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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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聽到蘭貴妃委屈的聲音:“臣妾也不知為何這女子突然就把臣妾撞了一下,抵到了門框上,腳和膝蓋都弄傷了。臣妾為了皇上的壽辰特地練了舞想給皇上一個驚喜,卻沒有辦法了。”
皇帝的臉色果然漸漸陰郁,對著蘇縈問起話來:“你是憬兒帶來的人,是不是?”
“是。”
“可是故意為之?”那聲音愈發(fā)沉冷。
蘇縈撲通一聲跪下,忙道:“回皇上,民女是無心之過,絕無害人之心,還望皇上明察!”夏憬也站起來,行至蘇縈身邊,朗聲道:“父皇,縈兒善良溫順,絕不會做出這等惡事。況且縈兒與蘭貴妃并不相識,無冤無仇的,怎會故意害她呢?”
可是皇帝還是不甚滿意地盯著蘇縈,蘇縈認(rèn)真地想了想,忽然靈機一動,道:“皇上,若是此事擾了您的興致,蘇縈愿為您舞上一曲,當(dāng)作您的壽禮!
夏憬震驚地回視著她,皇帝則沉默片刻,終于將手一揮:“罷了,看在憬兒的分上,讓你一舞,可若是舞得不好,懲罰可是逃不了的!
“是!”蘇縈悄悄地沖夏憬眨眨眼,接下了旨意。
有簫聲漸起,如高山流水清悅悠遠(yuǎn),似閑云野鶴自在悠然,又有悠揚婉轉(zhuǎn)的箏音裊裊升起,似煙似霧,若有若無,轉(zhuǎn)承而接,恍如天籟。
一襲白衣的女子手持折扇掩面,自門口逆光而至。遠(yuǎn)遠(yuǎn)的只能見到一抹婀娜如青蓮的娉婷身姿,被浮光刻成薄薄的剪影,倒映在地面光滑的金磚之上。那身影漸近漸清晰,只見蘇縈精致的臉被折扇掩去大半,只露出一雙秋水盈盈的眸子。
蘭貴妃暗自咬牙,夏憬眸色深沉,皇帝目光微悅,眾人皆是凝聲屏氣,沉醉其中。
蓮步輕移,側(cè)身回旋,裙袂蹁躚,烏發(fā)飛揚,折扇忽而合攏,平指伸出,忽而展開,翩然若蝶。蘇縈足尖點地,微微用力,倏地折腰后仰,只手指天,纖長白皙的玉指在空中挽出繁復(fù)的花樣,似玉蘭,如芍藥,逐漸下落。箏聲忽而急促似雨簾驟密,她翻身又起,持著折扇的玉手在空中劃過優(yōu)美的弧線,蘇縈獨身立于眾人中央旋轉(zhuǎn),絲綢發(fā)帶順著風(fēng)翻飛不已。
蕭和著箏漸漸舒緩,似春風(fēng)吹面杏花拂來,柔和溫潤。蘇縈側(cè)身而立,翻腕收起折扇,足尖輕盈,踏著節(jié)奏向前邁出兩步,膝蓋微曲,手指向前探出,展開折扇,回眸一笑。眉如墨畫,眼似秋水,顧盼之間眼波欲流,熠熠生輝,平添千般風(fēng)情,萬種情思。
真是淡極始知花更艷,清極反似妖。這樣的傾城之舞,絕代風(fēng)華。
一曲舞畢,整個庭園寂然無聲,唯有花香沉靜濃郁。
皇帝高居上位,微微笑著,仿佛有些遲疑道:“你叫……蘇縈?”
“回皇上的話,是!碧K縈俯跪于地,月白的衣袖袖口繡了一株銀色青蓮,裊裊娜娜,清雅別致。
夏憬深深地看著她,就像是看著一個全然陌生的人。
“你過來,讓朕看看你!
蘭貴妃面上笑著,掩在華服寬袖中的手指卻赫然收緊。一向從容淡靜的夏憬也皺起眉頭,看向已站起身的蘇縈。蘇縈回過頭來,嫣然一笑,像是示意他無事。
娉婷多姿的身影漸漸行至那身著明黃色朝服的天子面前,蘇縈屈膝,剛要行禮,微顯滄老的手已經(jīng)扶住她,蘇縈抬起頭來,對他微笑。
就在那瞬間,一抹凌厲冰冷的銀光突兀地亮起,在日光下一閃即逝,殷紅的鮮血噴薄而出,面前人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如紙。
巨變太過出人意料,眾人一時間竟然都未能做出反應(yīng)。
蘇縈面無表情地抽回刺入皇帝心臟的軟劍。沒了腰帶的束縛,月白的外衣隨風(fēng)飛揚。
皇帝一手捂住心口,不可置信得踉蹌后退幾步,鮮血順著他的指縫滴滴答答地流到地上,瞬間就染紅了一片。
守在園外的侍衛(wèi)聽到園內(nèi)的聲響,連忙沖進(jìn)來。
蘇縈漠然地轉(zhuǎn)過身,急步奔向夏憬,將劍毫不猶豫地刺進(jìn)他的肩胛。
從來都沒有這么茫然過,從來都沒有這樣空白過。
肩頭那冰冷的東西,是什么?
