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早一分鐘也是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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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帶著沈落和沈芙,正式地住進沈家,心安理得。
沈世昌給沈落和沈芙各自安排了房間,沈芙住一樓,沈落住二樓,沈世昌說沈落旁邊的房間是沈慈的。
沈落偷偷地看過沈慈的房間,很小的一間臥室,跟他和姐姐的房間比起來,只有一半大小。他疑惑,卻沒有問出來,沈世昌的親生女兒,自然是不會受哪怕半點兒委屈的。
只是母親和沈世昌,同住一個屋檐下,卻相敬如賓,客套得過分,生疏得過分。
沈老太爺依然對他們不冷不熱,只有看到沈慈的時候,臉色才會由陰轉晴,繼而拉著沈慈的小手,邊走邊說:“阿慈,爺爺跟你出去散步,我們去吃好吃的。”
女孩兒順從地跟著沈老太爺的腳步,卻必然是不說話的。
沈慈不是啞巴,沈慈只是很少說話。
她說得最多的話,卻是:“楚河哥,楚河哥!
宋楚河,沈落記得這個人,初入沈家的那一天,沈慈一直跟在屁股后面追著跑的,就是他。
沈老太爺經常帶著沈慈去宋家,聽說沈慈只要一見到宋楚河就會開口說話,聽說無論宋楚河說什么沈慈都會聽,聽說沈慈很喜歡她的楚河哥。
這都是沈落聽張嫂說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決然是不能對外人說的。
暑假開學,沈世昌已經為他和姐姐辦好了轉學手續(xù),姐姐上小學,他依然要待在幼稚園中班。沈世昌親自開車送他們去的學校,母親坐在他和姐姐身邊,一臉溫和地替他們弄好書包和校服。
“沈慈不去上學嗎?”姐姐看著外面的風景,說得漫不經心。
沈落抬起頭,后視鏡里,專心開車的沈世昌面色僵了僵,繼而一笑,聲音淡淡的。
“阿慈怕生,先不上學。”母親摸了摸他的頭,又轉身給姐姐擺正頭上的蝴蝶發(fā)卡。
“阿芙,你是姐姐,以后回家要經常帶著妹妹一起玩,多跟她說說話!鄙蚴啦挚粗蚵湔f,“還有阿落,雖然阿慈姐姐比你大,可是你是小男子漢,以后可要保護阿慈姐姐啊!
姐姐點了點頭,復又坐直身體,看著后視鏡里的沈世昌,一臉凝重。
“爸媽,你們放心吧。”
在沈落還不能適應“爸爸”這個稱呼時,姐姐沈芙已經適應得如魚得水。
他原本只是點頭就可以的,可腦海里一出現那個女孩兒的樣子,竟下意識地開口:“為什么我覺得,她應該是妹妹……”
她該是妹妹,這樣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依賴他,像依賴宋楚河一樣。
母親笑了:“阿慈比你早生了一天呢,別說一天,就是早生一分鐘,你也該喊她姐姐的!
車子在學校門口停下,沈世昌轉過頭看他們,溫和地說:“阿芙阿落,我們到學校了!
他們進的是最好的學校,最好的班級。沈世昌帶著沈落和沈芙去見了校長,又見了各自的班主任,不論是校長還是班主任,對沈世昌都是一副客客氣氣的樣子。沈落年紀再小,也知道沈家的勢力不容小覷。
上課很無聊,學習很無聊,就連和小朋友做游戲都很無聊,沈落托著腮坐在椅子上,腦袋里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沈慈。
阿慈長得很漂亮,阿慈的眼睛像星星一閃一閃的。阿慈不跟他說話,阿慈被他推倒了受了傷,阿慈應該不討厭他,不然不會接過他的玻璃彈珠。
阿慈,阿慈,阿慈。
沈落環(huán)視了教室一周,都沒有看到比阿慈更好看的小孩。
下午放學,沈家的司機來接他們回到沈家。沈老太爺坐在客廳沙發(fā)上,看到他和姐姐背著書包進來,大聲地咳嗽了一聲。
姐姐跑過去,端起茶幾上的水遞給沈老太爺:“爺爺你不舒服嗎?”
