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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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廂，馬琳達(dá)因為沒撈到鮮榨的橙汁而和佟錚針尖兒對著麥芒；這廂，唐千貝對著方棟梁沒話找話，哪壺不開提了哪壺：“又加班了��？”
方棟梁聳聳肩：“唉，領(lǐng)導(dǎo)一句話，光鐘點兒我就得搭上仨小時�！�
佟錚撇下馬琳達(dá)，加入這廂：“何必？你干得好，會威脅到領(lǐng)導(dǎo)；干不好，領(lǐng)導(dǎo)回過頭威脅你。這腹背受敵的，還不如去做豆腐——稀了是豆腐腦，硬了是豆腐干，臭了就當(dāng)臭豆腐。即便有一天做不下去了，還能一頭撞死在豆腐上�！�
唐千貝一震，分不清是胎動導(dǎo)致了肝兒顫，還是肝兒顫導(dǎo)致了胎動。
唐千貝不是個太精明的人，或者說她的那點兒精明，更像是“敏銳”。這是她最大的優(yōu)點。事情不論好壞，別人還不知不覺著，她就先知先覺了：今兒個的佟錚……可有點兒浮躁。
“生快！”馬琳達(dá)敬酒之意不在佟錚，而在方棟梁，“順便祝我的棟梁，我爹媽標(biāo)在我腦門兒上的價兒，我預(yù)祝你能一舉拿下�！�
每對情侶之間，都有謊言。
男人說：我愛你至死不渝，你最美，我Ex（前）女友個個平胸、大餅?zāi)�，加一塊兒不及你一根汗毛；女人會說：人家真的不認(rèn)識Teacher（老師）蒼，人家只談過兩次戀愛，只把自己交付過一個男人，且不和諧……
而馬琳達(dá)和方棟梁之間的謊言，走的是另一個路數(shù)。馬琳達(dá)腦門兒上的明碼標(biāo)價，表面上是房子，是車子，而扒光了，是赤裸裸的一串?dāng)?shù)字。
馬琳達(dá)和方棟梁，最比不上唐千貝和佟錚的，就是他們是外地人，所以，馬琳達(dá)要移民，投資移民。馬琳達(dá)不能接受她的孩子，將來被打上“外地人”的標(biāo)簽而低人一等。不談污染，不談食品安全，她要她的孩子接受比北京孩子更好的教育，她不要自己終生嘔心瀝血，只讓她和方棟梁的結(jié)晶窩在北京的一塊豆腐里，她要先苦后甜，讓那小生命奔跑在帶花園的大House（屋子）里。
但方棟梁說：全國十幾億的外地人不都活得好好的嗎？方棟梁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個兒的狗窩。
馬琳達(dá)不和方棟梁硬碰硬，她“栽贓”了她爹媽，說沒房、沒車，她爹媽是決不準(zhǔn)她裸著嫁給方棟梁的。馬琳達(dá)的小算盤是這么打的：先賺錢，賺大錢。投資移民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
方棟梁苦悶：“五一、十一、雙十一，琳達(dá)，你爹媽什么時候能給咱打打折��？”
方棟梁又敬唐千貝：“什么‘男孩兒女孩兒一樣好’，那是官話。唐千貝，你可一定要生女孩兒。一樣是Fu資產(chǎn)，女孩兒是富裕的富，男孩兒是負(fù)數(shù)的負(fù)。中國幾千年男尊女卑的陋習(xí)，被這房地產(chǎn)一掰就掰過來了呢�！�
