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七重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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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坡離陪都不過百里,往東綿延起伏數(shù)十里,皆是風水福地。百年前一場曠世之戰(zhàn),數(shù)萬兵士埋骨于此,至今還能看到兵器的殘骸。萬人坑怨氣熏天,即使國師在四周擺下了四塊鎮(zhèn)靈木,夜深人靜的時候,依舊能看到無數(shù)鬼影在沖陣廝殺……
以上出自民間傳說。
毋庸置疑,是扯淡。
我在山神廟看到一男一女在廝殺倒是真的。
一對男女赤身裸體地廝殺在一起,女的目光渙散沉溺其中,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男的跨坐在她身上縱情地馳騁,臉上寫滿了欲念和貪婪。如果仔細觀察,你會發(fā)現(xiàn)他們周身流動著淡淡的光華,柔美得如同秦淮河波光粼粼的水面。
“難怪請神符請不動,原來山神大人在忙!睆婟垑翰贿^地頭蛇,要想問出葉明月的下落,最快的辦法莫過于請山神,沒想到會請出這個場面。
我磨刀霍霍地看著白骨堆里那對忘情的狗男女,卻聽見白夜用很受傷的聲音問:“不過是雙修而已,用不著露出這么憎惡的表情吧?”
“什么叫‘而已’?世上還有比雙修更下流的修行方法嗎?”真搞不懂有些人,為了增進自己的修為,隨隨便便就和人用身體“交流”,更惡心的是,因為和不同人的雙修會有不同的效果,有人竟然隔三岔五地換床伴。
“再下流我們不也修過了?”
我還沒來得及表示我對此道深惡痛絕,白夜就第一百零八次說起不是事實的事實。
對著白夜溫柔友好地笑了笑,然后,我把破魂刀拍上香案,大吼一聲:“請山神大人安!”
平地驚雷,驚起鴛鴦一對,地上如癡如醉的兩個人嚇得立時清醒了。
山神大人抓起地上的衣物,把女妖裹了個嚴實。
他怒氣沖沖地罵道:“什么人這么沒眼色,沒看到老子正在……”目光落到白夜身上,眼珠子和態(tài)度一起打了個彎,“哎呀,夜尊主,有何事可以效勞?”
“……”諂媚得我出離憤怒了。
白夜低下頭去,仔細端詳花容失色的女妖,半晌才道:“白蛇……極品啊!
“哪里哪里。白蛇雖然金貴,又怎么比得上……”山神眉開眼笑,想要奉承幾句,察覺到我臉色不太對勁,急忙閉了嘴。
“那倒是。不過偶爾換換口味也不錯!卑滓剐α诵,纖長的手指撫上了蛇妖的臉。他對著她吹了一口氣,柔聲道,“美人兒,做我的琴侍,和我回天音山莊,可好?”
女人白嫩的臉蛋頃刻間變得通紅,不像蛇妖,像一只煮熟了的蝦妖。
見她沒有反對,白夜在她嘴角親了一口,抱起她就要走:“美人對我一見傾心,那我就不客氣了!
“這……”
山神眼巴巴地看著我,我惡狠狠地斜了他一眼。
“別別別,夜尊主!咱們有話好說!”山神追上去攔住白夜的去路,“小仙不是故意不理睬。嵲谑遣桓依聿且膊荒芾聿前。∧Ы绲哪俏淮笕四銈?nèi)堑闷,我惹不起,你們辦完事走人,我呢?我怎么辦?他會要我的命的。
“起!”
我手腕一抖,破魂刀的刀尖上頓時插了一張熊熊燃燒的烈焰符。
山神驚恐地睜大眼睛:“你、你要干什么……”
“門外那棵銀杏是你的本命樹吧?你若在意自己的命,我便引三昧真火把它燒成一堆灰,往后你不但是山神,還是鬼仙!”說著,火符甩了出去,正中一截茂密的樹枝。
“媽呀!你不怕遭天譴。俊鄙缴駪K叫著撲過去滅火。
我抬手又要捏五雷訣,讓他領教一下天打五雷劈的滋味,那蛇妖終于哭出聲來了:“紀姑娘手下留情!他賭咒發(fā)誓不插手這件事,實屬被逼無奈……你放過他吧,他什么都不能說,我卻是可以說的,紀姑娘……”
“你算什么東西,配在我面前求情!”
