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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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醒來時,已至第二天正午。
秦欒樹從被窩里爬起來,漫不經(jīng)心地伸了伸懶腰,便接到阮綿綿的電話:“下午的面試,準備得怎么樣了?”
秦欒樹頓時清醒過來。昨天突如其來的小插曲,導致她將下一家的面試約定忘得一干二凈。她抬手看一看時間,就像是奧特曼變身似的瞬間便充滿了斗志,不過五分鐘的時間就將倦容一掃而凈。她滿意地看了看鏡子里精神抖擻的自己,從冰箱里拿了瓶牛奶便出門趕輕軌了。
像一條蜿蜒的蛇,輕軌從西邊荒涼的小鎮(zhèn)一路盤旋而來,駛向喧囂繁盛的南大街。秦欒樹的目的地是新北。快要到達的時候,天空突然傳來陣陣巨響。秦欒樹透過車窗,遠遠看見若干個紅彤彤的熱氣球懸浮在一座大氣磅礴的建筑上空,長長的橫幅拖下來像是蝌蚪的尾巴。隔得太遠,她看不清上面印的什么字。但她聽見身后有人熱烈地討論開來。
“又一家奔馳4S店開業(yè)了!
“聽說是一個有錢老板送給他私生子的二十三歲生日禮物!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那個人可是我們老板的朋友。
“有錢人出手真是闊綽啊。”
“不過,他正室沒意見嗎?”
“唉,我要是他老婆肯定去砸場子!”
……
任何時候,草根階層都會對上流社會的私生活保存著新奇八卦的熱忱。那實在是,一個遙不可及的世界。像是一個神話,永遠只有傳說。
秦欒樹發(fā)誓,她真的不是有意八卦。只是她們的聲音太大,像尖銳的蟲子不設防地鉆進她的耳朵里。
比起一個女人要忍氣吞聲地與別的女人共享自己的丈夫,甚至還要笑臉迎接他們愛情的結(jié)晶,她所遭受的痛苦簡直就是鳳凰的一根羽毛!
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白花花的天空看。
煙火在黑夜可以綻放得絢爛繽紛,可現(xiàn)在那一點微弱的閃光算什么呢?除了震人耳膜的爆破聲,她實在琢磨不透它的意義在哪里。
煙火需要黑夜做底色,外套需要點綴的內(nèi)搭,就連紅花也需要綠葉襯。好像,所有的事物都必須找到正確的相對物才最美。
那么,秦欒樹呢?
她似乎也還沒有找到正確的路標,所以,她的人生就好像白晝的煙火,毫無亮點。但是她一直在努力。
輕軌從4S店前呼嘯而過,在站臺停了下來。
秦欒樹從輕軌上跳下來,隔著馬路看了好久好久。寬敞的停車廳,鋪著喜慶的紅地毯,貴賓花籃簇擁在兩旁,排成一條冗長的隊。遍地是炸開后的鞭炮屑,狼藉不堪,卻是應了門庭若市的景。一群穿得光鮮氣派的人在門口熱情地寒暄。真是風平浪靜啊!
秦欒樹有些失望。按照TVB戲碼,這個時候就該有女人站出來捍衛(wèi)自己的愛情和尊嚴!就像當初她對待陳笙南一樣。
鞭炮還在延續(xù),有轟動整座城的架勢。
一輛瑪莎拉蒂從十字路口拐進來,像是驚險的賽車比賽,以光的速度閃進停車場,直接沖向紅地毯,卻在與鮮花相差幾毫米的位置,嗤的一聲,剎了車。車頭,不偏不倚,抵在了人行通道處。
氣氛突然被凝結(jié)。所有的人都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這輛車,期待從車上會下來什么重要的嘉賓。卻沒有料到,他們看到的卻是地攤上隨處可見十塊錢一雙的女式拖鞋從車后座緩緩下來。
露出淺花色睡衣。她的頭發(fā)隨意地綰起來,就像個飯后在小區(qū)門口散步的歐巴桑。
如果不是親眼看見,誰也想不到她會從一輛兩百多萬的車上下來。她在眾人的矚目下,從容不迫地走過紅地毯,抵達丈夫的面前。剛還在吹牛的男人看見她,綠了臉。
低聲問:“你怎么來了?”