沈老太爺一臉尷尬,偏過頭看著沈芙,笑笑,又轉過臉看著沈落,沖他招了招手。
“阿落,你也過來。”
沈落頓了頓,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小聲地喊了句:“爺爺!
沈老爺子點頭,看著沈落:“阿慈的那些玻璃彈珠,是你給她的嗎?”
沈落點頭。
“嗯嗯,阿落真是好孩子!鄙蚶咸珷斢行┦,半晌回過神來,“阿落能去陪阿慈姐姐玩一會兒玻璃球嗎?跟阿慈姐姐說句話可以嗎?”
母親從樓上走下來,嘆一口氣。
“阿落,聽爺爺的話,去陪陪阿慈姐姐吧,一會兒喊姐姐一起吃飯,好嗎?”
沈落懵懂地點了點頭,心里卻是竊喜的。雖然,那個時候的他,根本就不知道這竊喜的根源在哪兒。
跟著沈老太爺走進沈慈的房間,沈落深吸了一口氣,仍是覺得壓抑不已。
窗外的世界被淺色的窗簾緊緊地遮住,房間內是大片大片的白色,白色的床單被套,白色的墻壁,白色的地板,甚至連毛茸茸的玩具熊都是白色的。沈慈赤著腳坐在地上,目不轉睛地盯著地板上的玻璃彈珠。
紅黃藍綠,放置在白色的環(huán)境里,扎眼得厲害。
沈老太爺輕咳一聲,聲音有些顫抖:“阿慈,我讓阿落教你玩玻璃彈珠好不好?阿落把彈珠送給你了,你們應該一起玩啊……”
沈落抬頭,見沈老太爺的眼睛已經紅了一圈。
坐在地上的女孩卻仍是頭也不抬,聽到聲音,把地上的玻璃彈珠快速地收起來,復又揣在自己的睡衣口袋里。
“阿慈,我們去找楚河哥哥好不好?”沈老太爺的聲音愈加顫抖,仿佛下一秒就會哭出聲來。
坐在地上的女孩卻忽地抬起頭,眼睛亮亮的,待看到沈落后,猶豫片刻,從口袋里掏出玻璃彈珠,攤在自己小小的手心里,伸到了沈落面前。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沈老太爺,他甚至是有些激動地蹲下,看著沈慈道:“是不是想讓阿落教你玩?”
女孩不作聲,沈落將玻璃彈珠接過來,聲音輕輕的,生怕嚇著她。
“阿慈阿慈,我教你玩彈珠,好不好?”
出乎意料,沈慈抿著嘴,輕輕地點了點頭。
“她答應了。”沈落萬分欣喜地望向沈老太爺,卻發(fā)覺,向來嚴厲不茍言笑的老人家,居然在一瞬間老淚縱橫。
“爺爺……”沈落拉了拉沈老太爺的手指說,“阿慈她答應了……”
“阿落,爺爺求你,救救我們阿慈,讓我在臨死之前,能聽阿慈喊我一聲‘爺爺’……”
沈落很少看到大人哭得這么傷心,即便是很久之前,自己的父親去世,母親也只是跪在靈堂前,拿著父親的相框抹眼淚。母親傷心過后,帶著他和姐姐改嫁。
沈落在意的不是沈老太爺的眼淚。
爺爺,我不是要救“我們阿慈”,我要救的是“我的阿慈”。
我的阿慈。
她的眼睛里是一整個星空,她一個人沉溺在那星空里,孤單得可怕。
“阿慈你看,”沈落半趴在地上,拇指和食指對準紅色的玻璃球說,“紅色和黃色的玻璃球在一條直線上,彈動紅色的玻璃球,讓它撞擊黃色的玻璃球……”
未等沈落說完,沈慈已經伸出食指和拇指,輕輕地將那紅色的玻璃球彈了出去,然后又收回視線,坐在地上擺弄手中的玩具熊。
沈落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fā):“阿慈,我只教了你一星期你就會了,真厲害……”
沈慈仍然不說話,倒是在沈落說什么的時候,她能夠抬頭看他一眼,沈落已足夠欣慰。
“阿慈、阿落,吃飯了。”
沈老太爺親自上來喊他們,沈落覺得最近沈老太爺對他的態(tài)度明顯改觀,單是從喊他名字時的自然流暢度就能看出來。相反,爺爺是很少喊姐姐“阿芙”這個名字的。
阿慈向來不跟大家一起吃飯,每次都是張嫂單獨把飯端到沈慈的房間,然后出門,一個小時之后再進去收碗筷。
阿慈的飯量很小,誰都不知道阿慈愛吃什么。
沈落看一眼沈老太爺,又看一眼沈慈,道:“阿慈,我們今天下去吃飯,好不好?”