世人都道密宗最不好說話的是六公子,最好糊弄的是七姑娘,卻不知道我也是有脾氣的。鬼道里土地老兒無視了我一次,我不計較,六師兄出了事,山神再和我裝死,你看我怕不怕背上一個弒仙的罪名!
白夜一道言咒打退了我的天雷,他溫聲對蛇妖道:“看見了沒?紀姑娘生氣了,如果你們不能給她一個滿意的交代,我也保不了會發(fā)生什么事。”
“我知道……我知道你們要找明月姐姐,她前幾天的確來過這里……她說她大限已經(jīng)到了,密宗下了決心要收她,只要山神大人借她一樣東西,她便會在死之前把狐珠內(nèi)丹留在十里坡……”
“她借了什么?”我問。
“她把四塊鎮(zhèn)靈木挖了去……”
“……”白夜輕聲說了兩個字,我覺得他在罵娘。
金陵乃六朝王都,而今卻妖氣彌漫,群魔亂舞,十有八九是鎮(zhèn)靈木不見了的緣故。我木然地看著白夜道:“你覺得麻煩可以收手,我是一定要把師兄的靈力奪回來的。”
“小梨不要誤會,我只是想起了一件有意思的事!辈怀姓J自己后悔了想跑,白夜故作無所謂地道,“那四塊鎮(zhèn)靈木原來是我?guī)熥鸬氖止P,它們不僅能夠鎮(zhèn)壓妖魔,還能用來掩蓋自身強大的靈力。葉明月把它們拿走,是怕我們在妖氣最旺盛的地方把她找出來……或者說,那個依附在她身上的魔族,并不打算就此罷休,他偽裝起來不肯放過任何一個吸取靈力的機會——”
“比如現(xiàn)在!”
方才還在哭天搶地的“山神”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白夜身后,他一揚手,袖口射出十幾根摧心針,手法和之前的幻術冰凌一模一樣。
他趁著白夜轉(zhuǎn)身結陣,化掌為爪,飛速抓向他的咽喉。
“都說白弦音是個妙人,我今天姑且一試!”
變故來得太突然,眼看白夜就要被“山神”刺穿喉嚨,我想也不想就傾身上前,一刀劈向他的利爪。然而,他一招移花接木,破魂刀徑直砍了前方的白夜……
“謀殺親夫!”
隨著白夜一聲石破天驚的呼喊,熱血四灑,“山神”握著一截白皙的脖頸倒下了。
“好一個馭音術……我不該小看幻宗……”
沒有誰能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抵擋得住白夜的“音殺”。剛才那一個轉(zhuǎn)身,白夜不是在結陣,而是在聚靈。
他打定主意拿蛇妖當犧牲品,擋了摧心針,接著擋“山神”的偷襲,一旦山神觸碰到了蛇妖的脖頸,他就通過蛇妖把注入了靈力的聲音送入“山神”的身體,震碎他的五臟六腑……
“小巫見大巫,移花接木這一招只有區(qū)區(qū)在下才能發(fā)揮得淋漓盡致!蓖哐乜谏喜逯钠苹甑,白夜露出一個毫無人性的笑容。
躺著地上七竅流血的男人猶自不甘心地問:“你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不對勁的?”
白夜道:“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
“第一眼?”
“說是雙修,可這蛇女被你迷得七葷八素,虧了身子都沒有察覺。我方才抱她的時候,順手握住了她的脈門,發(fā)現(xiàn)她已然活不長了。我還從未見過這么不懂得憐香惜玉的山神,唯一的解釋,就是你根本不是山神!你奪了山神的元神,上了他的身。”白夜瞇了瞇眼睛道,“當然,真正暴露你身份的,是小梨子的三昧真火!
