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jié) 靜流(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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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
那是個非常優(yōu)美寧靜的小鎮(zhèn),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美國中產(chǎn)階級愛住的那種“郊區(qū)”。父母在當?shù)匾阉闶怯绣X人,住一共有六個臥室的大房子,房子后有樹林,房前是一汪幽藍的湖泊。
只是湖面大多時候都是凍結的,這是個冬季相當悠長的地方。不知道為什么不管屋內的暖氣開得多足,我總有暖和不起來的感覺。
爸媽并不強迫我馬上入學,給我時間先適應環(huán)境。
他們的工作都很忙。
我記得那段日子里,在醒來的時間里我總是滿屋子飄蕩,從這個臥室晃到那個臥室,看見哪張床舒服就上去躺一下,因為這樣時差老是倒不過來,作息極度混亂,飲食也不規(guī)律。在這里我沒有任何朋友,父母也很少和我交談,每次望向窗外看見的都是皚皚的白雪。
也許因為天氣總是不放晴,我開始經(jīng)常的、莫名的流淚。有時一邊哭一邊還會神經(jīng)質的笑,大大的房子里回蕩著我又哭又笑的聲音,幸而家里沒有其他人,不然他們準得被我嚇瘋不可。
李醫(yī)生后來告訴我那個時候我的情緒已經(jīng)有很嚴重的問題,應該向外界求助了。
可是我根本不敢告訴父母。多年的疏離造成的隔閡感令我很怕給他們添麻煩,怕他們會因此嫌棄我。
在那段灰暗的日子里,我只記得一件讓我覺得開心好玩的事。
據(jù)說距離我住的這個鎮(zhèn)子不遠的一座小城里有一個非常有錢的富翁。他一直一個人住,他有一個私人動物園,老虎獅子長頸鹿猩猩,應有盡有,這是個孤僻的老人,有一天他忽然決定自殺。
而在自殺前他做了一件事,他打開了他的動物園的大門,放走了所有的飛禽走獸。
后來人們猜測他這樣做的意圖到底是想讓自己的心愛的動物在他死前獲得自由,還是故意放他們出來擾民。
總之,所有的警力都出動了要抓捕這些外逃的動物。連我們鎮(zhèn)上的警察都高度戒備。聽說鎮(zhèn)上的中小學校還特意放假幾天,讓孩子們待在家中避免外出。
爸媽也百忙中抽空囑咐我,要注意安全。
但這個百獸出逃的消息并沒有驚嚇到我,相反,我覺得這簡直是電影中的情節(jié)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上演了。
我甚至想象如果一頭雄獅走到我們家客廳的落地窗前用巨大的前掌敲玻璃,我要不要放它進來。
就這樣閉著眼睛東想西想。
后來聽說所有動物都被“抓捕歸案”了,除了一頭猴子不見蹤跡,協(xié)助抓捕的動物控制中心的人推測這只不幸的小猴子可能是被一起出逃的其他猛獸當作充饑的食物吃掉了。
這讓我難過了頗長一段時間。直到有一天,爸媽向我宣布,他們要有一個新的孩子了。我停止了對那只小猴子的默哀,因為我自己遭逢了更大的慘事。
本來就無法在這個新的家庭里找到位置的我,更加覺得自己是可有可無的。
雪一直在下。這個一片蒼白的世界簡直像北極。
在一個被雪色照得白茫茫的夜晚,我像那些動物一樣逃出了父母家,后來在差點兒凍死的時候被警察找到。
警察問我為什么要離家出走。我很認真地回答他,我不是要離家出走,我是去找那只小猴子的,我不認為它是被吃掉了,這里樹林這么多,它也許只是躲了起來。
后來的事嘛,就很簡單了,我被父母“遣返”回國。他們認為,熟悉的環(huán)境也許能讓我重新變得開朗健康。
回國之后我立即接受了李醫(yī)生的治療,我可以感覺到我心靈上像被酸性溶劑腐蝕出來的傷口正一點點地愈合。
后來李醫(yī)生還對我說,你怎么可能是一個無足輕重一文不值的女孩子?首先你的父母并沒有不喜歡你,如果你非要拒絕相信這一點,那么那個叫越謙的男生呢,他顯然也喜歡你著你呀。
是呀,沒錯的,越謙那么完美的人都對我說了,我喜歡你。
越謙說,我喜歡你,白靜流。
可是、可是……我并不是真的白靜流呀。
之十一
越謙剛搬來隔壁時,第一次登門拜訪就稱呼我為白小姐,我知道他肯定是在物業(yè)里打聽來的。
這里確實是白靜流的家。
但我并不是白靜流。
真正的白靜流現(xiàn)在住在我的家里,位于這個城市另一隅的一所公寓里。
因為年齡相仿的她和我同是李醫(yī)生的病人。甚至我們得的病都一樣,嚴重的抑郁癥。
因為這樣漸漸成了朋友。
是靜流先向我提及,不如我們換房住吧。就像國外流行的那種換屋旅行一樣,你來住我的家,而我去住你的家。
反正我們兩個人都是獨居,家里沒有長輩來拘束什么。又都是優(yōu)良社區(qū)高檔公寓,算是等價交換。
我?guī)缀跏遣患偎妓骶痛饝恕?
