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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李玉芝覺得自己從高空墜入了萬丈谷底，靈魂似乎就要從軀體飛出去一般。身上是那么的乏力，眼前一片黑暗，黑暗中又似乎透出點點火花……

是誰在耳邊輕聲的呼喚？聲音是那么的熟悉而急切……

她用盡氣力在谷底掙扎，掙扎，想站起身來尋找出去的路徑。

終于，吃力地睜開雙眼，卻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一張床上，手上是乎還打著點滴。這是哪里？好象是在病房，的確是在病房。她看到自己的丈夫向明宏眼里布滿了血絲，正焦急的地守在自己身邊。見妻子睜開了眼睛，向明宏那二十多年如一日的溫情的話語又在李玉芝的耳邊響起：“玉芝，你終于醒了，這一天一夜都快嚇?biāo)牢伊�！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聽到丈夫溫情的話話，李玉芝吃力的問道：“明宏，我這是怎么了？”

向明宏依然輕聲但略帶責(zé)備的說道：“玉芝，你去家訪為什么不給我說，明知道自己身體不好，還一個人走這么遠(yuǎn)的山路。給我說了，我可以代替你去嘛！如果你真出了事， 我怎么辦？沒有你，以后的日子你讓我怎么過��！”

李玉芝頭腦中一片模糊，家訪、醫(yī)院……，漸漸的陳蘭蘭的樣子出現(xiàn)在眼前……

李玉芝是802班的班主任，班上一名叫陳蘭蘭的女生請假回家后，卻在第二天早上打電話說不來上學(xué)了，要出門去打工。李玉芝在電話里給陳蘭蘭做了一番工作，可陳蘭蘭似乎心意已決，并說明天就到縣城買去溫州的車票。

李玉芝掛了電話后，便又撥通了陳蘭蘭遠(yuǎn)在溫州的父親陳大明的電話，這陳大明上初中時的班主任也是李玉芝。因此在電話里陳大明的語氣還算客氣，他說道：“李老師，感謝您對我家兩代人的教育，可現(xiàn)在讀書的確沒什么用，外面很多大學(xué)生都找不到工作，即使有的大學(xué)生找到了工作，也怕苦怕累，反而是那些讀書少的人能吃苦，也能賺大錢，我在外面刷外墻涂料，您看我現(xiàn)在不也掙了好幾十萬了嗎，今年底我打算回來在縣城里買套房子。李老師啊，您想想，您當(dāng)了快一輩子老師，還不是過了一輩子窮日子嗎？我是您的學(xué)生，現(xiàn)在又身為學(xué)生的家長，真為您不平�。∥遗c孩子的媽媽合計過了，不如讓孩子早點出來打工，早些學(xué)點技術(shù)，如果再讀下去，我看只不過是白白耗費孩子的青春年華而已�！甭犃岁惔竺鞯囊幌�話，李玉芝竟一時語塞了，便默然的掛斷了電話。她坐在辦公桌前看著堆得象小山一樣的作業(yè)本，只覺得兩眼發(fā)黑。

下班回家后，整個晚上李玉芝都沒睡好。早上起床后，她決定到陳蘭蘭的家里去一趟，看能不能做通她的思想工作，以便讓她回到學(xué)校繼續(xù)上學(xué)。到學(xué)校組織學(xué)生上過早操后，便與學(xué)生一起到食堂吃了點早餐。此后，她又請數(shù)學(xué)老師彭南云幫她照看一下班上的事。自己又到校長辦公室辦了請假手續(xù)，便出校門攔了輛去縣城方向的公交車。