沈慈抬起頭看他,繼而搖搖頭。
“不要!彼曇粜⌒〉,糯糯的。
沈落終于明白為什么那次沈老太爺會當著他的面痛哭失聲了,當他親耳聽到沈慈終于開口跟他講話,沈落恨不得沖到樓下哭一場。
他的阿慈,他的好阿慈。連聲音都這么好聽。
“爺爺,我跟阿慈在房間里吃,您下去吃飯吧!
沈老太爺這才回過神來,一面轉身抹眼淚,一面說著“好好”,還忙不迭地囑咐沈落讓沈慈多吃點。
沈落從張嫂手中接過飯菜,關門的時候,張嫂又折回來往他手里塞了兩個藥片道:“飯后要吃的!
沈落疑惑,卻仍是點點頭。
吃飯的時候,兩個人都安安靜靜的,不發(fā)出一點聲音。沈落卻注意到,凡是自己夾過的菜,沈慈就再也不動筷子,甚至連看都不再看一眼,只顧扒拉著自己碗里的米飯。沈落夾了個雞翅放在沈慈碗里,沈慈便頓了頓,然后放下筷子,抽出紙巾,仔細地擦了擦嘴,再抽一張,細細地將自己的手指頭一根一根擦拭干凈。
“阿慈,你……不吃了嗎?”
得不到回應,沈落也慢慢地放下筷子,兩個小人兒坐在地板上對視。良久,終究是沈落敗下陣來,道:“阿慈你是不是愛干凈,所以才不跟大家一起吃飯?”
沈慈坐在地板上,背靠著床,沈落也干脆擺出和她一樣的姿勢,沈慈不講話,他就一個人自顧自地說著。
“阿慈,大家一起吃飯會很開心啊!
“阿慈,那以后吃飯你先吃,等你吃完我再吃吧!
“阿慈,別人給你夾菜,你該說‘謝謝’啊……”
張嫂開門進來的時候愣了愣,阿慈和阿落,坐在地板上倚著床都睡著了,大概是睡得不舒服,兩個人的姿勢和表情都一模一樣。張嫂眼眶一紅,輕輕地退出來,下了樓看到沈老太爺站在客廳中間看著她,不知道怎么的,眼淚簌簌地就掉下來了。
“我們阿慈怎么了?”沈老太爺說著就要往樓上走。張嫂急忙將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沈老小聲一點。
“都睡著了,吃得都不多。”末了,張嫂又抹一把眼淚道,“您能不能讓少爺不要去學校了,給小……二小姐請的老師,可以一起教他們……”
“那怎么可以呢?”沈老太爺說著,神色竟有些恍惚。
張嫂咬牙:“阿慈都有多久沒有開口說過話了,以前見到楚河還會開口,現在連房間都不肯出來……我剛剛,真的,我從來就沒有看到阿慈跟別的小孩子待在一起玩過,現在她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能和少爺玩到一起,少爺一去上學,阿慈就半天半天地待在房間里……這樣下去,阿慈的病……”
張嫂說不下去,沈老也聽不下去了。她嘆了一口氣,轉身看到楊云站在沈芙的房間門口,喊了一聲“夫人”就下去了。
沈老太爺揉了揉眉心,道:“睡了?”
楊云點點頭,想了想,干脆走過來。
“張嫂的話我都聽到了,我們一家能進來沈家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您若是真想讓沈落陪阿慈的話,我沒有意見!
沈老太爺的手有些發(fā)抖,重重地嘆了口氣,半晌才道:“我們沈家,對不住你們啊。”
楊云正欲往廚房走,聽到聲音愣了愣,繼而轉過頭,眼睛里淚光閃閃。
“不,是我們一家,對不住阿慈!