全身都叫囂著的痛苦,是什么?
浸濕衣袖的紅色液體,又是什么?
他什么都聽不見,什么都感覺不到,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癡癡地看著她決然的傾城面容。
那樣美麗,為什么要哭泣,為什么要痛苦呢?不是說好了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么?不是說好了要一直在一起么?不是說好了一輩子么?
這些諾言,為什么都不可以了呢?
冰冷的劍身猛然抽離他的身體,帶出一圈血花。
侍衛(wèi)已圍住蘇縈,他踉蹌著沖過去,只來得及抱住她逐漸軟下去的身子。
滟滟的血霧噴薄而出,大朵大朵艷麗的血花盛開在她的白裙之上,凄絕而濃艷。
色彩逐漸從眸中褪去,一切的喧囂都在遠(yuǎn)去,褪成黑白的流動背景,人來人往,浮生喧嘩,但卻寂靜無聲。
她只能聽到他顫抖的聲音:“縈兒……”
蘇縈努力地勾起唇角,聲音微弱:“王爺……太子之位空懸,您胸懷天下,定然能使這天下百姓安居樂業(yè)!
手指費力地上攀,扶住他肩頭的傷口,蘇縈喘了口氣:“所以,您和刺客蘇縈沒有關(guān)系……”
夏憬抓住她滿是鮮血的手貼在臉上:“縈兒,我只想問你一句……這么久以來,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蘇縈似是疲憊地閉了眼,唇角卻勾起溫暖的弧度,因失血過多而顯得分外蒼白的臉頰此刻卻似有紅暈綻開:“那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最美的燈火……”聲音已碎似呢喃,“真再看一看……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說話間,身子已是漸冷,手終于無力地垂下去。
處于喧鬧的中心,有人在問他還好嗎,有人在幫他包扎傷口,有人在大聲質(zhì)問他,有人在高呼他的名字。他全都不在乎,全都不去理會,只是看著她猶帶笑容的臉頰,無限貪戀。
后來夏憬登上皇位,勤政愛民,胸懷天下,深明大義。東治江寧水患,西平蠻夷叛亂,百姓安居樂業(yè),天下無事太平,世稱“圣憬之治”。
當(dāng)夏憬獨自一人站在高高的城樓之上時,望著如燦爛星海的萬家燈火,溫馨暖人,卻知道自己從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了孤獨一生。
終于明白,不管是這意氣風(fēng)發(fā)的權(quán)傾天下,還是那午夜夢回的左右相隨,于他,都不過是這浮生的一場大夢。
如今夢醒了,花事卻難了。
無憂看完夏憬的記憶,將他的記憶凝成一個光影斑駁的球體,凌空懸于指間輕轉(zhuǎn),非常公道地詢問當(dāng)事人的意見:“我說,如果我把你的記憶再復(fù)制一份的話,你不會介意吧?”
夏憬搖頭。
無憂十分滿意地將他的記憶復(fù)制了一份下來,儲存到自己的芥子空間里。
近百年來下凡歷練入輪回受再造之苦的神仙越來越多,偏偏司命星君大人的創(chuàng)作力又越來越匱乏,安排那些神仙的命運,寫來寫去都是這一個套路,不是千金小姐私會情郎,就是貧家子弟一夜登天,真真是無聊得很,惹得凡間之人怨聲載道。
要是把這個故事賣給他,定能賣個好價錢!
“非常感謝!睙o憂笑瞇瞇地將杯子里的茶一飲而盡,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夏憬道:“無事,這一世的她,我已經(jīng)找到了!
“哦?”果然戀人之間心有靈犀嗎?
“并非是我有什么特殊能力!毕你娇嘈α艘宦,容顏里有寂寥無盡,“當(dāng)年她死之時留了三魄在我體內(nèi),正是因為有此三魄,我才可以一直活到今日,也才可以找到她。”
“世人都道憬帝已死,天下縞素,舉世哀悼,原來竟是一場空!睙o憂似笑非笑地瞧著他,“吶,長生不死的感覺如何,很爽吧?”
長生不死……非人非仙非妖,只是擁有漫長的生命,以及痛苦的回憶。
“長生不死么……”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被她刺出的傷口,永遠(yuǎn)都在疼痛著,“如果可以,我愿用這長生換取與她的一世安寧!
無憂點頭贊賞道:“心態(tài)真不錯!
“至于退位……”夏憬微微一笑,“凡是參與了縈兒一族滅族慘劇的官員,都已經(jīng)死干凈了!
無憂對他的話一點都不驚訝,黎民百姓都道夏憬是有史以來難得的圣君,卻不知他登上帝位竟大半都是為了蘇縈。
他再清楚不過了,只有大權(quán)在握、君臨天下,才可以替蘇縈復(fù)仇。他的蘇縈,因為這些人痛苦了一輩子,難過了一輩子,身不由己了一輩子,隱忍偽裝了一輩子,到最后,都沒能說出自己內(nèi)心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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