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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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顏老師上課中——白襯衣帥哭!”
“小顏老師今天竟然困到在辦公室打瞌睡唉!”
“新生偷偷塞進小顏老師信箱的情書get!”
總編出來巡查,悄無聲息地杵在她身后,摸著下巴:“顏歡老師很上鏡嘛,新年特輯給做個跨頁的大寫真吧。反正他很有人氣,女讀者會喜歡的!
謝光沂一口咖啡嗆在嗓子眼里:“您在說冷笑話?”
總編挑挑稀疏的眉毛:“我像是那么不嚴(yán)肅的人嗎?”
為表他的“嚴(yán)肅”,總編朝新來的實習(xí)攝影師招招手:“毛毛,你跟你光沂姐做這個特輯!
新人興高采烈地應(yīng):“是。”
謝光沂頭痛欲裂。
她不想再見到顏歡,一點都不想。
可是所有人都像鉚起勁來在跟她作對似的。
跟丁小卯說好的交稿時間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謝光沂一早出去跟了條民生新聞,趕回辦公室就打開電腦——收完顏歡的稿子,她就能放假了。收件箱里乖乖躺著未讀郵件,丁小卯在正文里興奮地寫“馬上跟本科生一起去歡樂谷”,后頭轟隆隆打了三行感嘆號。
謝光沂被她傳染到愉悅的情緒,也跟著揚起嘴角。
頁面向下拉拽到附件部分,這時謝光沂笑不出來了。
文檔只有兩個。
她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冷靜下來,重新數(shù)了一遍。
依然只有兩個。
丁小卯貼附件的時候遺漏了?
不至于吧?丁小卯雖然愛玩愛鬧,但做事還是很靠譜的,否則也不會研一就當(dāng)上助教。謝光沂趕緊回了郵件,又想到對方或許已經(jīng)去游樂場,便在郵件里寫明自己的手機號,讓丁小卯方便的話直接回電話過來。
郵件發(fā)出去沒五分鐘,她的手機就震動起來。
電話那頭非常吵鬧,丁小卯扯著嗓子大叫:“光沂姐,對不起啊,我粗心了……系里沒有人了,小顏老師也在這兒,要不你來找我們,下午一起回學(xué)!
謝光沂手頭無事,又想起總編心血來潮說的跨頁寫真,于是點頭說:“好!
反正橫豎都要碰個面,不如把事情一塊做完。
她叫上毛毛出發(fā)。
五
平安夜撞上周六,歡樂谷門前人潮洶涌。謝光沂艱難地擠過人群正要去買票,就被丁小卯從檢票口里頭叫住了:“光沂姐,這邊這邊!”她手里揮舞著兩張成人票。
謝光沂要算門票錢給她。
丁小卯連連擺手,眨著眼睛說:“小顏老師掏的腰包哦。”
那就更不能收了。
“外拍的花銷是公費,我回去要報賬的;蛘哒鄢傻葍r的冰激凌給你?”
丁小卯眼睛一亮,舔舔嘴唇似乎有些心動,終究頹然垮下肩膀,收了錢揣進兜里:“好啦……跟小顏老師沒法交代的!
毛毛跟丁小卯差不多年紀(jì),兩人互相打過招呼竟聊起天來了。謝光沂不插話,跟在他們后頭一路新奇地左右張望。到P市四年,沒戀人、沒朋友的她當(dāng)然不會閑著自己跑到游樂場來。橫穿過香格里拉區(qū)和亞特蘭蒂斯區(qū),丁小卯回過頭來說明:“光在過山車那邊排隊就排了一個早上,大家正在‘螞蟻王國’吃午飯!
謝光沂點點頭,心里納悶極了。
以顏歡的性格,怎么會答應(yīng)陪學(xué)生逛游樂場?
