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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jié) 第三章

崔浩的父親崔大發(fā)平時愛喝個小酒,多年來,雷打不動地每日兩喝(中午和晚上)。要接林莉父親的那天中午,崔大發(fā)照樣喝了小酒,平時喝二兩,結(jié)果那天中午喝了三兩。崔大發(fā)喜滋滋地和老伴聊天。

“下午就能見到親家了,高興!說起來,上一次見到親家,還是咱家崔浩和他們家林莉結(jié)婚的時候呢!”崔大發(fā)放下酒杯,數(shù)著手指算了算,“算起來,六年沒有見面了,眨眼時間六年就過去了—這時間過得真快啊,快得簡直像一頭脫韁的野驢!”

崔大發(fā)邊感嘆邊又端起了酒杯。謝秀芝想攔都攔不住。

“你今天的酒可是喝多了!你別高興得太早了,你一口一個親家,叫得比你親哥都親?墒,人家拿不拿你當根蔥,你得有個心理準備!”

“我本來就不是蔥,他不把我當根蔥很正常!另外,親家相處,還需要什么心理準備?”

“人家是機關(guān)干部,你是個工人,以后能有共同語言嗎?”

崔大發(fā)很不高興:“我怎么能等同于一般的工人呢?別忘記了,我以前當過幾年的車間主任!”

“你那車間主任,不是在后來兩個車間合并的時候就被撤下去了嗎?一直到退休,這個小芝麻官也沒有恢復啊,你不還是工人身份嗎?”

聽老伴這么說,崔大發(fā)特別不耐煩地說:“不管是機關(guān)干部還是工人,不都退休了嗎?沒聽過一句話嗎?不管是群眾還是干部,退休以后都是散步!他一個退休下來的普通機關(guān)干部,難道還沒有點兒自知之明?還不知道他現(xiàn)在的地位和我是一樣的?”

“別臭美了,地位怎么會是一樣?退休的駱駝?wù)諛颖锐R大!你一個月退休工資一千多,人家一個月退休工資少說也得好幾千,人家拿到手的錢是你的好幾倍,你怎么和人家地位一樣?話又說回來了,就是人家姓林的不看重地位、收入啥的,但是,別忘了,還有你那個母親家呢!”

崔大發(fā)生氣地在桌子上墩了下酒杯。

“那是親家母,什么母親家,什么話到你嘴里咋就這么別扭呢?你以后能不能說些高質(zhì)量的話?人家是退休的中學老師,人家的思想境界,哪是你這家庭婦女能理解的?”

謝秀芝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并下意識地伸腳,想用鞋底去碾,才發(fā)覺,這里不是老家,唾沫落在兒子家的實木地板上,像塊丑陋的瘡。她心里一慌,馬上拿了紙巾彎腰去擦,邊擦邊氣哼哼地說道:“思想境界高?狗屁,戴著副眼鏡就是個好人。磕憧纯茨鞘墙!”

崔大發(fā)一口氣把酒喝完,滿臉的不耐煩:“不聽你廢話了,說親家母怎么又扯上江青了?現(xiàn)在快中午一點了,他們是下午三點四十六的火車,我得趕緊吃飯,好接他們?nèi)ィ ?

崔大發(fā)邊說邊連喝了三盅,把瓶子里的酒喝完了,又三口兩口把碗中的米飯吃光。崔大發(fā)開始穿衣服、穿鞋準備去火車站,臨出發(fā)的時候,謝秀芝提醒崔大發(fā)。

“老伴,今天外面零下兩度,你里面只穿件羊毛衫不行啊,還是穿上羽絨服吧!”

“我這腦門子現(xiàn)在還直冒汗呢,穿什么羽絨服?再說了,咱們在小區(qū)門口就能坐上公交車,不到二十分鐘就能到地鐵站,地鐵上人那么多,不擠出你一身汗就算便宜你了,還穿羽絨服!回來的時候打出租車,車里面暖和,更凍不著人!走吧,別磨磨蹭蹭的了!”

