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馬小珍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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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那天,馬小珍大大方方地到禾呈家來了。她帶著書本,說是馬教授讓她來跟著惟妙復習功課。禾呈雖然有點訝異,覺得現在的女孩太大方?梢幌氲阶约豪掀女敵跻嗍谴蠓饺绱,便也坦然接受了。禾呈老婆卻持喜出望外的態(tài)度。忙不迭地叫惟妙,還親自倒水遞送點心什么的。
惟妙心里清楚緣故,別扭中倒也客氣。見她真還帶著書本,便也一本正經地輔導起來。這事似乎就這樣了,各方都有點心照不宣的意味。
因是周末,惟肖多半也會晃回來看看父母,順便混餐飯吃。自小在家吃慣了口味,外面再多山珍海味,還是要回來吃一頓媽媽的菜,胃里才會舒服。
惟肖進門見到馬小珍,有些驚異,卻也沒表現出來。想起那晚的笑,便立馬逗起了樂子。于是馬小珍銀鈴一樣的笑聲又開始出現在禾呈的家里。
從那時起,禾呈家所有人的笑點都變低了,一家人經常就會大笑出聲。禾呈和禾呈老婆也都開始喜歡這個女孩子。覺得有她在,他們家的惟妙也會變成一個快樂的人。而實際上,笑聲都因惟肖而起,惟妙與馬小珍之間,永遠停留在一個老師輔導一個學生復習功課的程度上。
馬小珍復習的地方是禾呈的書房,這是禾呈老婆的主意。禾呈老婆說,你老都老了,還占著書房做什么?禾呈有些不服氣,覺得“活到老,學到老”是他做人的信條。沒有書房就仿佛沒有了生活。禾呈老婆的撇嘴說,大半輩子都沒有書房,那時候的生活未必就不是生活?禾呈嘀咕說,那只是活著。禾呈老婆并沒有聽到這句話,而禾呈也不敢讓她聽得到。
好在書房是暫借給一個年輕人學習,不是壞事。何況也不是天天來,又何況考完即退還,就算破壞了生活,時間也不是太長。這樣想過,禾呈也就坦然。馬小珍一副心安理得的神態(tài)在這里復習。有問題就躥到隔壁惟妙的房間討教。每次她跑過去,禾呈老婆都會跟禾呈說,你說他們兩個是在講功課還是在談戀愛?會不會在那里親熱?禾呈此時多是說,你老太婆了,管他們做什么?
惟肖有了車,回家來方便,回來的次數也增多。除了蹭飯,也送臟衣服回家洗。當然,還會送點公司的福利用品以討禾呈老婆歡喜。像電飯煲呀電磁爐呀什么的。這些新鮮玩意,大受禾呈老婆的熱愛,夸惟肖孝順的次數也就越來越多。禾呈每每不以為然,覺得像惟妙這樣會讀書,并且讀到了博士,那才是真正的孝順。
惟肖心知父母的態(tài)度,也不介意。他從小就習慣了。父親嫌他讀書差,母親卻喜歡他能干。他心想,讀了你們這些破歷史,還不跟沒讀一樣。這世界有什么改變?