我轉(zhuǎn)頭去看門外的那棵銀杏樹,三昧真火燒掉了外面的樹皮,樹干內(nèi)部已經(jīng)枯死了——本命樹枯萎,真正的山神已經(jīng)遭到了毒手。
“是我不該輕敵,幻宗尊主果真不只有臉能看……不過,光憑聲音是無法傷到我的,你殺死的不過是我的傀儡罷了……知道你會來,我在十里坡布下了七重幻境,天音山莊幻術天下第一,這些雕蟲小技在夜尊主面前自然是不值一提,但等你突破之時,葉明月必定永遠消失了!”
男人狂笑著噴出一口血,瞬間化作了一堆枯枝。
與此同時,地面裂出一道縫,山神廟開始塌陷。我們墜入了幻境之中。
“白夜,這是你惹的麻煩!那魔物根本就是沖著你來的!”我承認,和某人比起來,我的存在感是有點低,但是,低到這種程度未免過分了些!
“小梨子,我好心助你一臂之力,你怎么能這么說我呢?”差點被房梁砸中的白夜跳到我身后,把我從地陷里拉了出來。
我投了一塊石子到山神廟的大門上,噼里啪啦一陣閃電照得我眼花繚亂,雖然說那閃電只是幻象,但我相信打在身上的感覺絕對不會比真閃電差到哪里去。
放棄了從正門逃跑的想法,我沒好氣地罵道:“少在我面前裝無辜,他不都說了知道你會來嗎?那天晚上用伏羲琴激化葉明月的魔性,你就猜到有東西上了她的身,你存的什么心思我管不著,要是害我追不回師兄的靈力,我……”
“罵人注意腳下啊姐姐,你踩到離火位了!”
一條火龍自墻角激射而出,張牙舞爪地要把白夜給吞沒,他慘叫著召喚水蛇,東躲西藏地繞著柱子轉(zhuǎn)圈:“為什么你踩的火陣,它追的是我?”
逃難中,白夜踏碎了一張香案。
我還沒把“活該”兩個字說出口,一團綠霧就在眼前擴散開來。
不用懷疑,他激發(fā)了水陣。
“你故意的!”我怒吼。
“小女子之心度君子之腹!”白夜一邊叫著冤枉,一邊迅速捏訣感知第一重幻境的出口所在。
“你不是天下第一幻術無敵嗎?別告訴我你連第一重都突破不了!”我取出七星盤凈化屋內(nèi)的瘴氣,盡管十萬火急,我還是忍不住痛斥白夜徒有其表浪得虛名。
“天下第一的類比對象是人類,不是魔族!”
“是嗎?我怎么就沒覺得你是人呢?”
“喂喂!不要隨便詛咒你男人行不行?”
“你對我來說就是一個詛咒,每次遇到你,我就知道要倒大霉!上次是萬鬼出關,上上次是妖王轉(zhuǎn)世,上上上次是桃花谷天劫……”
“……”
在激烈的罵戰(zhàn)中,土陣爆發(fā),雷陣行空。
默默地忍受著冰火兩重天的折磨,我發(fā)誓,往后接降妖令一定要躲著白夜走,他下江南,我就去蜀山;他往塞北,我就入苗疆……
“時候到了,跳吧!
白夜猛然推了我一把,我兀自沉浸在悲憤之中不可自拔,還沒來得及反應,便摔向某處深不見底的裂縫。
“白夜!”
