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jié)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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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兩日,秋獵如期舉行。那天是個好天氣,秋高氣爽,天空碧藍如洗。秋獵的地點改到了西山,因為西山除了獵場之外還有一個校場,剛好可以讓蘇域和謝清運比試。其實我與謝子蘭都明白,這場比試,實際上也不過就是走個過場,我父皇決定了的事情,哪里還容得其他人置喙?與謝清運比試,不過是給蘇域揚名而已。
蘇域之勇,一直只是傳言,改日她一介女子帶兵,如果不拿點足以服眾的東西,誰會聽她的?謝清運之于大宣,不僅僅只是一個劍客或者名士,而且還是武藝與謀略的巔峰,蘇域不需要贏過他,只要能只輸他八分也就差不多了。
我說這些的時候,蘇域正懶洋洋躺在營帳的榻上,伸著手讓我?guī)退o指甲上色。她并沒有留長指甲,指甲剪得短短的,帶著健康的肉粉色,看上去十分好看。只是她的手大了些,骨節(jié)略粗了些,便顯得有些過于陽剛,哪怕皮膚再白皙嫩滑,指甲再晶瑩剔透,都不能讓人覺得這是一雙女子的手。平日里她帶著指套難以看出來,今日狩獵,她當然是不能帶那些累贅,我一眼瞧過去了,自然是覺得不好。
我十幾歲的時候,也有過愛美之心,常常羨慕那些女子漂亮的衣裙,美麗的首飾,還有那些各種顏色修成不同形狀的指甲。只可惜我自己是不能做這些事情,如今好不容易娶一個媳婦兒,能寄托在她身上,也好。
如是想著,我便強拉著蘇域進帳,讓侍女從其他公主那里借了顏料,拉過蘇域的手便認真涂抹起來。蘇域本想揍我,但被我左右念叨后,終于甩下一句:“隨你!”,便躺在臥榻上不管了。
我仔細為她繪著指甲,同她分析著朝中局勢,說到她與謝清運的較量,我本是想讓她寬心,卻只得到她一聲冷哼:“你別捧他了,我瞧過了,就他那樣的,雖不能說打兩個,一個半綽綽有余。”
我:“……”
“唉,我說,”她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忽地靠近我的臉,一手抬起我下巴,認真打量道:“那小子長得不錯,你不會是個斷袖吧?”
她說話的時候離我太近,我忍不住有些緊張,她說什么都注意不到,只見她雙唇一張一合,每個字我都聽得明了,卻根本不能知道她到底在說什么,只能慌忙點了點頭,轉(zhuǎn)過臉去,想避開這種尷尬。
她看我點頭,面上就露出詫異的表情來,喃喃道:“活這么大,可總算讓我遇見一次斷袖了!
“什么斷袖?”我突然反應(yīng)過來,她卻是挑著眉,一副“就是你”的表情看著我。我張了張口,想要反駁,但是想了想,最后卻是模糊帶了過去:“你不也是嗎……”
“我和你不一樣,”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轉(zhuǎn)過頭去,彈起自己指甲來。我嘆息了一聲,對于她這種自大的態(tài)度,只能抱以無奈。
過了一會兒,小桃子進來通傳說秋獵開始了,我便帶著蘇域走了出去。臨出門前,我低聲問小桃子:“都準備好了嗎?”
“殿下,其實咱們不用懷疑娘娘的實力……”小桃子有些委屈:“做這種事情,小桃子覺得很對不起謝大公子。”
“你是個太監(jiān)!”對于小桃子這種過多的正義感,我不由得提醒他:“你又不是什么江湖俠士,要這么多正義感干嗎!”
“殿下!”一聽我的話,小桃子就吹起腮幫子來,看上去很是憤怒:“我雖然是個太監(jiān),但我也是個正直的太監(jiān)!”