他明明是最怕麻煩的室內(nèi)派啊——能宅在屋里看書就絕不出門接受陽光照射的那類人。
螞蟻王國是兒童區(qū),以超放大版的蟻穴和草地環(huán)繞出一個色調(diào)明艷活潑的、相對獨立的區(qū)域,十余米高的“青草”叢間成雙成對坐著分食甜點的情侶。標(biāo)志性的螞蟻雕塑后方,大群年輕人圍坐在彩色石塊砌成的小桌旁。有個男生高聲喊:“小卯師姐,你好慢!倍⌒∶俸傩χ,伸手扯過謝光沂,兩掌用力把她向前一推:“光沂姐來啦。”
不知為何,人堆里傳出默契的哄笑聲。
謝光沂一眼就發(fā)現(xiàn)被女生們簇?fù)碓谡械念仛g。
正午陽光很暖,他把外套疊在膝上,露出里頭的米灰色薄線衫,鼻梁上架一副無框的眼鏡,看上去簡直像個俊秀的大學(xué)生,坐在這群年輕人中間絲毫沒有突兀之感。他跟著眾人抬眼望過來,先是笑了一下:“別太鬧騰了!蹦抗獾,轉(zhuǎn)過一圈后落在毛毛身上,“這位是?”
丁小卯趕緊把被遺忘了的可憐新朋友拉到身邊,原樣復(fù)述了一遍方才謝光沂向她說明的話。顏歡頷首,問毛毛打算怎么拍,毛毛忙說了他路上看好的幾個景。顏歡起身跟毛毛走了,丁小卯把謝光沂推到空出的位置坐下。
身為一名光榮的人民記者,即便她已身經(jīng)百戰(zhàn),臉皮厚度堪比城墻,冷不丁被這么一大群比自己小上五六歲的后輩擁在中央,謝光沂還是不禁覺得有些尷尬。
可是顯然除了她以外的人都不這么想。
顏歡在的時候,女生們雖蠢蠢欲動,但礙于老師的威嚴(yán),好歹勉強保持了點安全距離。換上謝光沂,她們可就不管了,蜂擁過來,情緒熱烈高漲得出奇。
“光沂姐,你真是小顏老師的女朋友呀?”
“交往多久啦?”
“保密措施做得太好了!”
男生們遠遠坐在外圍,也好奇地湊熱鬧,問:“之前小顏老師臉上的巴掌印真是你打的嗎?”
謝光沂被簇?fù)淼煤粑щy,辯解道:“不、不是……你們小顏老師給報紙寫專欄,我是他的責(zé)編……”
卻沒人相信:“小顏老師最煩寫文章了,肯定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答應(yīng)的!喏,他從來不拍照的,跟我們合影也不肯,聽你一句話還不是乖乖去拍了?”
丁小卯添油加醋地描述起偷拍小顏老師的難度系數(shù)之高。
“大遠景十塊錢,中景五十塊,特寫現(xiàn)在已經(jīng)炒到一百塊一張了哦!光沂姐,我很大方對不對,原圖都友情放送給你了。大遠景十元錢,中景五十元,特寫現(xiàn)在已經(jīng)炒到一百元一張了哦!光沂姐,我很大方對不對,原圖都友情發(fā)送給你了。”
興奮之余,丁小卯不小心泄露了自己的副業(yè)。
說起顏歡討厭拍照這一點,謝光沂愣了一下才想起,的確如此。
明明長了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上鏡皮囊,卻不知為何非常討厭鏡頭,連高中畢業(yè)照也是被好友扼著頸子去拍的。交往之初,大頭貼流行起來,女孩兒們都愛和男朋友頭碰頭拍張親昵合影貼在手機后蓋上。她看著心里癢癢的,也想去拍一套,可顏歡說什么都不答應(yīng)。
“無聊!
他在教室最后排低頭看書,眼睛好像黏在書頁上似的,吐出平板的兩個字就算回答。
后來想想,確實不是什么大事,她也不是執(zhí)著于這些細枝末節(jié)的煩人女友。可當(dāng)時莫名其妙的,邪火躥上腦門,她一掌拍在顏歡的書上,摔門就走了。
那是他們第一次吵架。
說吵架,其實只是她單方面的冷戰(zhàn)而已。
隔了兩天,顏歡才找上門來。她力圖保持冷艷高貴,盤腿坐在宿舍床上把薯片咬得咔咔響,就是不肯下樓。沒想到顏歡神通廣大,竟買通了油鹽不進的宿管阿姨,長驅(qū)直入女生宿舍樓內(nèi)部,老鷹捉小雞似的把她從床上拎起來:“走!
然后他們?nèi)ツ膬毫藖碇?