我想說,你自己怎么不先跳,卻被寒冷徹骨的風割痛喉嚨,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黑暗中,我急速下墜。
身體如墜深淵,仿佛永遠也到不了地面,呼嘯而過的風刮得我睜不開眼,我索性聽天由命,任由幻境把我?guī)У搅硪粋平行的世界——如果這真是出口,且我沒有摔死的話。
不多時,風聲逐漸變小,下落的速度也在變慢。
當腳底觸到一堆軟綿綿的東西時,我松了一口氣,整個人癱軟在山神廟外的草垛之上。白夜這個人雖然坑爹了一點,本事卻不算太差。
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白夜坐在我對面,笑得一臉奸詐:“和我無關。一切幻象都由心魔而生,能不能走出去,主要看意念堅不堅定。我不過是隨便找了一個出口讓你跳罷了,你若是相信我不會害你,便能破開幻境安然無恙;你若是不相信我,我們兩個都會因為你的不信任而困在深淵里再也出不來!
他說得云淡風輕,我卻驚出了一身冷汗。
“你這種可怕的自信究竟是從哪里來的?”要知道,有那么一瞬間,我是真的以為他拿我當替死鬼。
白夜溫情地看著我笑,我掐了自己一把,心說一定不會感動。
和沒心沒肝的人談信任,只會被欺負到連骨頭都不剩。
“你受傷了?”白夜突然不笑了。
我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的針孔,那是我急著救人時不小心中的摧心針,針眼極細,我一直小心隱藏,不想還是被這個半瞎子看到了,真沒面子。
“我愛受傷,你管不著!
我早該知道禍害遺千年這回事,下次要還趕著去救他,我就是白癡。
“很難受?”
白夜想要看我的傷處,被我一手打開:“一根小小的針就能要我的命了?就算摧心咒擴散全身,我也能抵抗十天半個月!”
其實我只能撐一天。
摧心針摧心奪魄,一點一點地侵蝕著人的生魂,疼痛倒是其次,假如我不用靈力相抗,意志就會崩潰,淪為施針者的傀儡,成為第二個葉明月。
“逞強!卑滓挂徽星苣檬,要捉我的右臂。
我活學活用,一個移花接木,送了他一截腐爛的樹枝:“都說了我沒事,你煩不煩?你以為我是為了你嗎?”
摧心咒雖然惡毒,對我來說卻不算壞事,至少,那魔物調(diào)唆我的時候,我能夠感受到他靈體的所在。
白夜微微一愣,沒有再堅持:“你自然是為了你的曲師兄!
“……”
面對滿腦子只有雙修的花花公子,我無話可說。
方才不過施了一個小法術,摧心咒便麻痹了我半條手臂,我試著動了動手指……
“嗯——”
完全動不了。
悄悄轉(zhuǎn)頭看了一下白夜,他似乎沒有察覺到我的小動作。
繞著山神廟走了一圈,白夜自言自語道:“五行幻境和深淵幻境之后是鬼打墻嗎?真是浪費時間。”他神神道道地念起了我聽不懂的咒文。
我背過身去,拔下頭上的發(fā)簪,對準臂上的靈穴用力扎了下去。
“你要放血嗎?”冷不防,白夜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我痛叫一聲,發(fā)簪失手扎進血管,黏稠的血液頓時流了出來。
“……”
靠!我本來只想刺激一下穴道的!
“千年等待,千年花開,千年花敗……這香甜的血液,是彼岸花的味道呢……好久沒有嘗到血的味道……這一次……是通靈師呢……”
女人詭異的笑聲在夜空回蕩,她的喘息忽遠忽近,總覺得遠在天邊,又近在腳下。
“滴答——滴答——”
極細極小的水滴聲在腦海中蕩開,我看見手上的血液滴在地上,滲進土壤里,一眨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是怎么回事?”用衣角按住流血不止的傷口,我抬頭問始作俑者。
白夜揚起嘴角道:“你不是急著破解第三重幻境嗎?這第三重幻境之所以走不出來,是因為我們從來就沒有進去過!
“那——要怎么樣才能進去呢?”
“通靈師的血……只有通靈師的血才能打開靈界之門……”
女人縹緲的話音一落,白夜就拉起我的手,毫不留情地狠狠一壓——
隨著我殺雞般的慘叫,血霧噴薄而出,宛如一道炫麗的帷幕,帷幕之間,一個素白的身影若隱若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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