“來參加開業(yè)典禮啊。怎么說我也是他的長輩!
女人從容地回答,她的神情淡定自若,與這一身裝扮好不搭界。秦欒樹在心里暗自叫好,終于看到她所冀望的場面。
那個女人,是故意不露痕跡地給了丈夫一個下馬威吧?
男人忍住怒火,將她拉到一邊,不停地勸走。她卻始終露出淡然的笑,然后簡單明了地拒絕。
形勢陷入僵局。
一輛酒紅色GLK緩緩地停在了秦欒樹的身邊。墨色的車窗緩緩搖下來,是一名年輕男子。他分明是朝著4S店的方向看去。秦欒樹在他的左側(cè),根本看不見他的臉。但是,她將他僵硬而顫抖的坐姿盡收眼底,像是在忍受極大的痛苦與憤怒一般。
他似乎是失了神,綠燈亮起,他竟毫不知覺。直到后面的汽車都按響了喇叭不停地催促,他才轉(zhuǎn)過頭,猛地一踩油門,嗚的一聲,飆得老遠。
留下秦欒樹唏噓的驚嘆聲。
那張一晃而過的臉,好生熟悉……可惜來不及看清楚,他早已不見蹤影。
半晌,她回過神,朝旁邊的大廈走去。
8
有那么一瞬間,秦欒樹后悔過。
如果當初不那么倔強,也許,她會留在學?佳校蛘,直接被校方推薦給某個知名企業(yè)。
而不至于像現(xiàn)在這樣落魄。
她站在新天地國際大廈的電梯口,被一個酒氣沖天的猥瑣大叔肆無忌憚地瞄大腿。
她警惕地拉了拉裙擺,挪了挪身體,盡量避開他的視線,卻不小心撞到了一對小情侶。
他們也不看她,繼續(xù)若無旁人地激吻。
激、吻!
秦欒樹純潔的小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實在難以承受這少兒不宜的限制級畫面。但她看到他們包里嶄露一角的簡歷,卻深深被震撼住——他們居然是來應聘的?!可明明,如果給他們一張床,他們就會直接滾上去!
她抬頭看看四周的人。他們都若無其事地做自己的事,除了猥瑣大叔,他當然是不會放過這么精彩的現(xiàn)場直播的。
她躲在角落里,給阮綿綿發(fā)微信,嚴重懷疑阮綿綿給錯了地址。
她明明是要去一家全國知名教育機構應聘?墒,看看這里。簡直像個喧囂吵鬧的海底世界,千奇百怪的海底生物,來回穿梭。大廈的標記上,有商場、美容美發(fā)院、兒童游樂場、網(wǎng)吧。這些倒也正常。但是……居然還有酒店!
在酒店樓上設場地教學,是要考驗學員的定力嗎?
阮綿綿卻回道:“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需要一份工作。”
她說得沒錯。
秦欒樹從小到大的輝煌歷史口說無憑。一張名牌大學的肄業(yè)證書丟在喜馬拉雅山一樣的履歷堆里,也不過是石子一粒。工作環(huán)境由不得她來挑。
這般光景,竟抵不上只念了一個三年?频娜罹d綿。她剛畢業(yè),便順利地進了一家房地產(chǎn)公司做網(wǎng)絡編輯。工資不算高,可是朝九晚五,倒也輕松。
她曾經(jīng)視秦欒樹為偶像,為夢想,崇拜得五體投地。而如今這個偶像卻把自己作踐得一塌糊涂。真讓她心痛啊。
她恨得咬牙切齒,卻還得昧著良心安慰她:“懷才就像懷孕,時間久了總會看出來的!
這樣的話,說出來其實蒼白無力。其實她們都明白,沒有人愿意花耐心去等待一個不確定的結(jié)果。所以,每一場機遇對秦欒樹來說,都是空歡喜。
電梯即將閉合的那一刻,一個蘑菇頭女孩大喊著“等一下”,拿著簡歷箭一般沖了進來。
那對膩歪了的連體嬰見了她,居然像中箭一般閃電分開,裝作一副正兒八經(jīng)的模樣。
這演技……也太差了!