我:“……”
這世道,連一個太監(jiān)都有正義感了……
我突然覺得自己特別無恥。
但是無恥歸無恥,該做的事情我還是要做的。蘇域嫁過來之前我就聽說過,北褚人大多愛吹牛皮,所以對于蘇域一個女子能勝過謝清運這種事,我還是有幾分擔憂。尤其是那天晚上我看過謝清運的武藝后,實在覺得這個人不能低估,于是我特意去找了父皇,想使一些卑鄙下作的手段。父皇知曉我的心意,早已將比賽內(nèi)容告訴我。
此番比賽,父皇在校場邊緣的長生崖放了一面旗,兩人各有一匹馬和十個人,然后一起出發(fā),看誰將旗子帶回來。過程中,雙方都可以任意調(diào)動這十個人,雙方的箭都帶了紅色染料,這十個人都穿了金絲甲,一旦衣服上沾了燃料就算死亡,不能繼續(xù)。
為了確保這場比賽的“不”公平,賽前會給雙方一幅地圖,地圖上有兩條路,兩個人走的路是不一樣的。
當然,對外會宣稱這兩條路所有設(shè)置都是一樣的。
父皇暗中告訴我,他會將藍色那張地圖給蘇域,把紅色的給謝清運。我覺得,話說到這個程度,我還能讓謝清運贏,這也是我的能耐。
于是早在來校場之前,我暗中已經(jīng)將謝清運那條路布滿了陷阱,埋伏滿了人,就連他的坐騎上,我都安了三根銀晃晃的銀針!
我懷著必勝的心態(tài),和蘇域雄赳赳氣昂昂奔赴了校場。到的時候,除了我父皇母后沒到,其他人都已經(jīng)到齊了。謝清運同謝子蘭站在一邊,同眾人打著招呼。出于對等一下謝清運即將面對的事情的愧疚心理,我不由得有些心虛,于是拉著蘇域坐在另一邊,一幅同謝家父子涇渭分明的樣子。
蘇域似乎覺得很是有趣,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看看謝清運,不停地說著:“這小伙子的確長得俊俏,你眼光挺高啊,就不知道人家看不看得上你……”
我有些尷尬:“呃,那個,你不要亂說了……”
他這個聲音,一般文官就算了,以謝清運的武功和耳力,那肯定是聽得到的。果不其然,聽到蘇域的話后,謝清運就看了過來。
然而和那夜不同,他仿佛是變了一個人似的,目光無悲無喜,淡漠得仿佛所有事情都與他無關(guān)一般。
“嘿,他看過來了,你說他到底對你有沒有意思?”見謝清運有反應(yīng),蘇域越發(fā)來勁了,湊過來低聲道:“要不,我今天幫你把他打殘,殘廢了他肯定是當不上謝家族長了,謝家要他沒用,你趁機和謝子蘭要了他?反正到時候他是個廢人了,要是謝子蘭不放人我還可以找個時間把他偷出來讓你強了他!”
他這話聽得我心驚膽戰(zhàn),不斷看向謝清運,不知道這個音量他到底聽不聽得到……結(jié)果我多看幾眼,謝清運干脆就撥開人群走了過來。等他走到面前的時,蘇域剛好歇聲,輕咳一聲,端端正正坐在旁邊,低眉垂眼,一言不發(fā)了。
謝清運站在我面前,靜靜瞧著我,我不知道他想說什么,只覺得不管他說什么,我都認了。反正橫豎是說不清了……
得太子妃如此,何愁不早死……
“殿下,”出乎意料,謝清運沒有說什么讓我太難堪的話,反而是笑了起來,溫和道:“太子妃打不殘我,殿下無須擔心!
“?”我詫異抬頭,蘇域在旁邊“唰”地冷下臉色來。謝清運轉(zhuǎn)頭看了蘇域一眼,拉長了聲音道:“女人啊,一向就是這么多嘴多舌……”說完,嗤笑了一聲,掉頭就走。
我下意識立刻按住了蘇域的手,拍著她的背道:“息怒,淡定,咱們要淡定……”
“葉清歌,”蘇域陰冷地叫出我的名字來,我背上寒毛瞬間立了起來,她卻是“呵呵”笑了一聲,轉(zhuǎn)頭同我道:“我已經(jīng)決定了!
“決定什么?”
“這一次,我一定把他打得爬都爬不起來!”
