親……親親……還想聽什么?十八摸還是四季調(diào)?我都拿手。還有個紫竹調(diào)也好聽得很,我最喜歡了。你聽啊,一根紫竹直苗苗,送給小妹你做……”
“都尉大人!都尉大人!”顧子期斬釘截鐵地制止了他,道:“你別唱了,下官陪你進去!”
“那多不好意思!辟嚾溃暗R你正事,多麻煩你!其實我嗓子很好的,我再大點聲也能行!不用擔心我!我能唱一天的!
“不麻煩!不麻煩!”顧子期擦了擦汗,“下官閑著也無事,我陪你進去。那個……包子你也自己拿進去吧!”
“你來干什么?”留香閣門前,元錦看著賴三眉頭緊皺,一臉厭惡道,“太史大人沒交代你可以過來!郡主剛從外面游玩回來,需要休息,你退下吧!
“那沒事,我就在這里唱吧!我這個人特別好說話!”賴三一攤手,做出架勢。
“哎哎,元錦姑娘,你還是陪著都尉大人進去一下吧!”顧子期尷尬地道,“這個……十分有必要!”
“為什么?”元錦不解地看著他。
“嗯……那個,都尉想念郡主……人之常情……這個……雖然有些不合禮數(shù),但無關(guān)大礙,稍微隱瞞一下也就……元錦姑娘還是行個方便吧!
元錦遲疑地看著他:“太史大人吩咐的?”
“嗯……咳咳……總之還是讓他進去的好!
“既然如此,你跟我進來吧!痹\皺起眉頭,但還是領(lǐng)著賴三穿過回廊,進了院子里。
一到花廳中她就吩咐:“在這里等著,我去看看郡主休息好了沒有!
賴三將她一推,自己往前就走。元錦不承想他突然用起了蠻力,大怒:“站。∧愫脹]規(guī)矩!”有心叫人,可是院子里都是丫頭女眷,估計沒人能打得過他。于是道,“你再向前,我叫侍衛(wèi)進來了!”
“天意!天意!小傻子!三哥來看你了!”賴三一邊叫著一邊向里面走去,完全不理會元錦的警告,徑直奔向小郡主居住的暖閣,來過一次了,沒人帶路也能找到。
眼見威脅無效,元錦無奈,只得追著他前去。倒不是她不想叫侍衛(wèi)進來拿人,只不過現(xiàn)在這里已經(jīng)是男子禁地,穆延陵第一天就嚴令不許侍衛(wèi)進入留香閣,就是叫了顧子期他也不敢進來,只好自己去追賴三去了。
元錦始終像個大戶人家的小姐一般,行動坐臥都拿捏著氣質(zhì)風度,如今賴三這般撒丫子一跑,她提著裙子跟著,卻怎么也追不上,真是又氣又惱。
“給我攔住他!攔住他!你們這群沒眼色的東西!”元錦氣惱地叫路上小丫頭們。
可惜,連她都應付不了這種突變,這些十三四歲的小丫頭更沒主意?吹揭粋男子撒丫子跑過來,個個驚叫著躲開,別說攔住了,上前都不敢。
“天意!小傻子!快點來,三哥給你帶包子回來了!”賴三邊跑邊叫。
外面這般熱鬧,越天意早已經(jīng)驚動了,她迎出來似笑非笑地看著賴三,叫:“三哥!”
“別出來,外面冷,小心凍著!來來來,跟我進屋!三哥有體己話說給你聽!辟嚾话炎プ∷氖,看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恨得咬牙切齒,手上也就力道不小。
越天意也不反對,跟著他進了屋,元錦剛剛追上來,門就在她面前關(guān)上了,砰的一聲差點碰扁了她的鼻子。緊接著就是插門的聲音,然后腳步聲漸行漸遠,想來是那不要臉的帶著郡主進入內(nèi)間去了,氣得元錦撞在門上直拍。
“疼!疼!你放開我!我要叫了!你以為我不敢?我真叫了?……哎哎哎……至少你輕點!”