佟錚大口吃肉：“房地產(chǎn)本無罪，有罪的是人。有多少人盲目買房？你有，我就也得有，而且要比你的更大、更好；又有多少人不自量力地買房？房奴就是自己奴役自己的奴隸，是自作自受，不值得拯救；又有多少人是自以為是地買房？我今天花了三百萬，你明天花了三百五十萬，我就比你占了五十萬的便宜。試問，同為受害者，相煎何太急？”
佟錚這番話，叫方棟梁拍案叫絕，但對唐千貝和馬琳達(dá)而言，不過是陣耳邊風(fēng)。馬琳達(dá)要的是錢，唐千貝要的是舉案齊眉，和房不房子的，無關(guān)。
而自打當(dāng)天之后，佟錚就再沒來過這火鍋店，因為接下來，他在燒餅里吃出了一只蒼蠅——個頭兒碩大，死相完整。
翌日，佟錚忘掉蒼蠅，到了上班的點兒，還得上班。一年了，再格格不入，他也杠杠地拿下了全勤的記錄。
人一到齊，科長清清嗓子：“這次副科長的選拔，是民意調(diào)查的結(jié)果，我們公開唱票，公平、公正！”
一個團(tuán)體，總會有人帶頭鼓掌，有人人云亦云，也總會有人置之不理，比如佟錚。佟錚埋頭，今日事要今日畢，須爭分奪秒。
“林石磊，林石磊，林石磊，錢小茹，林石磊，佟錚，林石磊……”
白板上的“正”字代表了林石磊的壓倒性勝利，而佟錚，僅得兩票。這一個團(tuán)體，總會有人阿諛新官，也總會有人雷打不動，又比如佟錚。
科長說得行云流水：“我們部門的干部選拔，一向是采取工作業(yè)績和民意調(diào)查相結(jié)合的方式。說到工作業(yè)績，下面我榮幸地宣布，今年我們提供給科創(chuàng)新的年終供給方案，得到了部門領(lǐng)導(dǎo)的一致肯定……”
佟錚沒抬眼，可手上頓了頓。
“這和諸位的加班加點密不可分，尤其是林石磊。林組長構(gòu)思的點子，可謂是畫龍點睛……”
啪。佟錚手上的圓珠筆筆直地彈向空中，接著完美回落。
鴉雀無聲�？崎L后脖子發(fā)硬，回手揉了揉：“咳咳，在座的每一位同志，都有發(fā)言權(quán)，都有啊�！�
佟錚一言未發(fā)，只給了科長一個“請繼續(xù)”的手勢。
不是每一場會議皆拖泥帶水，至少今天這一場不必。林副科長的事兒一塵埃落定，會便散了，人去樓空。佟錚押后，最后一個走到門口，低頭瞟了瞟紙簍里皺巴巴的選票。
佟錚彎腰，隨手抓了一把，打開，寥寥數(shù)張，便有其三赫赫然是他的大名，和白板上他可憐巴巴的兩票略帶諷刺地對峙著。佟錚松開手，選票飄飄蕩蕩地又落回紙簍中。
科長把新沏的龍井捧到嘴邊，才呼呼地吹了兩口，佟錚就不請自入了：“科長，給咱來個解釋唄�！�
科長被燙了嘴：“小佟啊，年輕，年輕氣盛！”
“不年輕了，不然我開會開到半截兒就使用我的發(fā)言權(quán)了�？崎L，咱這回的供給方案，是我個人的成果，從規(guī)劃到可行性，再到預(yù)算，沒有第二個活物插手。咱們供給科一向年復(fù)一年地穿老鞋走老路，這創(chuàng)新概念是我提出來的，結(jié)果一扭臉，變他們加班加點的功勞了？他林石磊還畫龍點睛了？”
科長板下臉：“佟錚，你這‘小我’的個人英雄主義，萬萬要不得！你就不想想，你一初來乍到的，你說的話上頭的領(lǐng)導(dǎo)會重視？對比之下，由林組長帶領(lǐng)的團(tuán)隊所做出來的方案，是不是才更有機(jī)會被采納？否則，你的心血注定付諸東流�！�
佟錚按捺著：“有福同享我可以接受，但無名英雄，我不做�！�
“年輕，心氣兒高，我表示理解，絕對理解。不過小佟啊，你在民意調(diào)查中，輸?shù)檬窍±飮W啦，即便這供給方案的功勞全歸你，你也力挽狂瀾不了的。”