“呃……”想著我設(shè)置那一系列機關(guān)和準備好的小動作,對于她這個想法,我倒是覺得很有可能性。于是我拍著她的背,溫和笑道:“不要這樣嘛,得饒人處且饒人,算了吧……隨便打打就好……”
蘇域扭頭不說話,我突然覺得有那么幾分可愛,下意識就往她頭上摸去,等手放到她頭頂了,她猛地回頭瞪向我,我才反應(yīng)過來我做了什么。
我不敢多說什么,只能干笑不語,蘇域一齜牙,低吼了聲:“滾!”
我立刻收手,什么話都不說了。
我們就這么沉默了一會兒,父皇母后們就都到了。先是按照傳統(tǒng)發(fā)表了一下皇帝感言,隨后父皇就宣布了謝清運和蘇域比試。兩人都被叫上臺去,上臺之前,我見到謝子蘭和父皇都掃了過來,為了表達一下我和蘇域的深情,在她轉(zhuǎn)身的瞬間,我突然拉住了她的袖子,她轉(zhuǎn)過頭來,有些疑惑問我:“怎么了?”
我拉住她的袖子,本想去吻她額頭,奈何她比我高半個頭不止,我一國太子,總不能踮著腳尖去親她。于是我只能使個眼色,想讓她不著痕跡蹲低點。
結(jié)果她沒看明白,旁邊的小桃子卻是看明白了,趕忙從旁邊給我拿了個小凳子,拼命往我腳下塞。
“你到底在干什么?”所有人就等著我們倆,目光直直盯在皺眉的她、拉著她袖子的我以及拼命往我腳下塞著凳子的小桃子身上。此刻我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大家都已經(jīng)看見小桃子給我塞凳子、露出了明了的表情,我若不做些什么,便顯得我是逢場作戲了。
暗示了蘇域半天,她實在過于榆木疙瘩,我迫于無奈,只能咬牙登上小桃子給的凳子,假作深情款款捧著蘇域的臉湊過去親在她額頭上,然后柔聲道:“小心些!
她微微一愣,墨金色的眼瞧著我,不知是什么情緒在她眼中流竄,晦暗不明。我琢磨著她是不是要打我,然而許久后,她卻是點了點頭,低低應(yīng)了一聲:“嗯!
說完,她便轉(zhuǎn)身跳上了臺,我坐在一旁開始摩拳擦掌,讓小桃子趕緊端了茶來。
她跳上臺去的時候,謝清運早已在那里等她了。兩人見面問好,由禮官頒布了規(guī)則,隨后便讓人拿了一個小壇子,兩人一人從壇子里摸了一張紙,隨后轉(zhuǎn)頭將紙交給了太監(jiān)。
這兩張紙一張寫了藍字,一張寫了紅字,分別代表了兩人要領(lǐng)的地圖。如果操作嚴格,這的確算公平,但這個太監(jiān)是我早就收買好的,壇子也是動過手腳的,所以謝清運注定只能抽到紅字,蘇域注定只能抽到藍字,于這一場抽簽,根本就沒有什么公平可言。
當然,采取這么漏洞百出的抽簽方式,也是為了確保比賽的不公正性。我沒有任何愧疚的心理,反而為我能幫助蘇域感到很驕傲。
我放心地扇著扇子,帶著我典型地溫和太子式笑容,看著這一切發(fā)生,然而當太監(jiān)將一紅一藍兩份地圖呈上來由我父皇親手發(fā)給他們時,我父皇突然想起了朝廷里德高望重的太傅。
太傅是我父皇的老師,今年八十有六,侍奉過三代帝王,是朝中老得不能再老的官。因為太老了,他也發(fā)表不了什么意見,每天就象征性地坐在朝堂上,我父皇想做什么獨裁的決定的時候,就會問:“太傅意下如何?”
他八十六歲了,根本不能思考,只會點頭:“好好好!
于是我父皇就可以一臉淡定道:“既然太傅都沒意見,爾等不必多言。”
每一次全體臣子都會集體郁悶得沉默,他們也就在那時候會明白太傅最大的作用——為我爹的獨裁尋找支持者。
不過太傅就這樣一個作用,會顯得太傅這個職位的職能有點單一,所以我父皇還是會想方設(shè)法為太傅尋找一點事兒干。
比如這個時候,我父皇就看向他,一臉溫和道:“太傅德高望重,這兩份地圖,便讓太傅交給兩人吧!