每次見到馬小珍,惟肖都會前去打趣一番。惟肖說,這歷史哪有必要這么下氣力去讀。馬小珍說,學問深著哩,你不懂。惟肖說,我不是不懂,我是覺得不需要懂。馬小珍說,不懂的人才會覺得不需要懂。惟肖說,我媽是歷史本科畢業(yè)的,你看她這輩子需要歷史了嗎?再說了,所有的歷史是人寫的,它就是小丑,誰都可以按自己的設想去寫它,你還能當真?馬小珍說,你胡說哩。我們一上學老師就說過,以史為鑒。懂得歷史,才能理解現在。惟肖說,怎么是胡說?我爸是60年代的大學生,他的歷史是在無產階級領導下學習的,我哥的歷史是我爸這代人教的,你的老師就是惟妙這代人。都三手貨了。到你手上的歷史早就被改編得跟真正的歷史不搭界。哪里鑒得起來?學這種假東西,還不如到外面擺小攤賣點假名牌哩。
馬小珍把這話說給禾呈聽。禾呈有些發(fā)怔,心虛得仿佛被人揭了老底。又想惟肖這家伙沒文化,怎么說得出這樣刻薄的話來?當下問惟肖,惟肖說,我手下幾個員工,不是碩士就是博士,都很憤青,哪天不牢騷來著?我聽了一耳朵,回來逗馬小珍的。爸你別當真,你該怎么學還怎么學。禾呈怔得更厲害,心想你高中都是個混,怎么有博士碩士當手下?禾呈很不懂這是怎么回事。
馬小珍也把惟肖關于歷史的話說給惟妙聽了。惟妙嗤了一鼻子,說他懂什么?沒文化不學歷史,才只會看到那些暢銷書上說什么就是什么。聽人幾句話,見風就是雨。真正學歷史的,會通讀萬卷,從古讀到今,讀多了,就會自己思考:歷史到底是什么樣子,它怎么會被寫成這個樣子。真以為老師說什么是什么嗎?
馬小珍覺得惟肖和惟妙都說得有理,也不知該聽誰的。心思一亂,學習起來便懈怠很多。
有一天,馬小珍在商場購物,下樓梯時,不慎崴腳。打電話給惟妙,要惟妙陪她去醫(yī)院。惟妙卻告訴她自己有課,絕不可能扔下學生去陪她,讓她自己想辦法。馬小珍便掛了電話。
上完課回家,惟妙說起此事,禾呈老婆罵道,你那個課有什么好上頭。她又不是讓你陪她逛街,是上醫(yī)院!惟妙說,她只是崴了腳,又不是嚴重的病。上課是我的工作,我不能不講職業(yè)操守。臨時脫課,算是事故。禾呈老婆說,你以為你那些學生真想聽你那狗屁課?你請假走了,他們恐怕還巴不得哩。惟妙說,他們想不想上是他們的事。但我必須講,這是我的事。
禾呈一向怕老婆,當時沒說話。待老婆一離開,便忙對惟妙說,別聽你媽的。她大學白上了,說話比白丁都不如。你做得對。怎么可以不上課去陪女朋友呢?學生淺薄,但老師卻不能去配合。做好自己的事,是最重要的。惟妙說,我知道。
這時候的馬小珍卻正和惟肖坐在酒吧里聊天。她去商場其實是想買條領帶送給惟妙。答謝復習指導是次,心里有小算盤是主:就算考不上,嫁給惟妙,至少留在城里生活要輕松得多。運氣好在大學里找份工作也有可能,學?倸w要照顧家屬。但電話打后,惟妙卻不來。馬小珍倒也坦然,另一個電話便打給了惟肖。一聽她受了傷,惟肖立即說你等著,我半小時內到。放下電話,立馬就開車過去。送了馬小珍到醫(yī)院敷藥,見時間還早,兩人便坐到酒吧聊上了。領帶也就轉手送給了惟肖。這些,禾呈夫婦和惟妙都不知道。再去惟妙那里復習,馬小珍沒說什么,而惟妙也沒有問,就好像馬小珍根本沒有葳腳一樣。
馬小珍的研究生到底沒考上。但她一點也不心慌。她坐著惟肖的車到了禾呈家里,坦然地告訴他們自己落敗的消息。禾呈和他的老婆正想安慰她一番,不料惟肖卻突然開口,說我和小珍準備去拿結婚證。
一句話,驚得禾呈的眼鏡險些砸到腳背,而禾呈老婆一嘴的假牙也幾乎落到地上。他們半天沒說出話來。惟肖說,我們現在已經住在一起,我答應了小珍盡快結婚。
禾呈老婆這時候才頓悟:原來說給惟妙當老婆的馬小珍,現在改兄易弟,變成了惟肖的老婆。禾呈老婆說,那那那……你以前的女朋友呢?惟肖說,掰了呀。她一個當出納的,初中畢業(yè),沒文化,跟我實在沒有共同語言。禾呈有點奇怪了,說你有文化?