事情有點出乎元錦的預料,以上的話是賴三說出來的。他原本氣急了,狠狠握著越天意的手,想給她個疼的。誰知手上一使勁,反被她握住了,逐漸發(fā)力,頗為疼痛。
賴三這才想起,這位郡主是有點功夫在身上的,雖然不知道她功夫到底有多好,但收拾自己顯然不成問題。
“三哥,你老實些吧!”越天意松開手,隨意坐在椅子上,淡淡地道,“你我都知道,你不敢叫的!”
她穿了一件珠光白色織錦長裙,卻披了一條玄色皮領(lǐng),那皮領(lǐng)用料上好,根根細毛全是長槍般筆直挺立,水浸不入,手壓不倒,稱為旗槍絨。白色衣裙上的繡花是繁復厚重的圖騰紋飾,頗為厚重古樸,玄色皮毛卻根根向上,黑白兩色本應黑重白輕,在她身上卻有顛倒的效果,黑色如同黑色的雙翼,白色卻像沉甸甸的云朵,奇異非常。漆黑的頭發(fā)沒有一點裝飾,隨意散在肩上,與獸皮連成一體,耳環(huán)還是那對異常明亮的夜明珠,越發(fā)襯得這一圈黑色中間的臉頰白如堆雪,眸子深邃黑亮。
賴三嘴里一陣發(fā)苦,真不知道自己在癡心妄想些什么,這樣的差距,這樣的遙不可及!
“真沒想到,倒是你第一個發(fā)現(xiàn)了我。”越天意突然輕輕地嘆了口氣。”
“發(fā)現(xiàn)了怎么樣?”賴三直著脖子,滿臉怒氣。
“最好的方法,應該殺人滅口!痹教煲庋酃饬镞^來,漠然地在他脖子上轉(zhuǎn)了一圈。
賴三嚇了一跳,從這語氣中感覺不到一點溫度,他覺得越天意應該是開玩笑,可那神情卻真不像是開玩笑。
他脖子上那一刀剛結(jié)了痂,不由得想起冰冷的刀鋒在咽喉上擦過的感覺,頭皮頓時發(fā)麻。
“來不及了!痹教煲獾氐,“現(xiàn)在你要出事,我會被懷疑,所以只能用差一些的方法了!辈钜恍┑姆椒?用親人威脅嗎?
“我不信!”許久他才能啞著嗓子開口,“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但你話都不能隨便說,動也不能隨便動,你哪里來的本事抓人?我知道你,你唬我呢,我才不信我七叔在你手上!”
“那你有沒有想過,既然我行動不得自由,應該耳目閉塞才對,我怎么會連你七叔這種小民在不在家都知道呢?”越天意淡淡地問道。
賴三一時語塞:“這……”
“王七只是恰好出門了,你覺得這只是湊巧,我不過是詐你,卻剛好碰上了,對嗎?”越天意淡淡一笑。
“是。雖然我不知道你怎么會知道七叔不在家,但也說不定他正好出去了,就隨你編去,總之是你沒可能去抓住他的!我無論如何也不信!”
“呵呵……三哥,我當你心內(nèi)風光霽月,沒這些小算計,卻原來也不傻。你多日沒有回家,想必很是掛念王七吧,要不要聽聽你七叔的近況?”
“你愛說就說,我可沒捂著你的嘴攔著你。”賴三冷哼一聲,但是耳朵卻豎起來了,他當然想知道,而且是非常想知道。
越天意也不在意,淡淡一笑,道:“你隨我進入太史府的當天,王七背著行囊去告御狀。不過他舍不得盤纏,也舍不得花錢請人寫狀子,于是在城外截住一個預備回城的官員上告。那官員乃是武職,不管民政,又聽他竟然狀的是太史大人,當他失心瘋胡言亂語,叫人打了出去。他又去鄰縣衙門擊鼓鳴冤,又被拘捕入獄,和幾名蠻族家奴囚于一處。四日后這幾個蠻族人越獄,將他挾裹而去,如今尚不知所蹤,這件事情你可以調(diào)檔去查,騶縣文牘有記錄,我并未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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