話說完,我驚呆了。我眼睜睜看著太監(jiān)將盛著兩份地圖的托盤呈上去,眼睜睜看著年邁的太傅謝恩以后,勉強支撐自己站了起來,顫抖著手,將藍色的地圖珍而重之的交給了謝清運……又顫抖著手,將紅色的地圖交給了蘇域。
全場沉寂了片刻,我一把捏緊了折扇,努力壓抑住自己沖出去高喊:“父皇,太傅是個色盲。 钡臎_動,力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便就在此時,我父皇開口了,似是不好意思道:“那個,太傅,你拿反了吧……”
聽到這話,我松了口氣。再次將折扇打開,扇起扇子為自己壓驚。老太傅一臉無辜地抬起頭來,似乎是不明白父皇說了什么,父皇準備再重復(fù)一次的時候,蘇域那躁脾氣終于忍不住了,高聲道:“罷了罷了,兩份地圖不都差不多嗎,就這樣吧!”
“啪”的一聲脆響,我的扇子終于沒能堅持住,掉到了地上。父皇第一時間看向了我,眼里充滿了為難。
然而蘇域完全不知道我與父皇艱難的互動,猶自天真簡單的看著父皇,一臉期待道:“父皇,這樣開始吧?”
“呃……”我父皇再一次朝我看了過來,我輕咳了一聲,終于出聲:“太子妃,不得放肆,”我一說話,所有人就看向了我,我頂著謝子蘭探究的目光,承載著巨大的壓力,意味深長道,“按規(guī)矩來。”
我不知道蘇域有沒有聽懂我話語里的深意,她同我對視了片刻,片刻后,我確定她沒有聽懂。因為她點了點頭,再次看向了我父皇,認真道:“開始吧!
父皇輸了。
他悲痛地閉上眼,點頭,無奈揮手道:“去吧!
說完,蘇域和謝清運兩個人足尖一點,就直接飛向了兩邊的陣營。兩邊的馬都已經(jīng)備好了,而人在他們抽簽的時候也已經(jīng)站定在了原地。
所有人在看見兩撥人馬的配置時,都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蘇域這邊,馬是一只溫順又矮小的馬,兵一眼看過去就知不是小孩就是老人;而謝清運這邊,馬是威武健壯的汗血寶馬,兵是訓(xùn)練有素的精裝青年。結(jié)合著方才我的舉動,明眼人都知道我打算干什么了……
于是謝子蘭給我投來了意味深長的一瞥,我故作淡定坐在高位上,笑看蘇域和謝清運兩人直接躍到馬上,然后猛地坐了下去。
在這個動作發(fā)生的瞬間,蘇域瞬間變了臉色,朝我看了過來。
我忽視掉她的目光,機械地搖著扇子,掛著微笑,假裝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我的內(nèi)心已經(jīng)完全哭了。
早知道,我就該告訴她,蘇域,我在馬上放了三根銀針……
而且,此時此刻,我還想告訴她——蘇域,前方的道路很曲折,我安排了一大批打手、挖了好幾個坑,設(shè)置了好多陷阱,你……要小心。
但是這些話我已經(jīng)來不及說了,隨著一聲號角聲響,兩隊人馬如箭一般沖了出去。我看見蘇域黑著臉,騎著馬,往高處一躍,手暗中往屁股那個地方晃了一下。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再做什么,而我不懂裝懂的父皇還“嘖嘖”了兩聲,笑著點評道:“不愧是北褚來的公主啊,這騎術(shù)如此精湛,方才她往上一躍那姿勢,真是好生瀟灑!
“殿下,”小桃子給我沏茶,竊語道:“娘娘是在拔針是吧?”
我咬牙,點頭。
小桃子將茶杯蓋上,嘆息道:“還好,小桃子厚道,讓人在兩邊都挖了幾個坑。殿下,你快祈禱,謝公子掉進坑里吧。”
聽到這話,我瞬間抬頭。
我的人生,又充滿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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