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我們一起去把氣球綁到屋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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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的醫(yī)院充斥著不安的空氣,手術(shù)室的紅燈明明滅滅,慘白的天花板像一張張發(fā)青的臉。江花翎惶惶地隔著一道門守候著,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隔成兩個世界。
不僅是他們和陳媽媽的陰陽相隔,也會是她和謝青葉畢生難以跨越的鴻溝。如果陳媽媽因為她而喪命,她會內(nèi)疚一生。
當(dāng)醫(yī)生推門而出,放松的眉眼疲倦地笑著說“沒事了”時,江花翎直接跪到地上,腿麻得再也站不起來。
她在心里默默說著,知道嗎,謝青葉,我們還有未來,原來我那么害怕失去你。
這和陳媽媽安然無恙相比,同樣令她感到無比戰(zhàn)栗的慶幸。
當(dāng)天她很丟臉地昏迷了過去。她醒來的時候躺在病床上,陳安守在一邊,嘲笑她被醫(yī)生診斷為情緒激動而導(dǎo)致的昏厥。她不甘示弱地回嘴,當(dāng)時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個大男生眼淚啪嗒啪嗒就下來了。陳安臉一紅,沖她大吼一聲“閉嘴”,轉(zhuǎn)身就跑。
江花翎慢悠悠地下床,走到陳媽媽的病房,陳爸爸和老爸都在里頭守著,可怕的是老爸還端著自己煮的湯。
江花翎很汗顏:“我下樓去買點粥吧……”
老爸很不解,他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煮的湯的味道,對于一個手術(shù)完的病人來說有多么殘酷!
醫(yī)院樓下,一個兔子布偶在分發(fā)氣球,圓滾滾的眼睛,三瓣嘴,傻萌傻萌的。江花翎路過它的時候還被攔住,它遞過來一只氣球。她環(huán)顧四周,拿氣球的都是小孩子,不免有些尷尬。她搔搔頭,還是接了過來。
一只大紅色的氣球,讓她想起那片屋頂,想起謝青葉那個傻瓜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收集的氣球,想起那些氣球如今孤獨地盤旋在城外的低空里。
之后接連好多天,江花翎幫陳媽媽去樓下買粥時,都會得到一只兔子布偶手中的紅色氣球。
但是江花翎發(fā)現(xiàn),這只兔子布偶有一點可疑。
起因是她發(fā)現(xiàn)陳媽媽的病房里多出好多小布偶,小豬、小雞、小貓。陳媽媽看了很高興,總是捏著布偶的臉玩,像一個小女孩。但江花翎一問,發(fā)現(xiàn)這些小布偶既不是陳安拿來的,也不是陳爸爸或者自家那個缺心眼老爸拿來的。
她偷偷觀察,終于在某個無人的時間段蹲守到了“兇手”——那個兔子左搖右晃著大腦袋潛進了病房。
待它出來后,江花翎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一直跟到男廁所。
她趴在男廁門口一本正經(jīng)地偷窺,等著那頭盔慢慢被摘掉,露出滿頭的濕發(fā),裝著星星的眼睛,淺淺的梨渦。
還有他臉上連綿成片的,被捂出的熱痱子,觸目驚心。
身體在那一瞬間不受控制地顫抖了,江花翎使勁眨眼,但視線卻牢牢釘在謝青葉的臉上,灼熱發(fā)痛。
這個混蛋……她指責(zé)他不該來,于是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默默守在這里,哪怕三伏天捂出痱子。但是更混蛋的,不就是她自己嗎?
她一聲不響地推門進入,謝青葉還沒來得及把頭盔戴上去,呆若木雞地看著鏡子里多出來的面孔。
“你干嗎這副打扮?”她說得很用力,仿佛這樣他就聽不出她在心疼。
他一愣,匆匆把頭盔戴上:“兼職而已,和你沒關(guān)系!
“兼職而已?那是誰每天偷摸著給陳阿姨送小玩偶?”她渾身發(fā)抖地上前,踮起腳尖用力地拔起他的頭盔,一把扔到地上,“你真的想熱死自己嗎?!”
