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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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曉時下雨了,雨聲稀稀落落滴滴答答的。
沈墨瞳靜臥床上,擁著薄被,近乎恐懼地想,我會被餓死嗎?
兩日兩夜,她除了喝那淹著死人的井水,粒米未沾。
昨日有陽光,她用清水泡著梔子花,捧著杯子,一上午靜坐在石階上。然后中午的時候,她把花瓣吃了,涼而微苦。
遭逢變故,險境重生,她開始也不曾覺得餓?墒谴藭r臥床聽雨聲,她突然餓得如火如荼。
有人走近了,在門口處柔聲細問:“沈姑娘?”
從那謙恭溫順的口氣來判斷,該是一個小宮女。
大概也知道沈墨瞳是不能搭話的,來人緊接著道:“奴婢進去了,皇上有旨,叫奴婢侍候姑娘沐浴更衣。”
說完門打開。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宮女打著傘,手托著粗麻布的孝服,低著頭走了進來,后面跟著兩個小太監(jiān),抬著一大浴桶熱水。
沈墨瞳坐起來,只是靠在床上看著,沒下床。
小太監(jiān)抬了熱水便出去了,小宮女將孝服放在一旁,低頭行禮道:“奴婢服侍姑娘沐浴更衣!
沈墨瞳未見異樣,遂順從地照做。
沐浴后小宮女欲為她梳妝,沈墨瞳卻自顧自地拿了小宮女的傘,出了門去。
小宮女急道:“沈姑娘這是干什么去?”
外面雨滴淅瀝,小宮女詫然地發(fā)現(xiàn),沈墨瞳折了朵梔子花,她舉傘低頭聞著花香,雨水打濕了她的袖子,她竟還在細細地笑。
一進屋小宮女連忙接過傘,沈墨瞳獨坐在銅鏡子前,往自己頭上簪花。
一室幽暗,只有半開的窗透過點灰白暗淡的光。她穿著素衣,簪花時挺胸側腰,露出的手臂和纖指白如霜雪。
小宮女屏著呼吸低頭退在一旁。如此靜等了一個時辰,這時有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監(jiān)進來,弓身行禮,非常客氣。
“沈姑娘,請隨我來!
兩人走在幽深的回廊里,那小太監(jiān)壓低了聲音,湊在沈墨瞳跟前道:“沈姑娘,燕王爺著人傳話給姑娘!
沈墨瞳遂挑唇笑了笑。
小太監(jiān)道:“昨夜問心閣找出最重要的人證和物證,證明將軍府被滅門是南越所為,與燕王爺無關,是南越人偽造燕王令牌,殺人放火,栽贓陷害。”
沈墨瞳依舊淡淡笑著,想起昨夜那老太監(jiān)去而復返,來了尚未言語,又被急著喚回。
小太監(jiān)道:“真相大白,葉修向皇上啟奏不愿奪人所愛,他愿意退婚。燕王爺讓奴才傳話,這次過堂,不過就是走個過場,姑娘不用怕,盡管說出燕王派人與姑娘商議死遁之事,也好讓皇上知道你們恩愛,順勢賜婚,成就您和燕王做一對白首鴛鴦。”
沈墨瞳聽完,步履如常,容色如故,只對小太監(jiān)微微頷首而笑。她目如秋水,笑意淺淺,有梔子花的馨香在小太監(jiān)的鼻息間飄過,讓那小太監(jiān)突然有點晃神,這樣的女子,怪不得啞有笑疾還能掀起風浪。
沈墨瞳被引領至大殿,接受三堂會審。作為最重要的當事人,她早該被訊問,閑置兩日,已是遲了。
面色蒼白,但眉目如墨,沈墨瞳目不斜視,垂首靜靜地走至大殿中,叩頭行禮,姿儀優(yōu)雅高貴。
冰雪般潔白,老梅般瘦硬。
主持會審的大理寺卿柳辛,令她去準備好筆墨的側案旁就座,說道:“沈姑娘,沈大將軍府遭此大難,你定是傷心,但唯有徹查,方能討回公道。我與于大人、宋大人,有些問題,望沈姑娘能如實作答!
沈墨瞳斂首行了一禮,提筆寫道:“罪女已凈餓兩日,全無氣力,萬請柳大人略賜飲食。”
眾人見字,面面相覷。監(jiān)審的武和帝微微變色,他只想到讓她戴孝做足表面功夫,飲食的事倒忘得一干二凈。
柳辛著人送來一杯熱茶和一小碟點心。沈墨瞳安安靜靜地吃干飲凈,隨后抬頭對眾人一笑,雖難掩蒼白,但明眸皓齒,竟也一時容光熠熠。
詢問開始。
柳辛道:“你與燕王是否有情?”
沈墨瞳寫道:“是!
“燕王于大婚前夕,是否與你幽會,贈你翡翠臥鳳鐲,許諾娶你?”
沈墨瞳點頭,于懷間拿出臥鳳鐲,低頭呈上。
柳辛端詳臥鳳鐲半晌,傳于其他兩位大人看。那臥鳳鐲通體潔瑩,雖日光暗淡,猶散發(fā)著極為溫潤優(yōu)雅的玉輝,環(huán)體一只臥鳳,翎羽處正是青碧的翠和嬌嫩的黃翡,神機妙手張無雙琢出的玉巧奪天工世無其二,果然名不虛傳。
柳辛道:“葉修求娶之后,燕王可派人去找過你?”
