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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太婆今天看林老太婆特別不順眼。她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那個生姜黃的熟悉身子過來，就感到額角的包在跳痛。當(dāng)然是都怪她。要是晚一點出來，什么屁事也沒有。那個生姜黃是雞精廣告T恤，林老太婆前一次穿的時候，非常得意。她把胸口上棕色的母雞圖案，用一朵巴掌大的粉紅梅花給縫蓋掉了。她覺得自己手很巧，但高老太婆覺得很拙劣。林老太婆的手是巧，她甚至能把禮品包裝盒里的黃色白色綢緞，一塊塊收集縫制起來，然后連成片，把家里的被頭一一包上。這樣，容易骯臟的被頭，就被保護(hù)起來了。生活里的這些小聰明小匠心，讓林老太婆有成就感而且自視不低，她一向看不起很多手笨的女人。

高老太婆是個手笨的女人，但是，林老太婆看得起她，不止看得起，她們倆說話，往往是高老太婆拿主意、定主張，林老太婆喜歡附和說是的呢！是的呢！為什么？因為高老太婆和街道里的那些女人不同。這是從小就注定了的。干部家庭出身的高老太婆，雖然從小到大都不漂亮不苗條，但從來都是很驕傲的人，雖然她也不會讀書，除了大嗓門，除了魯莽大方，沒有什么更多的過人之處，但是，她就是很神氣。到處都是她嘎嘎嘎嘎大笑的聲音。班上的同學(xué)們也就是允許她驕傲。其他人如果比她整齊漂亮，可以，但是比她神氣驕傲，別說她自己不答應(yīng)，全班同學(xué)都不同意。有的人就是這樣一輩子從小到大被人慣著。這倆人同過桌，后來上課太愛講話被老師分開。直到初中，兩人已經(jīng)成為蜚長流短的老鐵閨蜜。雖然，高老太婆年輕時就從心底看不起林老太婆。但高老太婆由衷羨慕來自街道小巷的林老太婆的小家碧玉的整潔漂亮與乖巧，好像和她在一起，她自己也變得熠熠生輝起來；而來自街道的閨蜜，則從年輕時就羨慕高老太婆干部家庭的無厘頭的優(yōu)越氣質(zhì)。甚至她的彩色皮筋、白球鞋都是她的向往。反正有這么個閨蜜，她在街道的身份自然就高了些，在學(xué)校，她們形影相隨，獲得的禮物也是連帶享受的。

兩個閨蜜平平庸庸地交往了幾十年，共同應(yīng)對生活的磨難。林老太婆因為美貌，嫁給了一個城東九市王漢哥，也就是第九菜市場那邊的一霸。九市王漢哥的父親家族是屠夫世家，雖然養(yǎng)了四個男孩，但家里有點積蓄。漢哥嘯聚二市五大街，人高體壯，義字當(dāng)頭，喝酒打架，有錢有威風(fēng)，當(dāng)時還是吸引過不少街道小女生，最終還是林老太婆嫁了給他。生了一男一女。后來九市王趕上嚴(yán)打發(fā)配新疆最后死在那邊了；同年，那個長的比女孩還美貌的十一歲男孩子，莫名其妙死在河里。

高老太婆和一個門當(dāng)戶對的干部家庭孩子結(jié)了婚。這對出自小地方干部家庭里的一男一女，彼此都有點自命不凡，所以，倆人互不買賬、吵吵鬧鬧地過了一輩子，為子女起名、為借錢給鄰居、要不要糾正孩子的左手寫字啊、為公公死后分的拉瑟爾毛毯、為兒子工作、為先買電風(fēng)扇還是中華鱉精，什么大事小事都要吵一吵。但是沒有離婚的念頭。高老太婆每次都是到林老太婆那里，狠狠說了一大堆丈夫的刻毒壞話，然后，就懷著深厚內(nèi)疚換來的柔順心情回到丈夫身邊，繼續(xù)過一般般的、吵吵鬧鬧的、互不買賬的日子。

兩個女人，從年輕到老，就經(jīng)常訴說她們倆以外的、所有人的壞話，包括國家領(lǐng)導(dǎo)人，包括張麗芳。張麗芳也是她倆的同學(xué)，初中之后常和她們一起玩，但是，她們兩個還是暗暗另眼看她，只要她不在，她們就要嘀咕一頓，惡評幾句。這樣宣泄，保證了她們再見張麗芳時的格外友好友愛。所以，張麗芳一直以為自己是她們最好的朋友。嘀咕、抱怨、歪評、謾罵，好像成了倆人的養(yǎng)生健身之道，這樣無需負(fù)責(zé)的宣泄，好像花蛤吐泥一樣，不僅使她們身子輕快，更主要的是使她們精神純凈輕快。

兩個小閨蜜就這樣互相精神按摩地廝混到了老閨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