佟錚無邪地笑了笑：“我對副科長的頭銜沒興趣，不過說到民意調(diào)查，我的人緣兒還可以哦。喏，那不是還有兩票？”
“沒興趣也好，沒機(jī)會也罷，大局已定！”茶要沒熱氣兒了，科長揮揮手，攆人。
“也就是說，這軍功章我是讓定了？”
“孺子可教。這一個‘讓’字，真是道盡了咱們中華民族的美德了�！�
佟錚一只手掌撐住科長的桌子，除了拇指外的四指，叩著桌面，頻率一下比一下低，終于要停下。
佟錚轉(zhuǎn)過頭。科長咂咂地抿了口茶，畫蛇添足：“小佟啊，你也是有后臺的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將來步步高升是跑不了的，為人處世，不必太較真兒，不然反倒把路給堵死了，你說是不是？”
要說壞人，還真沒有，同事大劉不是，科長也不是，他們對佟錚的指點，那都是掏心掏肺的。
但不是一家人，就真進(jìn)不了一家門。佟錚硬生生地頂撞回去：“我不靠后臺，就單打獨斗，行不通？”
科長被第二口茶嗆了一下：“不靠后臺？不靠后臺你能端上這鐵飯碗？面試你都過不了。哈，開什么國際玩笑！”
佟錚的手重新?lián)蔚娇崎L的桌子上，四指重叩桌面，且敲擊速度緩緩加快。
科長打開了話匣：“說到你的后臺，那個……那個唐什么國的，是你老丈人不是？呵呵，這都一年了，還被我們當(dāng)笑話講呢。他都六十的人了，干了一輩子，手里丁點兒錢、權(quán)沒有，就腆著一張二皮臉求爺爺告奶奶，到了是把你安排進(jìn)來了。哎？他壓軸的好戲你曉不曉得的？從美國給領(lǐng)導(dǎo)寄回來一箱魚肝油，說什么這魚肝油是專供白宮的，哈哈，可別說專供白宮了，就算是專供皇宮的，你也不能寄過期的回來吧？”
科長笑得濁淚橫流。他抹了抹臉：“所以說，你為什么能進(jìn)來？那是上頭怕自己再不松口，被你老丈人玩兒出人命啊。”
唐冠國，佟錚的老丈人，唐千貝她爸，工作往光鮮了說，是就職于駐外使領(lǐng)館，可往根兒上說，不過是名幾十年如一日的小小的機(jī)要員。他年滿六十了，干了一輩子，中國人、外國人全不認(rèn)識他，他倒兀自把中國話、外國話學(xué)了個“融會貫通”。尖酸的科長對唐冠國的評價，損歸損，但不假，論本質(zhì)，唐冠國的確是有那么點兒自我評價過高，辦事兒不著調(diào)。
佟錚的四指叩得像彈《命運交響曲》似的。
科長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小佟啊，你確定你老丈人這兒……沒問題？哈哈�！�
科長的得寸進(jìn)尺，到這兒就告一段落了，因為佟錚的四指一停，整個拳頭便招呼了過去�？崎L跌坐在地，掙扎著扒住桌沿露出腦袋：“你、你你你！”
佟錚長腿一躍，翻過桌子，又重重地?fù)]下了第二拳。
科長呼救：“保安！保安！”
佟錚無畏：“剽竊、弄虛作假，你個強(qiáng)盜、小人，放開了喊吧，看看當(dāng)真相被公諸于眾，是誰先眨一下眼睛。不過首先，你得向我岳父道歉。”
科長的嘴張了合，合了張，卻始終未喊出來。
“道歉！不然你不喊，我喊�！辟″P下了最后通牒。
“對……對不起，對不起！”
佟錚拎起高科長，將其安置回皮椅上，最后又給高科長續(xù)了茶：“老子不伺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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