沈墨瞳寫道:“不曾。”
眾人一時面露驚愕之態(tài)。
柳辛拍案道:“沈墨瞳,你還敢撒謊!已有人證證明,有人持燕王令找你商議,告訴你以死遁的辦法進入燕王府!”
沈墨瞳寫道:“喚他出來對質!
柳辛突感汗然,一下子就被將住了。
大殿一時靜寂。
宋欽開口道:“不曾有約,為何事發(fā)當日,你身著嫁衣進入燕王府?”
沈墨瞳寫道:“罪女不知。罪女當夜正常就寢,醒來竟是穿著嫁衣,到了燕王府,罪女當時還只當是夢中,尚自甜美!
宋欽道:“你若不是早有安排,那你舉家都被人在飲食中下了誅心香,為何唯獨你安然逃過!”
沈墨瞳面露愕然悲慟,寫道:“罪女得知被許嫁葉修,茶飯不思,當夜未曾進食!
頭頭是道,滴水不漏。柳辛、宋欽、于敏中不禁面面相顧。
于敏中發(fā)現(xiàn)她右頸的傷痕,問道:“你正常就寢,醒來便在燕王府,是嗎?”
沈墨瞳點頭。
于敏中道:“中途可曾感到不適而掙扎?”
沈墨瞳寫沒有。
于敏中道:“那你右頸的傷從何而來!”
武和帝突然一個激靈。
沈墨瞳寫道:“皇上昨夜夜審,疑罪女為南越奸細,罪女啞莫能辯,遂以死明志!”
眾人的心都提了起來,目光看向武和帝,詢問虛實。
沈墨瞳寫道:“可找人驗看,是否昨夜新傷。”
武和帝大活人在這兒擺著,還用找誰驗看啊。武和帝揮揮手道:“繼續(xù)問吧!
這就是承認了。
可卻是突然間問無可問。問她可否有情,她說有情。問她是否與燕王合謀,她說沒有。疑她是南越奸細,她已以死明志。還要從這女子身上問什么?
武和帝突然悠聲問了一句:“你何時醫(yī)好了笑疾?”
眾人恍然醒悟。她啞有笑疾,是只會嬉笑不停,甚至笑到昏厥過去。可她自上殿來,形容端莊,思路清楚,表情有驚愕,有悲慟,有黯然憔悴。她,已不復有笑疾了!
沈墨瞳卻是從容地垂眸寫道:“罪女自聞噩耗,難抑心痛悲戚,不復笑不自抑,心念也復清明。自當年母亡,心智亂而癡笑,到如今父喪,只若迎頭棒喝,前塵恍如夢中!
入情入理,說來倒還勾起他人幾分情懷。沈瑜英武有謀略,南征北戰(zhàn),打下半壁江山,一時風光無二,如今只不過匆匆十幾載,便家破人亡風流云散,著實讓人辛酸悲慨。
臨近傍晚,云收雨歇,西邊是一片燦爛的云霞。易卿陽側首道:“那丫頭沒承認有人持燕王令牌去找過她?”
他的聲音極富磁性,低柔朗潤,卻有一種浮冰碎玉般曠而清的質感。身后的黑衣人連忙恭敬地垂首道:“是,她不承認。她說事發(fā)當晚,她正常就寢,醒來不知怎么回事就到了燕王府!
易卿陽負手低頭沉思,半晌沒有說話。他穿著一身白衣,襟袍處繡著一枝極為華美的大紅牡丹花,嫩黃的花蕊,栩栩如生。
夕陽是一片燒成火海的濃艷,給易卿陽線條極其俊朗的下巴鑲了一層金邊。他微微挑唇,輕聲言笑道:“那丫頭因何起的疑心,雪貴妃的人難道沒把話帶到嗎?”
黑衣人道:“話都說了,但是不知道她為何沒有聽進去。”
“有意思!币浊潢栒Z含玩味,“那丫頭本是我們最完美的一步棋,用她嫁禍燕王,在皇帝欲殺她時,再由吏部尚書出面救她,她朝著我們引的路子走,不但燕王百口莫辯必死無疑,那丫頭也正好嫁入尚書府為我所用,不曾想,”易卿陽嘆了口氣,“被葉修橫插了一杠子不說,那丫頭竟也是個不好控制的。”
說完他沉默半晌,側首道:“我們只能出動最后一步棋了,告訴杜揚,他的家人我會照顧好!
夜已深,武和帝批完奏章,前往雪澤苑。
遠遠地聽到撫琴聲,武和帝站住。隨行的四喜在一側輕聲道:“貴妃娘娘又在撫琴了!
武和帝不語,拐過一個彎,雪澤苑的香花雪海盡在眼底。
經過一場雨,梨花謝得更盛了。雪貴妃在漫天花雨中獨自撫琴的身影,在夜色中顯得分外清絕窈窕。
武和帝揮退四喜,孤身走過去。琴聲泠泠,雪貴妃斂襟正坐在花樹下,落花已滿衣。
武和帝的手搭在她的肩上,琴聲戛然而止。
兩人相視而笑,武和帝一時恩愛情濃,說道:“走,朕陪著你在這花樹下走走,也一同享受一下愛妃口中落花的清幽意趣!”
兩人攜手并肩穿行花雨間,四喜突然急匆匆趕過來,尖厲著聲音稟道:“皇上!不好了!大理寺柳大人、刑部于大人、御史臺宋大人一齊來到御書房,稱有天大的事要夜奏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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