崔大發(fā)老兩口到了北京站,提前了四十分鐘。這時,兒子崔浩打來電話,得知父母已經(jīng)到了火車站,崔浩告訴父母買站臺票進車站接人。

買了站臺票,到了站臺,沒站多久,崔大發(fā)就感覺確實挺冷的,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

謝秀芝很不滿地撇嘴:“你看你,來的時候讓你穿棉衣,非不穿,非在那拉硬,現(xiàn)在凍得像個縮頭烏龜了吧?”

崔大發(fā)聽老伴把自己比喻成縮頭烏龜,很惱火。

“你那是假惺惺,你如果真關(guān)心我,就應該把棉衣給我?guī),這時候給我穿上,我才感動呢!既然你沒有給我?guī)抟逻^來,就不要在那兒說風涼話了!”

“你這倔驢!咱倆都過一輩子了,我還不知道你?如果我當時真帶了棉衣,你肯定自作聰明地、堅決地、野蠻地、不講理地阻攔我,羽絨服又不是孫悟空的金箍棒,你還能看不到?我還能帶到這站臺。俊

崔大發(fā)不吭聲了。為了證明自己沒有凍得像縮頭烏龜,崔大發(fā)故意把脖子高高地挺起來,立刻有冷風毫不留情地往脖縫兒里灌了進去,崔大發(fā)禁不住打了個冷戰(zhàn),下意識地把脖子縮了回去。崔大發(fā)哆哆嗦嗦地從褲袋里掏出煙和打火機,想抽支煙暖和暖和。

謝秀芝見老伴凍得夠嗆,趕緊拉崔大發(fā)到地下通道躲風,雖然地下通道也冷,卻比站臺上暖和了一些。

后來,林莉請假也過來了,因為林莉的車當天屬于限號,所以她沒有開車,是乘地鐵到的。見兒媳婦來了,崔大發(fā)和謝秀芝兩人不好意思在地下通道等了,那樣好像顯得心不誠了,好像顯得接她父母是件很受罪的事情。崔大發(fā)和謝秀芝無奈地重新回到站臺上。林莉很興奮,老想著馬上就能看到父母這件事,不斷地看手機上的時間,根本沒有注意到公公穿得比較單薄,正在站臺上抱著肩膀瑟瑟發(fā)抖……

火車進站了。終于,林莉的父母提著行李一前一后笑瞇瞇地走出車門。兩位親家公一見面就擁抱起來,還互相拍了拍對方的背部,彼此顯得非常的熱情。與兩位親家公相比,兩位親家母就顯得冷靜多了,兩人矜持地握手,臉上都掛著笑。謝秀芝知道,自己的笑是硬擠出來的。因此,她覺得對方的笑也是擠出來的。

謝秀芝例行公事般地客氣道:“歡迎,歡迎親家母!”

司云芳搖著謝秀芝的手,也客氣地說:“謝謝,謝謝,還麻煩你們來接,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應該的,應該的!”

接下來,兩人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有些卡殼了,都有些尷尬。幸虧有林莉,她上去擁抱司云芳。

“媽媽,想死我了!”

司云芳立即眉開眼笑起來,她緊緊地摟著女兒,手還不停拍打著女兒的后背,表達自己的興奮之情。

“寶貝兒,你真是想死媽媽了!哎,寶貝兒,咱們家的小寶貝兒呢?”

“小寶貝兒在幼兒園呢,早晨去,中午在幼兒園吃飯和睡午覺,下午才回來呢!”

司云芳笑著跺腳,皮靴咔咔地響。她放開女兒,說:“你看看,你看看,媽媽見了你都高興糊涂了,把咱家小寶貝兒上幼兒園的事情都忘記了!”

謝秀芝在一旁看了,臉上掛著熱笑,心里卻在冷笑:女兒都是當媽的人了,還寶貝兒、寶貝兒地叫,真夠矯情的!還有,快六十歲的人了,居然還穿高跟皮靴,真是個老妖婆,也不怕扭了腳脖子!