她竟把顏歡討厭拍照的事拋到九霄云外,甚至事先沒打個招呼就帶毛毛來了。在這群把眼睛睜得猶如探照燈的本科生面前,顏歡此舉多少算是給她面子吧。思及此,謝光沂感激之余,又對自己有些惱火。
她從不會這樣疏忽的。
吃完丁小卯分來的草莓冰糕,謝光沂抬頭就見顏歡和毛毛回來了。毛毛一邊檢查原圖一邊露出喜不自勝的表情:“光沂姐,我先回去修片!
謝光沂放下冰糕,跟著站起身,卻被丁小卯拖住手:“不是還要拿稿子嗎?系里今天鎖門了,不跟我們一塊回學(xué)校的話進不了201哦。”
本科生們跟著煽風(fēng)點火:“是呀是呀,光沂姐再陪我們玩一會兒嘛!
謝光沂正想以“要趕回報社發(fā)稿”為由拒絕,沒想到豬一般的隊友果斷出賣了她:“光沂姐,你不是發(fā)完小顏老師的稿子就可以休假了嗎?也不急這半天嘛,我回去跟總編說一聲就好了!泵珷钏茻o辜地笑著,露出一口燦爛的白牙。
總之,從結(jié)果上看,謝光沂被迫正式加入了游園陣營。
她取代顏歡成為備受關(guān)注的焦點,被丁小卯鉗著走在隊伍中央。顏歡則慢悠悠地、一言不發(fā)地跟在最后,兩人之間隔了十余米。謝光沂精神緊繃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彼此之間連眼神都難以有交集,便漸漸放松了下來。
除了早上玩的大過山車是必修項目,二十來個人在其余游樂設(shè)施上是很難達成一致意見的。這幾個要玩聚能飛船,那幾個要乘太陽神車,三三兩兩結(jié)成了小分隊自由活動,末了主陣營只剩下寥寥數(shù)人。
謝光沂,丁小卯,兩個小個子男生,還有顏歡。
丁小卯指著前頭:“我想坐那個!”
“天地雙雄”,俗稱跳樓機。
雙塔并立,一塔急升,一塔急降,在兩秒鐘內(nèi)彈射到五十余米的塔頂。說話間,機械又開始運行新一回合,慘叫聲響徹云霄。兩個男生霎時間臉色發(fā)白,卻逃脫不及,被丁小卯硬拽著去排隊了。
謝光沂猶豫了一會兒,跟了上去。顏歡則站在原地沒動,微笑著搖搖手:“我在這兒等你們。”
丁小卯不高興地努起嘴:“小顏老師,膽小鬼!
其中一個小個子男生也說:“對哦,小顏老師剛才也沒坐過山車吧?”
跳樓機實在太兇殘,又不是什么特色項目,因而排隊的人不多,沒一會兒他們就上了塔。工作人員挨個檢查過安全杠,鎖簧卡死,座椅徐徐上升。
謝光沂低聲道:“顏歡他恐高的!
當(dāng)足了室內(nèi)派的后遺癥,別說過山車和跳樓機了,他連坐個摩天輪都會頭昏眼花。
與顏歡相識的第二年,國際嘉年華巡回到新臺市。適逢學(xué)校秋游期,全年級學(xué)生便鬧哄哄地結(jié)伴擁過去。性格冷淡、口舌惡毒、精神強大到仿佛無懈可擊的顏歡同學(xué),在那時不慎暴露了恐高的弱點。優(yōu)雅俊秀的王子殿下在眾人面前強裝鎮(zhèn)定,轉(zhuǎn)頭偷偷跑到偏僻的垃圾桶旁吐了個天昏地暗。當(dāng)時她正坐在離垃圾桶不遠的草坪上歇腳,以她和顏歡不掐架到日月無光誓不罷休的相處模式,她該作壁上觀并投以冷嘲熱諷的,但或許是顏歡那臉色實在太難看了,神使鬼差地,她動了惻隱之心,買了礦泉水和紙巾遞過去。
“喏!
顏歡抬起頭。
嘴唇蒼白,額角掛著冷汗,眼底有慌亂和狼狽一閃而過。她卻覺得,這樣的顏歡比平時一絲不茍、戒備森嚴(yán)的模樣可愛多了。
呼嘯風(fēng)聲中,丁小卯側(cè)過頭來大聲問:“什么?!”
謝光沂搖搖頭。
沒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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