房間里,沈落只稍稍打了個盹就醒了。這樣的姿勢睡覺太不舒服了,他皺了皺眉。偏過頭,看到阿慈眉眼彎彎地看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粉嘟嘟的臉龐煞是可愛,沈落伸出小手捏了捏阿慈的臉,彎著嘴角笑。
“阿慈,你醒了啊!
沈慈回過神來,捂著自己的小臉嘟嘴,又不開心了。
沈落忽地想起吃飯前張嫂給他的兩粒藥片,連忙爬起來,保溫水杯里的水還冒著熱氣,沈落端過水,拿過白藥片,遞給沈慈。
“阿慈阿慈,該吃藥了!
沈慈雙手撐地,后退一步,圓圓的眼睛瞪著沈落,復又搖頭。
“你不想吃藥?”
點頭,再點頭,重重地點頭。
“那這藥是治什么病的。俊
搖頭,再搖頭,劇烈地搖頭。
“這藥很苦嗎?”
沈慈低頭,小聲地說了個“是”。
這是沈慈第二次開口,沈落手中的保溫杯險些被自己打翻。
“阿慈,你再說一句話好不好?”
“……”
“阿慈阿慈,我們不吃藥,我們下去跟爺爺說。我問什么你說什么,你只要說出來,爺爺就不會讓你吃藥了!
“……好。”
要怎樣來形容沈落的好呢?這是長大之后的沈慈最覺得傷腦筋的問題。
是自己只要一遇到頭疼的問題第一個會想到的人,是一個電話,不論在哪兒都會飛奔而來的人,是自己掉一滴眼淚,會跟全世界翻臉的人。
不不,這些都不是。
很久之后,沈慈才明白,沈落對她最大的好,就是在所有人認為她必須接受藥物治療的時候,只有沈落,緊緊地拉著她的手,告訴大家,他的阿慈只是不喜歡說話,而不是像他們說的是有自閉癥。
沈老太爺大概是在跟沈世昌和楊云商量沈落上學的事情,聽到樓上有聲音,抬起頭的時候都愣住了。
沈落拉著沈慈的手,兩個小人兒正一步一步地下樓梯,沈落一邊下樓還一邊不時地囑咐:“阿慈阿慈,小心點兒!
兩個小孩,都沒有小孩子該有的天真爛漫的樣子。
三個大人就這么呆呆地看著,誰都沒有上去把沈落和沈慈抱下來?粗莾芍痪o握的小手,沈老無端覺得胸口堵得厲害,似乎想說什么,終究什么都沒有說出來。
“怎么了?”楊云走上前,蹲在兩個小人面前問。
“爺爺,”沈落攤開小手說,“阿慈說她不想吃藥……”
“不準,”沈世昌打斷沈落的話,“阿慈乖,吃了藥病才會好。”
沈慈抓著沈落的手,往后退了幾步,站在沈落身后。沈老太爺注意到沈慈下意識的動作,眼睛微微刺痛,復又站起來,走到沈慈面前,蹲下。
“阿慈,不想吃藥?”
沈慈沒回答,不搖頭也不點頭,只是左手緊緊地攥著沈落的手指頭。沈落聞言,看著沈慈。
“阿慈,你是不是不想吃藥啊!
“……是!彼曇艉茌p,卻足夠聽得清。
沈落彎著眼睛笑:“那阿慈,你告訴爺爺,只要不吃藥,以后都會多講話,好不好?”
“……好!
“阿慈阿慈,你喊一聲‘爺爺’,爺爺就答應你了!
“……爺爺!
張嫂從廚房出來,聽到阿慈的一聲“爺爺”,吸了吸鼻子,沒忍住,掩了面又躲回廚房。
沈老太爺卻是忍不住,就連講話都開始語無倫次。
“阿慈乖,乖,不吃藥,我們不吃藥。阿慈說怎樣我們就怎樣,阿慈說不吃藥,我們就不吃藥……”
“爸,”沈世昌皺眉道,“這治療剛進行一半,怎么能由著小孩子胡來呢?”
“爺爺!鄙虼扔趾傲艘宦暋I蚶咸珷斎滩蛔‰U些哭出聲來,一把抱起沈慈。
“不吃藥不吃藥,阿慈乖,我們不吃藥……”
沈慈趴在沈老太爺懷里,撲閃著滴溜溜的大眼睛,沈落得意地朝她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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