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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節(jié) 第五章

我也點了點頭:“好,我也去。我也該去了。去醫(yī)院,還是學(xué)院,還是警察局呢?”

劉靖初拉著我:“你想都別想!哪兒都別去!”

我說:“你別攔著我,這件事情跟你沒關(guān)系!

他說:“怎么沒關(guān)系了?我們是一起的,要是你扔石頭了,我也扔了,我也有責(zé)任,跟我有關(guān)系!”

我說:“劉靖初,我求求你別管我了。”

他抓著我的手不放:“你蠢啊阿瑄!都跟你說了當(dāng)時還有一個人在那兒,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我的腦子里已經(jīng)亂得炸開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去跟劉靖初爭辯,就只是反復(fù)地說我要站出去,我要昭告天下我當(dāng)時朝墻外面扔石頭了。我的力氣沒有劉靖初大,他抓著我不放,我也掙脫不了,被他拽進了一條死胡同里面。“好了好了,阿瑄,你一定要去是嗎?好,那我陪你去。我陪著你,至少你害怕的時候我可以在你旁邊支持你,是不是?”

我兩眼通紅,緊緊地咬著牙,看著他,算是默許了。

他說:“但是,你現(xiàn)在先陪我回一趟家,我媽媽把進貨單落在家里了,剛才她打電話來叫我趕緊給她送去。我們把單子送過去以后,我就陪你回學(xué)校,我們先去教務(wù)處,看他們怎么說,好不好?”

我再次默許了。

于是,我跟劉靖初去了他家里,他說口渴想喝水,讓我去廚房給他倒水,然而,我倒了水出來的時候,卻看見他已經(jīng)用鑰匙把門從里反鎖了。我包里的手機也已經(jīng)被他拿走了,不管我是發(fā)脾氣還是好言相求,他都不肯還給我。其實,劉靖初的媽媽當(dāng)時并不在城里,她去外地找供應(yīng)商了,他只是編了個借口把我騙到他家里,接著我們就在一個與世隔絕的環(huán)境里度過了四十八小時。

那是我的人生里面最難熬的兩天,兩天之后的那個下午,我看劉靖初有點松懈,本來是想搶鑰匙的,但鑰匙沒有搶到,只搶回了手機。

手機一直被劉靖初關(guān)著,我剛開機,立刻就有電話進來了。

來電顯示是我哥哥苗以承的名字,然而,接通以后說話的卻是沈航。沈航的聲音都在發(fā)抖,開口就大罵我:“你這兩天到底去哪兒了?我們找你都找瘋了你知道嗎?你……以承他出事了!”

我愣了一下:“哥哥他……出什么事了?”

電話的那端,片刻之前還在大聲痛罵我的人忽然就哭了。

沈航哭了。

他的哭聲很輕,在壓抑著,忍著,但壓不住,忍不住,他一定全身發(fā)抖得很厲害,用手背堵著嘴,狠狠地吸氣,接著他還用拳頭不停地捶打著窗框或者墻壁之類的東西,一聲一聲的悶響傳過來。

他說,我哥哥出車禍了,是前一天夜里發(fā)生的事情。哥哥被送到醫(yī)院的時候情況就已經(jīng)很不樂觀了,沈家的人發(fā)了瘋似的找我,我的電話卻一直關(guān)機,他們還去了學(xué)校和我家里,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卻沒有找到我。

沈航說,他走了,中午十二點整離開的,最后的一刻,他還在喃喃地喊著我,小瑄,小瑄,妹妹呢,她來了嗎?

聽到這里,我兩腿一軟,背靠墻滑坐在地上。

我沒有哭,沒有鬧,沒有任何表情,僵得如同一只木偶。劉靖初看見我那樣子,意識到不對勁,急忙過來問我:“阿瑄,誰打來的電話?怎么了,有事嗎?”我慢慢地抬起頭看著他:“嗯,有事。”

他問:“出什么事了?”

我說:“我哥哥,死了……”

第一聲我說得很輕,輕得連我自己都快聽不見了,但是突然我就歇斯底里地大哭大吼起來:“我哥哥死了!他死了!我哥哥、我在這世上最親的、唯一的親人,他死了!死了!”

劉靖初也渾身一僵,站在我面前,不知道說什么,手腳好像也沒地方放了。

過了一會兒,他彎腰來扶我說:“阿瑄,你別這樣,先起來!

“啊……”我突然尖聲大叫著推開他,“都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至少會再見一見他,陪在他身邊……他不會連我最后一面都見不到,他不會一個人孤零零地帶著遺憾走!”

劉靖初被我突發(fā)的猛力一推,撞到背后的茶幾,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我繼續(xù)聲嘶力竭地指著他吼:“你給我滾!滾出我的視線!我不想看到你!劉靖初,我永遠(yuǎn)都不想看到你!”

我表現(xiàn)得像個全無理智的女瘋子,背抵著墻,兩腿亂蹬兩手亂舞,劉靖初只要向前邁一步我就會嘶聲地尖叫。

我看見他也在哭,我流淚了,他也跟著流淚。他后來還說過:“阿瑄,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我看見她哭,我也會忍不住想跟著她哭。因為這個人對我來講實在太重要了。哪怕我花光一生的時間,我也要求得她的原諒。阿瑄,你說她會原諒我嗎?”