后來我想過要向越謙解釋,可是又怕牽扯出我和白靜流其實是“病友”進而被越謙知道我精神狀況不太正常的事。
女孩子在自己所心儀的男生面前總是想盡量保持最美好的姿態(tài)呀。
可是在越謙已經(jīng)開誠布公對我說他喜歡我,我們之間的關系將正式進階為男女朋友,我覺得我實在不能再繼續(xù)向他隱瞞我的真實身份。
還有我的病情,曾經(jīng)的自殺傾向……既然連李醫(yī)生都說越謙是喜歡我的,那么一個真正喜歡我的人是能夠包容這一切的吧。
我花了一整個晚上的時間想好這一切,并且下定了決心。
第二天越謙帶著剛烤好的蜜汁雞翅和香草奶昔上門的時候,我對他說,“越謙,我有點事情要告訴我。”
我凝重的口氣讓越謙一直含笑的表情起了細微的變化。
“我希望你能我并不是要故意騙你。我其實一直在看心理醫(yī)生,我的精神狀態(tài)并不穩(wěn)定,嗯,還有……”我正準備把換房住這件事和盤托出,越謙在這時重重嘆息了一聲。
“我明白。”他說。
我愣了愣。
“都是我們家人的錯!痹街t繼續(xù)道。
噯?我完全傻了眼。
之十二
“很抱歉之前沒告訴你我是任霖的同父異母的弟弟。其實那場車禍的真正起因是我哥得知了他患上了急性白血病,那天又下著大雨,他因為心慌意亂,所以……。我知道達成和解后你就不想再知道任何關于我哥的消息,對這樣一個害死你父母的人,你一定是希望他能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我完全能夠體諒你的這種心情。其實我哥是一直想要補償你的,但,他的病根本不允許他這樣做。三個月前他因病醫(yī)治無效也、也去了。他說這是他必須付出的代價,并且他懇求我能代替他贖罪!
以上就是越謙以無比沉痛的口吻說出的話。
我感覺自己的舌頭像是粘在了上腭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靜流之前是對我提過她父母是因為意外過世的,但具體的情況她不想多講。
我再也沒料到越謙和靜流之間有這樣的淵源。
如果我這個時候對越謙說出我其實并不是白靜流,但越謙會不會立即舍我而去,去找真正的白靜流?
“嗯,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蔽覇≈ぷ诱f。
越謙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我到底在做什么?我聽見自己心中有一個很小的聲音在質問我自己,為什么要繼續(xù)假扮白靜流?
靜流是個非常美麗的女孩子,長發(fā)大眼睛,氣質幽靜,畫得一手好畫,我說什么都比不上她的。如果越謙見到了真正的白靜流,他一定會將我拋諸腦后的,就像我的父母有了新的孩子之后差不多就徹底把我忘卻了一樣。
“我很難過!蔽液鋈粵]法遏制地大聲哭了出來。
越謙先是嚇了一跳,然后趕緊過來緊緊抱住我。他不住安慰我,并輕輕拍我的后背。我覺得我像是被一個好孩子抱在懷里的玩具小熊,被那樣溫柔和珍惜地對待著。
眼淚流得更加厲害了。
我一邊哭一邊想起過去不知道在哪里看過的一句話,“在別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眼淚。”
在我冒充白靜流的時候,越謙大概會一直對我這么好。
可是——我又能冒充白靜流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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