謝青葉臉色蒼白,喃喃:“連這樣都不被允許嗎?我只是擔(dān)心……阿姨她的身體,我沒有想打擾她。每次我都等到她睡著,等到你們都看不見我的時候,才……”
江花翎恨不得賞自己兩嘴巴,她突然真正意識到,她的逃避和軟弱帶給謝青葉多么大的傷害。
她放輕腳步走上前摸他的額頭,謝青葉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些汗水全都擦掉,一邊說:“那些紅色的氣球我全都保管著,你看哪天有空的話,我們一起把它們綁到屋頂上吧!
謝青葉呆呆地蠕動嘴唇:“你知道了?”
“做得很好看,很好看!
他懊惱地嘟起嘴:“我要回去揍胖子,肯定是他泄漏的!”
突然,一陣沖水聲響起,一個男人從隔間拉著褲鏈出來,男人和江花翎對視了一秒,轉(zhuǎn)頭確認了一下小便池……立馬捂著褲子又進了隔間。
江花翎漲紅了臉從男廁逃出來,謝青葉隨后走出來,已經(jīng)套上了兔子腦袋。
他越過她,她抓住了他圓圓的短尾巴,他不得不停下來。
“對不起!
“是我軟弱、自私、怯懦。退學(xué)的事不該讓你來扛,陳阿姨的事也不該怪你,都是我想心安理得,所以把責(zé)任推到你頭上。我簡直不能更糟糕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謝青葉沉默地轉(zhuǎn)過身。
他拿起江花翎的手貼在他的鎖骨上,問:“記得這里有什么嗎?”
“我的名字?”
他點頭:“所以無論這個人做了什么,我都不會怪她的。因為我早就決定了,這一生,她就是我的一部分!
終于和謝青葉冰釋前嫌,江花翎心情好得不得了,傻坐在病床邊都能不由自主地“嘿嘿”發(fā)笑。陳媽媽問她發(fā)生了什么好事,她就油嘴滑舌地說因為阿姨的身體越來越好了。
某天陳爸爸來接班后,江花翎拿上了氣球,放心地和謝青葉坐上了斑駁的公車。午后三點,氣溫悶熱,車廂里只有他們兩個人,以及她手上的一摞紅色氣球。
下了車,穿過那片小樹林,棕色的小房子和紅色的氣球海洋在日光下絢麗多姿。謝青葉將扛著的梯子靠在墻上,江花翎在下面扶著,他捧著氣球爬到房頂,開始一個一個系上去。
江花翎鬧著說:“我也上來了!”
謝青葉大驚失色:“下面沒人,你會摔的!”
“不會……我平衡力很好!”
說著她就直接跨上梯子,往上抬頭就看到謝青葉慌張的臉,他用雙手撐著梯子的最上端,整個人顯得搖搖欲墜。
“我看是你比較容易摔下來好嗎?”
她不由得翻了個白眼,心口卻暖洋洋的。如果身后是懸崖,只要抬頭看到那雙盛滿擔(dān)心的眼睛,她就會毫不猶豫地往上爬。
爬上屋頂后,江花翎細細品味謝青葉剛才特別篤定的語氣,狐疑地問:“看來你摔了很多次?”
謝青葉干笑:“我這么厲害,怎么可能!”
江花翎眼疾手快地拉起他的T恤,只見他的后背上是密密麻麻的烏青。她狠狠地按住其中一片青紫,謝青葉渾身一激靈。
“疼吧?”
他用力吸氣,委屈地撇撇嘴。
“下次別一個人爬梯子……你萬一摔個半身不遂,我可慘了!
江花翎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T恤,搶過謝青葉手中的氣球,眼觀鼻鼻觀心地系在屋頂上。
看著這片紅色的氣球海洋,江花翎不由得感嘆了一句:“好想去看看真正的海啊。”
“上次春游的時候不是看過了嗎?”
“那海不夠大!我聽說從北京到我們這兒的公路上有一片好大的海,有機會我真想去看一看!
“那我?guī)闳グ。?
兩人聊著天,然而不專心的結(jié)果,就是手中的氣球根本沒綁緊,有一只晃悠悠地飛上了高空。
“糟糕!”
江花翎用力伸長手臂,反而將氣球越推越遠。
那一抹紅悠悠地往遠方飛去,與陽光重合的剎那,投下的陰影蓋住了他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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