禾呈老婆對馬小珍棄兄選弟之舉頗是不滿,可又不好當面指責。到底上過大學,又是教授夫人,修養(yǎng)還是要有。一口氣便只有撒在兒子頭上,禾呈老婆說,你有文化怎么可以做這樣的事?女朋友談了幾年,說吹就吹,這豈不是玩弄人家姑娘?惟肖說,這都什么時代了呀!結了婚還可以離,何況現在還沒結婚哩。馬小珍一邊幫腔說,這種話才真沒文化。歷史上拋妻棄子的盡是有文化的人哩。何況我們兩個,一個未娶,一個未嫁,怎么著比他們還強吧。爸爸媽媽,你們就同意吧。
禾呈兩口子一時啞口。何況馬小珍這一聲爸爸媽媽,喊得他們也不好說什么。是兒子選老婆,又不歸他們選媳婦。惟肖說,你們總嫌我沒文化,現在我找一個本科生當老婆,要說也是進步呀。
禾呈還想問,那你怎么面對你哥哥呢?話還沒說出口,被老婆扯著衣袖到了臥室。禾呈老婆說,肥水不流外人田,惟妙那里我來說。小珍這姑娘,好孬也上過大學,到底比惟肖原先那個強。以后有了孩子,智商也會高一點。禾呈想想也是,便也不再多說。
惟妙回來時,家里已經是一派的喜氣洋洋。他還沒弄清怎么回事,便被禾呈拉到了書房。禾呈期期艾艾把惟肖要和馬小珍結婚的話說出口時,頭上竟冒出一層汗。惟妙聽罷,淡然一笑,沒有半點不悅。惟妙說,沒關系呀,跟他去好了,我不會在乎的。大丈夫何患無妻。何況這事本來也不是我的主意,是馬教授亂點的鴛鴦譜。我對他家馬小珍興趣也不大哩。禾呈這才松下一口大氣,忙打電話告知馬教授這個喜訊。
馬教授電話里什么都沒有說,帶著老婆直接沖到禾呈家來。馬教授當著惟肖的面對馬小珍說,你腦袋灌漿了?你一個大學本科生,怎么還要找個沒文憑的司機?這種人滿大街都是,何苦讓你爸媽求我來幫你?好容易挑到惟妙,博士畢業(yè)又是大學老師不說,人穩(wěn)重,學問又好,生個孩子將來智商都會高。你憑什么看不上?馬小珍說,博士又怎么樣?博士強在哪里?他們兩個長得差不多,一個是書呆子,窮得跟爹媽住在一起。一個有錢又好玩,我為什么不選擇這個?再說了,博士智商高情商低,不解風情,除了能滿足虛榮心,其他的一概都滿足不了。到頭來,虛榮心不也都沒了?
惟肖一旁冷笑了,說不就是個文憑嗎?這東西就那么了不得?我是不想要,想要的話,十個八個都不缺。
馬教授被他們倆頂得一句話說不出來,而禾呈的眼鏡卻終于還是被惟肖所說驚得落下來砸到了腳背。禾呈乃本科畢業(yè),博士這文憑何其神圣,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東西。
夜晚,躺在床上,禾呈和老婆兩人議論此事。禾呈老婆雖然一向偏愛惟肖,倒也覺得這事有點不可思議。她嘆息道,女人還是虛榮,小珍要的是實惠。禾呈則說,一點小聰明,就只會圖眼前,F在惟妙比惟肖錢少,將來呢?禾呈老婆多少還是偏心惟肖,說將來怎么了?將來惟肖也不會比惟妙差。禾呈說,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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