那時,我沒有回答他。

就如同他問我是不是愿意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一樣,我也沒有回答他。

我們的關(guān)系,或許就如同一場煙花,總有一個時刻,也曾絢爛到極致,然而,終究未能永恒,已歸于寂滅。

我辦完了哥哥的喪事以后,再也沒有向任何人提起我曾經(jīng)在一個下午朝圍墻外面扔了一塊石頭的事了。那塊石頭我是扔出手了,但是,卻砸在了我心里,狠狠地,一直壓著我。每一天每一天,再也沒有離開過。

是的,我害怕了。哥哥忽然離開,扔下我一個人,我突然就失去了站出去承擔(dān)后果的勇氣。

因為我怕我承擔(dān)不起。

我更怕我路過荊棘、踩著火炭,經(jīng)受著嚴(yán)酷懲罰的時候,連一雙可以抓緊的手、一個可以依靠的臂彎也沒有。

所以,我卑鄙地選擇了沉默。

可是,沉默的這一年,我沒有一天不活在自責(zé)里。我甚至越來越害怕孤單,所以也收斂了自己的脾氣,什么“人若犯我,我必十倍犯人”的口號再也不掛在嘴邊了,也不像以前那么囂張跋扈了。我不與人為敵,希望能盡量地收獲一些朋友。我甚至利用COSPLAY的華麗外衣來隱藏自己,時不時把自己送到另一個世界,假裝在那里還有一個完整而無憂的我,假裝世界還風(fēng)平浪靜。

我常常會夢見我哥哥。平時我依舊很少哭,但我會在夢里向他哭。

是的,如上種種,關(guān)于舒蕓,關(guān)于我哥哥,關(guān)于我和劉靖初之間的那些沖突掙扎,都是在我的夢里出現(xiàn)的。若不是在無法自控的夢里,清醒的時候,我是不愿意去回想那些痛心的往事的。

這一天是十月二十四日,劉靖初的生日。我在課堂上睡著了,于是做起了夢。那是一堂三個班級同在一間大教室里上的課,我不知道下課鈴聲是什么時候響的,我陷在了夢魘里,大家都陸續(xù)離開教室了,我還趴在課桌上,沒醒過來,而且,我還哭了。

而我哭,是后來姜城遠(yuǎn)告訴我的。

當(dāng)時,姜城遠(yuǎn)也在那間教室里上課,下課的時候他從我的座位旁邊經(jīng)過,看我抿著嘴,皺著眉頭,身體偶爾有一點抽動,緊閉著的眼睛里面還有淚水不斷流出來,他的腳步微微一頓,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我,仿佛被我感染了,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接著,他察覺到教室里還有某個地方有一道鋒利的目光正朝他投射過來,他看了看,看見劉靖初正冷冷地望著他,他便離開了。

劉靖初慢慢地走到我背后坐下來,沒有叫醒我。我睡了多久,他就坐了多久。

大四的課程比較少,上午的四堂課都結(jié)束了之后,接著就是一個空閑的下午。我醒的時候已經(jīng)十二點半了,覺察到教室里還有人,轉(zhuǎn)頭一看,劉靖初正在埋頭玩手機游戲。他不看我說:“醒了啊?”

我收拾好課本,他也結(jié)束了他的游戲。我走出教室,他在后面跟著我。

我回寢室換了衣服打算出學(xué)校,下樓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還在樓下。他看見我出來了,于是又繼續(xù)跟著我。

我們出了校門,上了公交車,又下公交車,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他一直和我保持著兩三米的距離。我們的腳步也許都是一致的,我走一步,他走一步,我邁左腳,他也邁左腳。

他就像我的影子,沉默著與我同步。

我終于忍無可忍了,突然轉(zhuǎn)身對他喊:“劉靖初,你有完沒完?我說了你的生日是你的事,我不會陪你的。”

他聳了聳肩,攤手說:“沒事沒事,我知道你不會陪我,現(xiàn)在也不是你陪我,是我跟著你嘛,你不高興就當(dāng)我透明好了!

劉靖初這個人,固執(zhí)的時候,他要不是自己打心眼里想明白,心甘情愿,別人怎么說基本上是動搖不了他的。我趕不走他,只好由他跟著。我約好了去找一位攝影師朋友,拿上次個人賽的光碟,攝影師開了一間咖啡館,攝影工作室就在咖啡館里面。

咖啡館在一棟酒店大樓的平街層,我剛走進咖啡館門口,就看見左手第二排的位置上坐著一個熟人。白襯衫干凈利落,頭發(fā)梳得比平時更光整一些,更顯得成熟而嚴(yán)謹(jǐn);原本不是近視,但卻戴了一副黑邊眼鏡;他正在遞一張白色的小卡片給坐在他對面的一個穿灰藍(lán)色工作套裝的年輕男人。

穿灰藍(lán)色套裝的那個男人的衣著雖然嚴(yán)謹(jǐn),但臉上的表情卻有點痞,他懶洋洋地靠著沙發(fā)背,抖著一條腿,手里還一直轉(zhuǎn)動著打火機。

姜城遠(yuǎn)遞小卡片過去的時候,我正好聽見他跟那男人說:“這是我的名片,我姓楊。”

我沒聽錯吧,姜城遠(yuǎn)幾時改姓楊了?我愣了一下,吃驚地盯著他。

姜城遠(yuǎn)對面的男人先發(fā)現(xiàn)我,說:“旁邊有個美女一直盯著你,認(rèn)識的?”

姜城遠(yuǎn)扭頭一看,見是我,立刻飛了一個眼神給我,然后就跟對面的人說:“呵呵,不認(rèn)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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