蘑菇頭也看見了他們。她沒有作聲,臉色卻陰沉下來。他們顯然是認識。秦欒樹夾在他們中間,揣測著他們之間的關系,在擁擠的電梯里,感覺到一陣莫名的不祥之兆。
男孩似乎醞釀許久,主動打起了招呼:“董曉箐,你也來面試嗎?我沒有聽Coco說起呢!”
他一定很后悔。因為他剛說完這句話,董曉箐就像火山一樣極速爆發(fā)了。她一把拉開秦欒樹,拿起手中的包,狠狠地砸向男孩,罵道:“還好意思跟我提Coco!你們兩個不要臉的,假裝找工作跑學校外面廝混來了!看我不幫Coco教訓你們!”
說完,她就要沖上去揍他們。男孩想躲開,無奈空間太擁擠,只得由著董曉箐的包像砸地鼠一樣一錘一錘地砸向他。
秦欒樹注意到女孩的臉。她躲在男孩的背后,神情自若。仿佛她只是個看好戲的無關緊要的人。秦欒樹突然替男孩感到遺憾。他背叛了Coco,鐵定是失去了一個愛自己的人。而這個女孩對他,卻未必是真愛。得不償失。
電梯里一陣騷動。所有的人都躲閃到一邊,而秦欒樹恰巧卡在角落里,竟動彈不得。當大家趁著電梯門開,一哄而散時,她光榮地成為了唯一一名的目擊者……兼受害者。
喔。還有一個。但此時他還并不知情。
如果真的有時光機,她會穿越到未來半分鐘通知他,免去他的損傷,也免去她為此遭受的一連串牽連。也許,皆大歡喜?善,未來的事情總是無法預料,只有發(fā)生了,才讓人大徹大悟。就像很多事,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電梯仍然往上升。男孩被董曉箐死死地拽住,一臉的無奈。而女孩卻早就混在人群里逃得不知蹤影。董曉箐冷笑道:“你看看,在天若作比翼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男孩哪里受得了她這樣冷嘲熱諷。他原本覺得理虧,才任由她蠻纏,這回終于惱羞成怒了。他掙脫她的手,用力一甩,號叫道:“我們的事輪不到你多嘴!”
恰巧電梯門開,董曉箐哪里料到他真的敢反抗自己,一不留神,便失了重心,眼看就要跌出電梯。秦欒樹趕緊伸出手去扶她,沒有想到,一個踉蹌反倒被她帶出了電梯。
而就在此時,第二個無辜的受害者出場了。
他戴著副深藍色水晶眼鏡,還未從剛剛4S店門口那一幕緩過神來,心神不定地理了理自己的袖口。他實在想不到,母親真的會咽不下去這口氣,故意不修邊幅地去了現(xiàn)場。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會連女人最看重的行頭都拋棄不要了。實在是讓他心疼。
他只顧發(fā)呆,聽見電梯的鈴聲,便頭也不抬地想朝里走。突然從電梯口飛出來一不明物體,還不等他看清楚,便“咕咚”一聲,砸向他。
最糟糕的是,他還做了人肉墊,那個東西完完整整地癱在了他的身上。悶不吭聲。
他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反應過來,居然是個人!并且,以柔軟的觸覺來看,還是個女人!
而這個柔軟的女人,毫無懸念,就是秦欒樹。
他一定很痛。這是秦欒樹的第一反應。
她艱難地從他身上翻下來的時候,看見他很努力地想爬起來,卻最終完全癱倒在地。
他似乎還未從突如其來的這場驚嚇中回過神,連聲哀嘆都沒有,五官卻痛苦地扭曲在一起,難看極了。
秦欒樹愧疚地扶他坐起來,想問他怎么樣,卻發(fā)現(xiàn)他根本看不清自己。他的眼鏡被撂在一邊,水晶鏡片已成斑駁。
董曉箐走過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上的眼鏡,臉色凝重起來。她突然拉住秦欒樹,丟下她的人肉墊撒腿就跑。
秦欒樹一路掙脫:“喂,跑什么呀!我還要去面試呢!”
“還面試!你知道那男的眼鏡多少錢嗎?那可是水晶的啊!”
秦欒樹懷疑董曉箐是想讓她的腳步邁得更快一點,所以故意嚇唬她的。但董曉箐成功了。她對水晶眼鏡男的愧疚赤裸裸地轉(zhuǎn)換成了仇富之心。頓時覺得自己的逃跑是那么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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