幾個人拖著行李去站前廣場北側(cè)的出租車等候處等出租車。走到地方才發(fā)現(xiàn),出租車等候處排了長長的隊伍。林莉不停地和媽媽聊天,孩子似的拍手雀躍,母女倆都很興奮,用謝秀芝不懂的家鄉(xiāng)方言說著話,并且語速還非常快。

謝秀芝很生氣,她懷疑兒媳婦和親家母在說自己的壞話,用方言就是為了不讓她謝秀芝聽懂,于是,她就偷偷地觀察這母女倆,但是,那娘倆根本不看她,聊得手舞足蹈、眉開眼笑的,謝秀芝又覺得兩人聊的話題應該與自己無關(guān)。

林莉不停地和媽媽說話。謝秀芝在偷偷地琢磨兒媳婦和親家母在說什么。崔大發(fā)在偷偷地打冷戰(zhàn),他裝作很隨意的樣子抱著肩膀,其實在給自己取暖。只是這樣的取暖效果并不好,他不!半S意”地晃動身子,掩飾他的瑟瑟發(fā)抖。

謝秀芝當然知道老伴的處境,很心疼老伴,但是,她沒有辦法,只能祈禱著快點兒排上出租車。

等了有半小時左右,林莉想起來,一輛出租車里,連同司機只能坐五人,多一個人再打輛車太浪費了,她決定自己坐地鐵回家。她和幾位長輩打了招呼后,就去乘地鐵了,她還要去幼兒園接兒子呢。

林莉走后十多分鐘,崔大發(fā)他們才打到車。

回到家后,崔大發(fā)就不停地流鼻涕、打噴嚏。謝秀芝要出去給老伴買感冒藥,被崔大發(fā)攔住了。

“人家剛來你就出去,顯得咱不熱情,容易誤會!”

“誤會什么?實話實說唄!

崔大發(fā)很不高興地責備老伴道:“實話實說?你讓我告訴他們,我是接他們患上的感冒,人家心里得多過意不去?我在臥室里休息會兒,喝點兒熱茶;你去客廳陪他們說說話—放心吧,一點兒小感冒還奈何不了我的,我能扛過去的!”

這個時候,已經(jīng)將近晚上六點半了。崔浩打電話過來,催促大家快點去飯店,因為飯店已經(jīng)給他打電話了,如果七點不到,就取消預訂的包間了。林莉也已經(jīng)從幼兒園把兒子接了回來。人員已經(jīng)齊全,大家準備簡單收拾下,然后去飯店。

謝秀芝在他們夫妻的臥室里埋怨老伴:“中午讓你穿厚些,你非拉硬,現(xiàn)在好了吧?又是流鼻涕又是打噴嚏的,我看你還咋去飯店?”

崔大發(fā)眼睛一瞪,抽著鼻子說道:“咋不能去飯店?一個小感冒就不去飯店了?這頓飯又不是一般的飯,是接風洗塵的,我不去了咋行?”

謝秀芝連連嘆氣,半氣半勸地說:“別把自己個兒看得很了不起,大年三十打死個兔子,有你沒你照樣過年!我看你還是在家里多休息多喝白開水,我給你從飯店里把飯菜打包回來!

崔大發(fā)生氣了:“你這說啥屁話呢?我不去了,親家公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謝秀芝見老伴堅持要去,雖然心懷不滿,但也就不再勸阻了,嘴里不服氣地嘟囔著:“怎么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人家不會和老伴說、不會和女兒說、不會和女婿說?就你的嘴金貴,你的嘴不去,人家就變成啞巴了?”

崔大發(fā)正準備反擊老伴,兒媳婦林莉在敲門了。

“爸,媽,飯店又催咱了,咱快點兒吧!”

崔大發(fā)趕緊回答:“好了,好了,咱們現(xiàn)在就可以出發(fā)了……阿嚏!阿嚏!”

客廳里,親家公、親家母已經(jīng)精神抖擻地坐在沙發(fā)上等著崔大發(fā)兩口子了。司云芳下火車的時候,穿的是件黑色大衣,現(xiàn)在已經(jīng)換了件紅色大衣,頭上戴了頂紅色的貝雷帽,看著既時尚又年輕。

謝秀芝心里有些不悅,覺得親家母打扮得像個光鮮的富太太,自己像個保姆一般灰頭灰腦的,有心想換上過年時候穿的那件紫色的綢子面的棉襖,無奈大家都拉了個出發(fā)的架勢,已經(jīng)沒有時間換衣服了。謝云芳心里連說可惜了,后悔自己平時不注意打扮自己,弄得現(xiàn)在有些吃虧。謝云芳邊在心里嘆息,邊抱著孫子和大家一起下樓。

到了小區(qū)門口,林莉?qū)鹤诱f:“斌斌,你都是上幼兒園的大孩子了,還讓奶奶抱啊,羞不羞?來,下來,讓姥姥看看長高了、吃胖了沒有!”