李玉芝從擁擠的公交車上下來時，重心不穩(wěn)，一個踉蹌幾乎摔倒在地，幸好邊上有人扶了她一把才穩(wěn)住身形。她謝過那人，便向著公路邊上的一條山路走去。由于剛下過雨。路上很泥濘，走了幾步，腳下一滑，差點跌下路邊的土坎。她停下腳步，抬頭看看那道將要爬上去的山梁在一片薄霧中時隱時現(xiàn)的晃動，讓她的頭腦陣陣犯暈。但路還得繼續(xù)往前走，一路跌跌撞撞，她花了近兩個小時才來到核桃灣村五組。在去年的一次家訪路上，她被一輛摩托車撞成重傷，而撞傷她的摩托車司機肇事后逃逸，警方至今還沒找到人。此后，本來就虛弱的身體就更差了，再加上近五十歲的人了，在這泥濘的山路上走了這么久，累得她全身象散架了一般。

見到陳蘭蘭時，她正在一邊玩手機一邊看電視，她的奶奶正在弄早飯。見班主任來了，陳蘭蘭倒還客氣，忙請李玉芝坐下，然后又端來一杯水遞給李玉芝。見李玉芝滿身泥濘，陳蘭蘭有些不好意思，不覺臉有些紅了。

李玉芝接過陳蘭蘭遞過來水杯，微笑著看了看這個漂亮的小女孩兒，說了聲“謝謝”！然后輕聲問道：“蘭蘭，為什么不想上學(xué)了呢？”

聽到老師親切的話語，陳蘭蘭低下頭用極其細(xì)小的聲音答道：“李老師，我爸爸媽媽都說現(xiàn)在讀書沒有什么用，很多大學(xué)生都找不到工作。讓我早些出去進(jìn)工廠學(xué)點技術(shù)，將來一個月拿五千塊錢的工資沒問題。媽媽還告訴我，也是我們學(xué)校的一個叫林倩倩的女生，七年級都沒讀完，到鞋廠都三年了，現(xiàn)在一個月可以拿六千多塊錢的工資了。她還說……”說到這里陳蘭蘭看了看李玉芝，不想說下去了。

李玉芝依然微笑著問道：“蘭蘭，媽媽還說什么呢？”

陳蘭蘭看著老師微笑的面容，想了想說道：“老師，我說了怕您生氣，我們?nèi)�班同學(xué)都知道您身體很不好�！�

聽了蘭蘭的話，李玉芝心里泛起一陣感動與欣慰，誰說現(xiàn)在的孩子不會關(guān)心人呢？她站起身來，輕輕拉起蘭蘭的手說道：“蘭蘭，你說吧，老師不生氣�！�

陳蘭蘭見老師依然象平時在學(xué)校里一樣親切，便說道：“我媽媽說，看看你們的老師，書可算讀得多吧，可他們都過的是些什么日子，有的老師一輩子還在租房子住，衣服都沒幾件象樣的。”

聽了蘭蘭的話，李玉芝并沒有生氣，只是心底有些心酸。是啊，自己與丈夫都是教師，一直過著清苦的日子，但從來沒覺得有什么不好。即使常為社會上的人瞧不起，但他們夫妻之間二十多年如一日，是那么的相親相愛，對自己的清苦生活甘之如飴，從來沒有對生活的美好失去過信心。然而從昨天陳大明及剛才陳蘭蘭的口中，她真切的感受到，自己作為教師在別人眼里到底是怎么回事，當(dāng)然陳大明與陳蘭蘭父女并沒有表現(xiàn)出對她的不敬�？裳蹨I卻在自己的眼眶里打起轉(zhuǎn)轉(zhuǎn)。但她還是耐心的給陳蘭蘭說了很多好話，并讓蘭蘭的奶奶一起做做工作，想讓她回到學(xué)校繼續(xù)學(xué)習(xí)�？墒�，無論說好說歹，陳蘭蘭就是不愿再回學(xué)校上學(xué)了。

李玉芝只得向陳蘭蘭和她的奶奶告辭，沿著泥濘的山路往回走�？蛇@下坡的路更難走，她一路摔了好幾跤，才走到公路邊上，就在離公路幾步遠(yuǎn)的地方，她不覺眼前一黑，一個跟頭摔在地上，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