說完,林莉不由分說,把斌斌從謝秀芝懷里搶過來,交給了自己的媽媽司云芳。司云芳抱著斌斌,一個勁兒地在外孫臉上親,邊親邊寶貝心肝地叫著。司云芳剛才在家里重新補了妝,嘴上涂了口紅。這一親斌斌,口紅都蹭到了斌斌的臉上,把斌斌的臉蛋兒蹭得紅撲撲的,和猴屁股有一拼。謝秀芝看在眼里,氣在心里,明明知道親家母那是疼孩子,但是,謝秀芝心里就是不舒服。

六個人,得打兩輛車。林莉攔了輛出租車,她回頭假惺惺地邀請謝秀芝:“媽,你們幾個長輩先坐吧,我和斌斌過會兒再攔一輛車!

司云芳立刻反對:“斌斌得坐第一輛車走,這么冷的天,怎么能讓個孩子在外面凍著呢?”

林一博拉開車門,對著崔大發(fā)做出“請”的手勢,說:“你們都上車吧,我和莉莉等下一輛!

斌斌立刻激烈地反對:“不行,我要和媽媽坐一輛車!”

崔大發(fā)還在擺手謙讓:“親家,親家母,你們幾個先坐車吧,我和老伴再打車!”

林莉馬上向公公、婆婆告別:“爸、媽,那我們先走了,師傅馬上該等急了!你們再攔輛車吧!绷掷蛘f完,坐到了副駕駛上了。

司云芳沖兩位親家微笑著點點頭,示意“我們先走了”,然后抱著外孫上了車。

林一博握握崔大發(fā)的手:“大哥啊,兄弟恭敬不如從命,那我們先走了,我們在飯店等你們!”

“好的,好的,馬上見!阿嚏!”

林一博上了出租車,車子疾馳而去。

見出租車開遠了,忍了半天的謝秀芝開腔了:“你看看你那母親家,把嘴唇抹得血淋林的,自己那嘴都成啥樣了,自己心里沒有個數(shù)嗎?”

崔大發(fā)批評老伴:“你這人就是喜歡嫉妒人,人家抹口紅礙你什么事了?”

謝秀芝很不服氣地跺腳:“怎么不礙我的事?嘴巴涂得像個雞屁股一樣,還在那兒一個勁地親咱孫子,把咱孫子的臉蛋子親得像是猴屁股!兒媳婦也不像話,我本來正抱孫子斌斌的,非得把孫子搶下來給她媽抱!”

崔大發(fā)有些不耐煩:“斌斌咱每天都見,親家母好久沒有見到了,兒媳婦把他抱給親家母稀罕稀罕,不很正常嗎?親家母抱斌斌,你較什么勁?以前咱倆疼他,以后再加上外公外婆疼他,孩子獲得更多的關(guān)愛,不是好事情嗎?難道咱孫子沒有人疼,你才高興。苛硗,兒媳婦和她媽親,那是理所當然的。親家母生她養(yǎng)她,自然親了,這還值得你說道?”

“行,孫子的事情咱不提了,算兒媳婦有理!那親家公虛頭巴腦是真的吧?說什么在飯店等咱,那是等咱嗎?那是等著人家服務(wù)員上菜、等著吃飯!放心吧,在飯店里,他見咱,肯定沒有見菜親!”

崔大發(fā)聽了直擺手:“老伴,不是我說你,你這人就是沒事找碴兒型的!親家公說在飯店等咱,那就是客氣話,不這么說還能怎么說?難道說在洗手間等咱?你呀,真夠沒有意思的!”

“被你這么一說,我一點兒理也不占了,我就應該被挖個坑活埋!”

“別發(fā)牢騷了,凈沒事整事—車來了,上車吧!”

崔浩已經(jīng)候在門口,見岳父、岳母下了出租車,立刻小跑著奔過來,臉笑得一朵花似的,握著岳父的手一個勁兒地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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